拉希亚第五历七四二年六月九日拉法特王国施维镇天阴有云
  ‘不知道雅茵小姐起床了没?’阿布南.梅勒在经过梳洗后,照例先查看他尚未醒来的家人后,开始往家里唯一的客房走去,身为镇长及镇里首富的他,向来是镇中子民景仰的对像,而他也一直尽其本份的,在为镇中事务和商务忙碌,在他心中,即使是拉法特国王,也不值得他真正景仰,因为他根本没有为人民带来甚么,只有他,才能真正为镇民谋求福利。
  可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却让这一切产生了变化。
  当时他的儿子,患上了不知名的病症,而在生死之间徘徊,他为此请来了许多僧侣、医生,或链金术师,但不论他请来了谁,答案都只有一个:他们无能为力。
  一次次的打击,使他深陷在绝望中,他完全不能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渡过那些日子的,只知道,在他也要像其他人一样,对他儿子的生命感到绝望时,她出现了,自称身为医者,因为听到他儿子病危的消息,而特地赶来试着救治的她,优雅大方的向他报上自己的名字:“雅茵.雷布尔。”
  经过多次的失望,他早已对这一切失去了信心,因此当她毛遂自荐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姑妄听之的心情,让她对儿子进行治疗,等他看着,孩子在她的治疗下,竟然有所起色时,他流下了眼泪,用最真挚的语言来祝福她,而她却只微笑,并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她希望能在孩子恢复之前,暂且留在本镇,顺便也为镇民治疗──而且不需要报酬。
  他立刻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而且直到今天,他依然让她留在家里,托她的福,他的儿子已在一个月前,完全恢复健康,而她也一直为镇上的人民带来健康,声名远播的后果,让许多人特地从远处来此求医,而她通常也不吝于保留自己的本领一一帮他们解除病痛──不管是谁。
  只是她不知道,其实他也有从中赚取一些金钱──或许她早已知道,只是不愿计较,反正,他很希望这件事能长久的持续下去。
  “雅茵小姐,雅茵小姐。”他轻轻在门上敲着,呼唤房中住客的名字,却没有回应,阿布南不以为意,在这三个月来,同样的事情不知曾发生多少次了,他充满耐心的敲门,继续呼唤,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让他如此恭敬。
  “来了……”慵懒的声音,透过门传出来,阿布南哑然失笑,向后退开两步,时间先被沉默支配了一会,就如往常一样,“碰”的落地声,“叭哒叭哒”的足音接连响起,又听到某些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少女的惊呼声,再等了一会,门才倏地打开,神情慌乱,衣衫不整的少女,跟着从门后展现身姿,充满歉意的道:“对不起,我今天又睡迟了,有病人来找我了吗?”
  “连人影都没有呢。”阿布南愉快的回应,却想起了他的女儿,如果不是她前年和一个吟游诗人私奔,而仍然留在镇上的话,她一定会和这女孩相处得很好……他没有继续思考,只温和的笑着,就像对待他的女儿:“你可以先梳洗一回,才到饭厅去和我们吃早餐,今天天气很好,相信不会有太多闲事上门。”
  少女腼腆的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阿布南呵呵一笑:“那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准备好了就来吧。”
  “是。”少女以充满活力的方式做出回应,下一瞬间,“咕噜”的声音冒起,少女的脸登时变得红扑扑的,阿布南大乐,却忍着没在她面前发笑,尽管类似的情节已经重覆了三个月之久,可每天早晨,这熟悉的一幕,都能令喜悦的感觉,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阿布南先生,谢谢你,我……”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阿布南自然知道,她想说甚么,因此他不等她说话,就先点头,照例给她一声清晨的祝福,率先朝饭厅走去。
