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希亚第五历七四二年六月十六日清晨皇冠与雄鹿旅店
天还未亮,费欧娜那个房间的门,已被人悄悄打开一条缝来,门外的人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因此醒来后,他闪身进入房内,蹑手蹑脚的走到莉耶床边,将她抱起,再用同样的方法出到门外,将门关上,行事乾净俐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沉默在房中持续了一会,费欧娜才猛然睁眼,起身从窗口看向街上,正好看到,约克兰带着莉耶离开旅店的一幕,她的双眼就像猫一样,会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她没有等约克兰走远,直接从窗口离开旅店,却没落地,而是抓着屋檐,翻身来到屋顶上,她的康复速度终究比雅茵设想中还要快得多,现在她至少恢复了以往的三成力量,虽然还不足以和约克兰正面交手,可要用来跟踪他的话,则是绰绰有余。
今天她一定要查出,约克兰每天带着莉耶早出晚归的,究竟是到甚么地方去了。
话虽如此,此刻她却坐在屋顶上,没有立刻展开行动,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躺在屋顶上的男人──他就是已离开几天的渊。
“你应该还没有完全习惯力量恢复后的感觉吧?”渊的身体浮起,有意无意的拦在费欧娜前进路线前:“既然如此,你为甚么不好好留在房里休息,却一定要跟出来不可呢?”
“滚开,别拦着我的路,否则别怪我揍你。”
“哦哦。”在费欧娜的威胁前,渊消失了,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渊便再度出现,再度出现的他,舒服的坐在一张安乐椅上,时近时远的在费欧娜面前移动着,还向她做出挑衅:“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滚开,别打扰我。”眼看约克兰即将从视线内消失,费欧娜急得真想在渊面门踢上一脚……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她心底闪过,使她收起这个欲望,并向渊问道:“莫非……你知道他在做甚么?”
“呃…我突然想起,我有件急事要办,再见啦。”不等费欧娜追问,渊一把话说完,身子就是一闪,立刻就从费欧娜面前消失踪影。
“这个滑头的家伙。”费欧娜低骂一声,才发现约克兰当真已从她的视线内消失,不由多骂了几声,连忙向约克兰消失的方向移动过去,等她落在街上时,面前的三条岔路,仿佛正向她发出无声的嘲笑。
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退缩……费欧娜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人却俯身在地面躺了一会,没过多久,她便直起身子,轻飘飘的朝其中一条路奔去,为了追上约克兰,她已将她目前所能发挥的速度,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在巷中缓步而行的约克兰。
费欧娜心中大喜,立刻向屋顶爬去,继续居高临下的跟踪着约克兰。
这时黎明已带来阳光,努力的将黑暗驱除出去,一些人打开家门,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开始准备早餐,有些人打开窗口,看到约克兰,便笑着向他打声招呼,约克兰也同样会以笑容回应,偶尔则会和人谈上几句,最后,他在其中一家房子前停下脚步,轻轻叩着门:“珊莎大婶,我来了。”
没过多久,一个胖妇女打开房门,眉开眼笑的道:“我就像你应该快到了…你真是来得一天比一天早,今天还是要让这小女孩学习吗?”
“是的。”约克兰将半梦半醒的莉耶放在地面,微笑道:“她就拜托你了。”
“你太客气了,在我教导过的学生中,她是其中一个资质最好的学生,要不是她的眼睛……我想她可以做得比谁还要好。”
“我想她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了不起,而是比较努力而已。”
“但在修补衣服的技艺上,我已经没有东西好教她的了,你介意我传授她修补鞋子的技艺吗?”
“莉耶,你愿意吗?”
这时莉耶已经醒了,听了约克兰的话,她甚么也没说,只沉默的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我一定会尽力将我懂得的技艺,全传授给这位可爱的小女孩。”
约克兰蹲下身子,温和的道:“莉耶,待会我就要把你留在这里,让你学习修补的技艺了,你要好好听珊莎大婶的话哦,知道吗?”看到莉耶点头,约克兰笑着在她头上轻拍两下,这才将她交给珊莎:“我会在该煮药的时间前回来找你,行吧?”莉耶依然只点一点头,便迳自走入门内,就和费欧娜的房间一样,这些日子,也让她熟悉了珊莎的房子。
约克兰直起身子,向珊莎道谢道:“我很希望她在这段日子中,没有为你带来任何麻烦。”
“你太客气了,其实我才应该感谢你,最近都将她带来这里呢,一个人独居的日子毕竟是很无聊的,多个女孩的话,就好多了。但有一件事,我始终弄不明白,你……”
“请问吧,我会尽力回答。”
“为甚么你宁可将她带来这里学习修补的技艺,也不愿意让她留在旅店,照顾你那位受伤的同伴呢?”