  这一天,他们一家和雅茵,就和往常一样,聚在饭厅享用早餐。早餐后,阿布南将会前往镇公所,他的儿子詹姆会前往商会帮他处理事务,妻子莎朗会留在家里,处理家务,或者帮雅茵处理事务,自从雅茵来以后,莎朗的笑容明显多了。
  真希望这种日子可以继续下去哪……
  “阿布南先生,雅茵小姐。”名为塞里的仆人,匆忙来到饭厅,阿布南立刻就知道,塞里是为了甚么事而慌张感到了,雅茵的留宿,除了令他的家人有所改变外,他的奴仆,以及镇上的人们,都不多不少起了变化,变得更加注重生命,每当有人前来求医时,他们会尽快让雅茵知道这消息,而雅茵也会立刻放下手边的事──除非她对病人的医治,正到了紧要关头。虽然在某些时候,这种举动,多少会引起阿布南不悦,但他只要转念一想,就能将这些情绪抛在脑后,要是雅茵不这么做的话,那反而就不像她了。就如意料,塞里用相当恳切的声音道:“有个旅人带来一位伤者,他说他是迦太基先生和马维尔医生介绍来的。”
  “他是迦太基先生和马维尔先生介绍的?”完全忘了吃饭,雅茵霍地站起身子:“他们在哪里,我马上过去看他们。”
  “他们在旅店……”
  “请你等一下。”莎朗夫人制止塞里再说,只微微向雅茵笑道:“先收拾好东西再去吧,免得待会还要来回奔跑。”
  雅茵脸上一红,点头施礼道:“谢谢夫人,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又“叭哒叭哒”的朝她房间走去,看得众人莞薾一笑,只有阿布南,在发笑的同时,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仿佛黑暗正透过甚么,来向他宣示某种预告。
  一赶到旅店,雅茵便急声向老板迪德问道:“病人在哪里?”
  迪德指着楼上:“十四号房,你自己过去吧。”
  雅茵向他道谢后,提着箱子往楼梯奔去,迦太基和马维尔的名字,使她知道这回的病人非同小可,否则链金术师和医师也不会同意将他们的病人转让出来。
  刚到门前,门已在“咿呀”声中打开,一位留着银色长发的年轻剑士向她说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雅茵小姐吧?”看她点头,他继续道:“请进,她在那儿。”
  雅茵毫不犹豫的走进门内,向躺在床上不动的少女走去,口中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年轻人关上门,将人们好奇的视线阻隔在外,顺口答道:“一直在昏迷,身体相当虚弱,介绍我来的人说,要是没有足够好的治疗,她的身体将永远无法恢复以往的状态。”
  “以往的状态?”原本要低头审视少女状况的她,因为这句话而停顿下来,谨慎、而且迟疑的道:“请问……她的职业是……”
  “赏金猎人。”
  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明显从雅茵身上表露出来,教一旁的年轻人看得直摇头,道:“如果没问题了,请你马上开始吧。”
  “是的。”话虽如此,雅茵却没如年轻人想像般,用各种物品或能力来治疗她,只是拿起她的手腕,却向他问道:“请问你们的名字是?”
  年轻人皱起眉头,语气中明显多了不满:“这重要吗?”
  雅茵放下少女手腕,却过去翻她的眼皮,同时道:“或许不重要,但我想知道……不能说吗?”
  “也没甚么不能说的啦…”年轻人在这么说后,才说出了他的名字:“我的名字是约克兰.狄.诺亚,她是费欧娜……”这时他停顿了一会,苦笑道:“我忘了她姓甚么了,还有,她叫莉耶,我不知道她姓甚么。”
  “嗯?”雅茵再度抬起费欧娜的手腕,却用疑惑的眼神直视莉耶,在她的视线集中处,沉默坐在椅上的莉耶,此时已睁开眼睛,不再沉睡,然而一对眼睛却是涣散无神,仿佛灵魂已离她而去,到了谁也到不了的遥远国度,看着她,雅茵心里起了几分怜爱之心,于是向约克兰问道:“她是怎么了?”
  约克兰用最直接的回答,令雅茵明白他们的状况:“在你解决了现在的病人后,我想请你过去看她。”
  “我明白了。”雅茵放下费欧娜的手,淡然道:“我已经知道,迦太基先生和马维尔先生请你们来的原因了,我可以马上将她的身体导向正常状况,接下来,只需要用药悉心调养她的身体,而且她也有好好休息的话,她的身体就会恢复了。”
  约克兰提出了问题:“为甚么不让她完全康复呢?”
  雅茵也大致明了约克兰的心情,因此她不对约克兰略带恶意的言语表示甚么,只详细的做出解释:“如果只想拯救她的性命,或令她摆脱那种伤势,那我只要用些链金物品,或者直接施展治疗术,就能让她康复了……但迦太基先生和马维尔先生都放弃这么做,因为他们也知道,要是这么做的话,不管她往后怎么努力,除非她能突破人力的界限,否则她的力量将永远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看着约克兰苍白的脸色,雅茵就知道,迦太基和马维尔不曾对他做出解释,因此道:“为了让她在恢复后,力量也能恢复到十足水平,我不能一开始就让她完全康复,必须为她留下一些自癒的空间,才不会为她带来任何不利的影响。”
  “原来如此,我现在都明白了。”约克兰诚挚的向她道谢道:“谢谢你的指点。”
  雅茵将双手放在膝上,面对约克兰:“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请问你有其他问题吗?”
  约克兰单刀直入的道:“你有多少把握,能让她在痊癒后恢复十成力量?”
  “我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让她在康复后,恢复十成力量……只要她没有放弃训练的话。”
  “那么她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让身体完全康复?”
  雅茵不假思索的道:“以她的体质而言,相信不到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了。”
  一想起半个月的住宿费,约克兰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半个月啊……这可有点伤脑筋了。”
  由于约克兰说话时,雅茵正全神贯注的在费欧娜身上游移,因此她压根没留意到约克兰在说甚么,直到约克兰快说完时,她才抬起头,诧异的道:“约克兰先生,请问你刚才在向我说甚么?”
  “没甚么。”约克兰吓了一跳,转念又道:“不,其实我有些问题。如果我想找些工作……你知道,就是专门委托冒险者、赏金猎人或佣兵来处理的那一种,我该到甚么地方去?”
  雅茵抬起头,神情显得有点疑惑:“你的工作是……”
  “我是个佣兵,和她不一样。”
  “佣兵怎么会和赏金猎人……”看看约克兰,又看看费欧娜,雅茵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使她在哦的一声中,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对不起,我似乎太多事了,我不知道你们是……”
  约克兰自然知道她在想些甚么,连忙双手急晃,为自己申辩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和她绝对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关系。”眼看雅茵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约克兰紧张的道:“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她只是因为偶然,而临时搭配的伙伴而已,可她却为了帮她,而将身体弄成这种模样,所以我才会带她四处求医,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她这个恩情。”
  “原来如此。”雅茵解下背上的包裹,从中拿出一个卷着的布条,在费欧娜身边舖开,只见那上头,摆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针,看得约克兰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才发现雅茵正平静的朝他笑道:“我相信你们是可以信赖的人。”
  一听出雅茵的言外之意,约克兰便哦了一声,道:“你每次医人时,都会事先对他做出调查的吗?”
  “对于我不熟悉,而且拥有非一般能力的人时,我都会比较小心,免得帮错人了,反而害了人。”说到这里,雅茵腼腆的吐舌笑道:“真对不起哦,我刚才竟然怀疑你们的身份。”
  约克兰自嘲道:“没关系,反正我看起来也不像好人,那么……你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只是……”雅茵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针,有点难以启齿的道:“接下来会有些对你不太方便,而且可能让你受到惊吓的场面,所以能不能请你先离开一会……”
  “我明白了。”约克兰抱起莉耶,走向门口:“反正我正好也需要吃顿早餐……我该在甚么时候回来?”