约克兰和费欧娜都没想到,从珊莎口中出来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各自一怔,过了一会,约克兰才将双手一摊,苦笑道:“那个女人啊,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了,如果我将莉耶留在那边,我怎么放心得下?”一番话只让费欧娜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将约克兰抓来痛打一顿,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何况我相信,她应该不喜欢自己甚么都做不到,却还要被一个小女孩照顾的感觉吧…与其留下她在那边让她生气,不如将莉耶带来这里学习,这样的话,就算她会生气,也应该会拿我来发泄吧,话说回来,我搞不好有受虐倾向哩。”
约克兰说完,便是一阵哈哈大笑,珊莎也被逗得一阵微笑:“不,你并非有受虐倾向,只不过是对她比较用心而已。”
笑声陡止,霎时间,约克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仿佛随时都要昏倒:“别说这么恐怖的话了,你根本不晓得那女人的恐怖,对她用心,简直就等于自寻死路,我还年轻,才不想这么快就死在她手上呢。”
费欧娜简直被约克兰这番话气炸了肺,握紧拳头,却始终没有跳下去痛揍他,只一直在提醒着自己:她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不是可以和他战斗的时候,要揍他,就得等到她体力完全恢复才行……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来不曾。
在费欧娜心里挣扎间,约克兰和珊莎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珊莎返回屋内,约克兰则向另一边走去,哼着轻松的小调,完全没有察觉到,在那边的屋顶上,有个少女正悄悄的从那儿跟踪着他。
费欧娜看了一会,终于还是跟了过去,弄清他每天带莉耶出门的原因,不代表她就解开了一切的谜底:还有约克兰的去向尚未弄清呢。
在逐渐明亮的天色中,费欧娜清楚的看到约克兰走到广场,并走入一家相当大的房子里,费欧娜可以清楚的从门上的牌匾得知,那是诺曼迪商会在这座镇上的分会,也正因如此,费欧娜心里犯了踌躇,凭她的状态,跟踪一个人绝无问题,但要她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在约克兰离开前混进这个不知有甚么人看守的商会里,偷听约克兰说话的话,对现在的她而言,完全是种难以想像的事。
“想知道他在做甚么吗?”
渊再度从她身边出现,这回他虽然不是坐在安乐椅上,却换上了一件五颜六色的短袖衣服,和一件白色的短裤,戴着人们下田耕种时用的草帽,悠哉的躺在一张躺椅上,仿佛他在这里出现,纯粹只是为了享受阳光。
费欧娜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你原本不是不想让我知道的吗?”
“那只是我在你多姿多彩的人生中,留下的一个小小玩笑而已,不必太过在意,真正重要的,是随时在我们面前展现轨迹的未来啊。”
“少在我面前说这种瞎话。”费欧娜得紧紧握着拳头,才能忍着将渊从屋顶上踢下去的欲望:“给我看你想让我知道的东西,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知道的话。”
“如果我不是这么想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听。”
“今天真的没有工作了吗?”
当费欧娜正想回他一句“听甚么”的时候,约克兰的声音却从后钻入耳中,她浑身一震,回头一看,马上就看到约克兰正在和某个人交谈的背影,她吓了一跳,在心底诅咒渊的声音中,企图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在她转动念头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穿越了她,往另一个人走去。
“放心吧,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你可以看任何你想看的东西,听任何你想听的东西,没有人会察觉到你的存在。”
费欧娜回头一看,便看到渊以刚才的模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和眼前的幻像相比,渊的存在,格外显得极不搭调,费欧娜却没理他,自顾自的走到约克兰身边,聆听他交谈的内容,和他交谈的那个中年人,仿佛怕约克兰会随时向他动手似的,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帕抹着冷汗:“很抱歉,但你知道,这里是个小镇,还是个和平的小镇,实在没有太多的工作,可以留给你们这些冒险者…你过去几天的工作表现真的很好,但没有工作就是没有工作,请你见谅。”
“难道这里就连非冒险者范围内的工作也没有吗?”约克兰说话,神情间尽是掩不住的失望,细看的话,或许还有几分怒气。
“有是有,但我不认为你做得来。”
约克兰眼神一亮:“只要有钱,不管你要我做甚么都行。”
中年人狐疑的看着他,终于放弃的从抽屉中拿出几张纸,随口问道:“你懂得分辨药草吗?”
约克兰迟疑了一会,答道:“简单的还是会的。”
“那你懂得分辨芙洛宁花和西贝花吗?”中年人镇定的说着,在这当儿,他已经完全投入工作中,丝毫不因约克兰的表现而有所动摇。
约克兰苦笑:“我连名字都没听过。”
“那你就不能接这件工作了。”中年人将一张纸放回抽屉,漫不经心的道:“药草师只需要懂得分辨这两样花的人,到周围的森林帮他采芙洛宁花回来,毕竟他已经老得不适合再做这种工作了。”
约克兰浑然不理他的废话,只一味催促:“下一件工作呢?”
“送信给卡夫村的守夜人,并将回信交回这里,全程约为三天……”
“我没有这种时间,下一件工作。”
中年人连说了十几样,最终都无法为约克兰所用,到最后,他将所有委托纸全收入抽屉里,拍拍手掌:“现在你看到了,并非我们没有工作给你,而是你确实无法帮我们工作。”
即使到了这地步,约克兰看起来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真的连一件都没有了吗?”
中年人抬头看他,疑惑的问道:“为甚么你这么想找工作?我知道你的情况,但我也知道,皇冠与雄鹿的食宿费,和你买的药,单凭你过去几天赚的钱,也全都够付了……”
约克兰一阵苦笑:“如果只是那些东西的话,那还算是小事一桩。”
“那你为甚么…”中年人没有再说,只等着约克兰的回答。
“有个女人明天生日,要是我敢乱买东西给她的话,我会被她宰的。”
“笨蛋,你这个笨蛋!”霎时间,费欧娜就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炽热的怒气,使她浑然忘了自己身处幻像,在响雷般的咆哮声中,向约克兰挥出拳头:“收下笨蛋买的东西,只会让我变蠢而已,给我出去,我不要你买的任何东西,出去!”
当她的拳头轰上约克兰脸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轰中一片镜子般,眼前的景像突然迸裂开来,如蝴蝶般在她面前飞散,等费欧娜回过神来,她正从床上翻身而起,而房中就如过往,空无一人。
费欧娜按着额头,浸湿全身的冷汗,使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想去痛快的洗澡一次。
但她没有动身,及那彷若浪潮涌来的晕眩感,使她一时之间还下不了床,
在粗重的喘息声中,一个问题从她心底浮现。
刚才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还是真有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