  “我会在结束时通知你一声。”这时雅茵已没将注意力放在约克兰身上,只抽出其他形式不同的针,拿在空中比划着,却不知有何用意,单看着这一幕,已足以令约克兰从心中昇起些许诡异的感觉,忙不迭的从房里离开,再轻轻的将门关上。
  雅茵没有立刻展开动作,却转头望向房中阴暗的一角,神情间露出几分疑惑。
  “我还不曾向你自我介绍呢,雅茵小姐。”毫无预兆的,一个男人就这么出现,在她视线集中处靠墙而坐:“我的名字是渊.维洛亚,是个绝对不值得你信赖的男人。”
  “渊.维洛亚……”少女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露出追忆,而且苦恼的神情:“我曾听过你的名字,你是…你是…请问…你和阿尔特斯教国有甚么关系吗?”
  “多少有点关系,但我希望,我的身份和过去,不会比那个女人的身体更加重要。”
  “是的。”雅茵回话后,坦率的道:“那么我能不能也请你出去呢,因为我相信,她不会希望你会在接下来的场面里出现。”
  “在我离开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些问题。”
  雅茵稍稍显得愕然,道:“请说。”
  “你在来到这里前,外表都显得那么慌张,可为甚么一进到这房里,你的态度就变得这么从容不迫了呢?”
  雅茵明显一呆,道:“我的样子会很从容不迫吗?”
  渊很肯定的道:“是的。”接着又加了一句:“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理由了。”
  听到这里,雅茵的神情不由转化成困惑:“理由?甚么理由?”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弥赛菈的信徒,却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因为在风格姆之外,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我在这里。”雅茵说话时,沉静婉约,却相当坚定:“至于我学的技艺……只要它能被用在善道上,不管那是甚么,我也愿意学习,以及使用。”
  出乎意料的,她的话没有换回渊的嘲笑,而是那平和的言语:“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是……是的。”雅茵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我似乎说了些自大的话。”
  “或许是吧。”说话时,渊已从房中消失,只留下一句话仍在房中环绕:“我会等着看你的结局……”
  “这个人到底是谁啊……”渊的存在,除了在雅茵心中留下疑团外,再无半点意义,雅茵也没深思,只拿出一根特别细长的针,做出会令约克兰大吃一惊的事情。
  她拿起针,从费欧娜太阳穴直刺进去。
  雅茵靠在椅背上,闭目微喘,为了让费欧娜在康复后,能恢复十足力量,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操弄着每一根针,并且善用她的能力,才能在治疗费欧娜的同时,也能让她体内失控的‘力’平缓下来,重新回到原先的轨道上运转。虽然她没有做到十全十美的地步,但她相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除非有意外发生,否则费欧娜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拖到她的估计时间外才痊癒。
  从门口外传来的低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她转过头来,向门口的方向道:“约克兰先生,请进来吧。”
  “辛苦你了……”约克兰打开门,雅茵疲倦的模样首先映入眼帘,因此他马上就试图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谢意,可当费欧娜的模样,也随着进入眼眶后,他只觉所有声音全哽在喉咙,发不出来,在他面前,就在那张床上,沉默躺在那儿的费欧娜,身上竟然插满了无数的针,仿佛她不久前,才曾抱着仙人掌跳舞:“这…这是怎么回事?”
  雅茵从脸上挤出笑容,为了用适中的力道,使这些针分毫不差的插在特定的地方,她已经耗费了心力,她也知道,对一般人而言,这种方法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她原本打算在这时候,好好的向约克兰做出解释,令约克兰明了后,可不致于对她的作为有所误会,可她却没想到,她竟在费欧娜身上消耗了这么多的体力,导致她现在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必说了,我想你也累了吧。”在发作的前一瞬间,约克兰留意到,虽然费欧娜身上插满了针,却没有血从针刺入的地方流出来,平和的神情上,找不到半点痛苦的痕迹,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也红润多了…再怎么看,这也是伤势大有起色的模样,因此他连忙换了口气,轻轻将门关上:“我听说你还没吃早餐就来了,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一顿,你可以在体力恢复后,才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还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雅茵微笑点头,却虚脱似的往地面倒下,亏得约克兰眼明手快,才能在她落地前将她抱着,当他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响起;而且也在将她扶起,看到她的睡姿时,他不由感到庆幸,人家为了治疗费欧娜,连早餐都没吃,就来这里将体力精神消耗得七七八八,要是他一照面,便将恶毒的语言送到她身上的话,他实在无法想像,他往后该拿甚么脸来和这个少女见面。
  话说回来,他现在该怎么办啊……看着在怀中沉睡的少女,约克兰便觉有点不自在,于是他轻轻将莉耶放在原本由她做着在椅子上,才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原本用来让莉耶休息的床上。
  “这个女孩确实有点本事,你知不知道,她刚才使用的技艺,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啦……在这之前,我和你一样,完全不知道在这世上,有用针来治病的这种玩意。”在渊的语气里,充满着难得的赞叹,让约克兰听了,也不禁觉得惊讶,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渊用这种语气说话,因此他问了一声:“用针来治病……你刚才看到甚么?”
  “我甚么都没看到。”
  “你再说一遍……”
  “我确实甚么都没看到,难道你忘了,我的眼睛是从不睁开的吗?”
  “这我倒是忘了。”约克兰回到费欧娜床边,低头望着她平和的睡姿:“那你为甚么从不睁开眼睛?”
  “这是我的秘密。”渊用暧昧的语气回话,使约克兰按着额头叹道:“好好好,那你就慢慢保着你的秘密吧,不过你应该可以告诉我,刚才那位小姐究竟做了甚么事吧?”
  “小姐?”渊在惊奇之余,语气中更添加了数不尽的嘲弄:“真难想像,我竟然会有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的一天,你是不是吃错药啦?”
  “我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会比你健康得多……废话少说,快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事实上,我也不很清楚她在做甚么。”虽然渊没有在房里出现,可当约克兰露出那一副不信任的表情时,渊依然能及时做出申辩:“我可是在说真的,她用针的那种技艺,可以说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一个领域,你总不会认为我能凭这么一眼,就能看懂她的作为吧?”
  此刻约克兰的语气中,也同样有着数不清的嘲弄:“我以为你能。”
  “没想到……”说到这里,渊沉重的叹了一声,当约克兰正在想着,自己是否说错了甚么的时候,渊的声音突然以高八度的方式,在房里爆发开来:“你原来是这么的崇拜我,竟然将我美化成无所不知的神,哦哦哦哦哦,我实在太感动了!”
  约克兰可以肯定,要是渊眼下正在面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挥出拳头,狠狠将他修理一顿再说:“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崇拜你这无聊的家伙?”
  “这也是我的问题所在,你究竟是因为甚么而崇拜我的?”约克兰正想反唇相讥,没想到渊的声音,却以更加比之前尖锐的方式,摩擦着他的灵魂:“我知道了,原来你爱上了我,所以才会情不自禁的将我的一切予以美化,噢……我竟然完美得让一个男人爱上了我,这实在是我的罪过……神啊,为甚么你们要创造出这么完美的我呢?”
  “住口,别再吵了!”
  “我了解你的心情,毕竟真相总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别再说这些废话了。”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法在口舌之争上,胜过这个奇怪的男子,因此约克兰将这口怒气强咽下去,正经八百的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刚才究竟做了甚么,不管你对这事的认知有多少,随便说就行了。”
  “这可是你求我说的。”
  “随便你怎么解释,快说吧。”
  “就我所知,那些针刺下去后,都会为她的身体带来一些刺激,而且这些刺激,是随着针的不同,以及插入的位置不同,而有所变化,即使到现在,那些刺激和变化还在进行着,相信得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她才可以将那些针拔出来。除此之外,她也在她身上,施展了一种类似治疗魔法的能力,相当有效,不过也造成她的精神体力大量透支……我还不清楚那是甚么能力,不过我相信,那种能力应该和神有关。”
  约克兰眉头扬起:“和神有关?”
  “我是指,这是种和某个神只订立契约后,所得到的能力。”
  “原来如此……”约克兰回身抱起莉耶,接着坐在椅子上:“算了,反正这和我无关。”
  渊惊讶的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有那种闲功夫的话,还不如帮我想办法,要去哪筹这半个月的生活费吧。”
  “你们没钱吗?”约克兰闻言一震,才发现雅茵不知何时,已苏醒过来,此刻正从床上坐起身子,同时向他道谢:“是你将我移来这张床上的吗?谢谢你,你真的是个体贴的人。”这个形容词只换来约克兰心头一阵苦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客气的回应几声。
  “对不起,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们的财务状况已困难到这种程度,所以没有立刻向你说好,该去哪儿找工作……是我不好。”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
  “不,这和我大有关系。”
  话说到这种地步,约克兰不由大感头痛,怎么都搞不懂,究竟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孩,于是他转个方法,问道:“要是你无论如何,都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告诉我,我究竟该去甚么地方,才能找到适合我的工作吧。”
  刹那间,雅茵脸上露出呆滞的神情,然后现出努力思索的模样,片刻后,她才不好意思的做出回答:“不知道耶……”
  “那你还说甚么不好意思?”约克兰按着额头,低叹道:“根本甚么都不知道的你,就算刚才就回答我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雅茵红着脸,低头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啦……不过,要是你一定要对我们补偿甚么的话,就麻烦你看看这个小女孩吧。”
  雅茵啊了一声,不止马上抬起头,更飞快下床向他走来:“我差点忘了这件事,请将她交给我吧。”
  约克兰依言将莉耶交到雅茵手上,只见雅茵在接过莉耶的瞬间,脸上展现既是震惊,又是疑惑的模样,虽然这神情只出现了一瞬间,约克兰却将这看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遗漏,因此他出声问道:“请问……她究竟是出了甚么问题?”
  “我还不确定……”雅茵将她抱到床上,有点敷衍的道:“我想我得先帮她检查一下,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看来她似乎有所隐瞒,不是吗?”渊的声音传来时,约克兰眉头一皱,却发现雅茵丝毫不为所动,就如她压根没听到渊的说话似的,他登时明白了一切,于是在心里想道:‘你有办法从她身上刺探真相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她有对我们不利的念头,所以你大可放心。’
  ‘是吗?那你为甚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和我沟通呢?’
  ‘你不觉得这么做,比较有趣吗?’
  约克兰立刻中断了和渊的心灵联系,只默默的看着雅茵为莉耶检查的身影,过了一会,雅茵才停止了一切,转过头来,却将约克兰吓了一跳,在她脸上,除了严肃和凝重外,眉宇间更充斥着说不出的愤怒,约克兰正想问话,她却一开口,便用充满魄力的声音问道:“你们究竟对她做了甚么?”
  由于雅茵的其实委实太过强烈,霎时间只将约克兰压制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一滞之间,雅茵的怒气爆发了:“说啊,你们究竟对她做了甚么?为甚么她的灵魂,会被虚耗成这种地步?”
  雅茵的话,只令约克兰听得心惊胆颤,连忙道:“等等,你究竟在说甚么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究竟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点啊!”
  雅茵被约克兰的话窒得一怔,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是利用她来进行甚么仪式,使她的灵魂被当成让魔法发动,或者和魔族订立契约的祭品吗?”
  约克兰没好气的道:“我看起来,像那种有高深魔法造诣的人吗?”
  雅茵倒是很坦率的回答道:“不像。”
  “那你还对我说这种话来做甚么?”
  在约克兰的气势压迫下,雅茵的怒气一再褪色,讷讷道:“可是……你那位叫渊的朋友,就像能做到这种事的人。”
  “我也知道,我看起来就像是无所不能的人。”坐在窗口上的渊,懒洋洋的反驳道:“可是……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会将小孩来当祭品的人吗?”
  雅茵呆了一会,才总算了解渊的意思:“这么说……这不是你们做的罗?”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但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约克兰怒气冲冲的做出回应,而渊也在同一瞬间,做出他的回应:“我是有这能力,但利用她,可以说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雅茵又呆了一会,等她意识到,她刚才究竟做了甚么样的蠢事时,一张粉脸登时变得比猴子屁股还红,低声道:“对不起,我…我似乎误会你们了。”
  “甚么似乎,你根本就是在误会我们。”约克兰用力的靠在椅背上,挥挥手,不耐烦的道:“不过这件事就算了吧,总之……请你把她的状况说清楚点。”
  “是。”雅茵谨慎的道:“现在的她,灵魂变得就像纸一样稀薄,虽然活着,却无法恢复意识,看起来完全就像被甚么人用来订立契约或发动魔法的祭品……”这时,她的语气中又多了几分疑意:“你们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甚么事吗?”
  约克兰想起了莉耶之前在沉沦沼泽时,向骨龙发动能力的那一段过去,但他很清楚,这么说只会加深雅茵心中的怀疑,因此他决定撒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我不清楚。”
  “请问她和你们究竟是甚么关系,为甚么你们对她这么不熟悉?”
  约克兰向窗口一看,发现渊早已消失踪影,只好硬着头皮,用片段的事实,将雅茵的想法导向错误的方向:“她是我从一座被人废弃的村庄里,捡回来的孩子。”
  “对不起……”虽然雅茵很快的回过头去,约克兰却觉得,在她回头前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正从她眼角满溢而出的泪珠,不由哑然失笑,却听她继续说道:“为了照顾她,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我不知道算不算辛苦,但她的存在,确实为我的生命带来一些改变。”说着说着,约克兰也渐渐收歛他的笑容,用低沉得或许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不管她是谁,有着甚么样的过去,只要她愿意跟在我身边,我就不会丢弃她。”
  “我明白了。”雅茵一笑,虽然强烈,却也相当柔和的光芒,突然从莉耶躺着的床上绽放开来,转眼将整个房间吞没,约克兰吃了一惊,可他很快就发现,光其实是从雅茵按着莉耶的手上绽放出来的,因此他没有动手,只坐着不动,等待光芒消逝。
  他并没有等太久,很快的,光芒便消逝殆尽,雅茵也用比之前还要疲惫的姿态,回到约克兰眼中,他连忙上前,让雅茵和莉耶并排躺着。
  “这女人的本事真大……”渊的声音响起,约克兰可以听出,里面带着的赞叹意味更浓了。
  “刚才发生了甚么事?”
  “我只知道,这一回,她消耗的力量相当大,就算我再帮她恢复体力,也没办法那么快醒来。”渊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我也真佩服这女孩,原本我只是看在她的执着上,才稍微帮她恢复了点体力,怎知她醒来没多久,就将那些力量全用得一乾二净,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真是蠢得要命……如果我以前也有碰上这种人的话,或许现在的我,会变得不一样吧。”
  “你说甚么?”由于渊最后几句话是压低声音来说的,因此约克兰听得并不清楚,于是问了一声,渊则哂然笑道:“听不到就算了,我有事,得先离开几天,再见。”
  约克兰讶异下,接连呼唤了几声,但渊都没有回应,便决定置之不理──反正他也无法管到渊甚么。
  低低的声音声响起,约克兰惊喜的看着莉耶从床上坐起,忙将她抱在怀中,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直到这时候,约克兰才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