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希亚第五历七四二年六月十六日清晨施维镇梅勒家
  雅茵坐在窗口,细细聆听雀鸟鸣唱的声音,早晨的清新空气,使她格外感到精神振奋。
  很久不曾这么早起了呢……雅茵在心里这么想着,在她出门远游后,她才发现,在风格姆王国外的现实世界,远比起她想像中来得艰苦,她到过许多地方,遇过许多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向她展示他们的热情,但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一切都不同于她仍在风格姆的时候。
  外面的世界,不像风格姆那样,有着大量同时擅长医术和治疗魔法的僧侣,因此她的存在,对许多只有低等僧侣或普通医生的小地方来说,无疑是种珍宝,所以他们才会热情的招待她,让她可以更全心全意的为他们工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希望她永远留下来。
  所以,她也常看到人们失望的神情。
  有时候,她必须狠下心肠,才能离开一些让她依依不舍的人事物,继续她的旅程。
  例如这个小镇,还有这一家人。
  他们对她真的很好,有时候,她还会怀疑,她是否原本就是这一家的人?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远在风格姆,无时无刻都在为她操心的家人,她真的很想念他们,只不过她还没完成这趟旅程的目的,所以还不想回去。
  但是……这样下去的话,她究竟要等到甚么时候,才能找到她追寻的答案呢?
  她又想起了,在她准备离开前,赶来向她求医的旅人们,虽然他们无法为她追寻的事物提供答案,但认识他们,却可说是她展开这趟旅程以来,最大的收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整天吵吵闹闹,感情却又不错的人们,她实在很好奇,为甚么他们可以一直在这种方式下相处,却不会损及彼此间的关系?
  雅茵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移步将门打开,准备前往饭厅和梅勒一家的人们共进早餐,正好看到阿布南在她门前举起右手,准备敲门,却因为她突然开门,而及时将拳头停在空中,神情间也因此露出几分茫然的模样。
  “早安,阿布南先生。”在阿布南怅然若失的神情中,雅茵笑着向他行礼:“我今天早起了些,一直以来,我麻烦你的地方太多了,谢谢你。”
  “不必客气。”几经辛苦,阿布南总算将梗塞在咽喉里的声音吐了出来,在这三个月里,除了开始时,得时时看顾詹姆病情的那时候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雅茵会在他来到之前,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然后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知道,这究竟意味着甚么:“打算甚么时候启程?”
  “明天,或者后天吧。”阿布南的问题,稍稍让雅茵感到意外,但她马上就淡然自若的做出回答,仿佛她只准备出门打个转而已:“当我确定费欧娜小姐已经完全康复后,我就会准备离开了。”
  “费欧娜……是那位女旅人吗?”
  “是的。”
  “嗯…”阿布南沉吟一会,突然做出与往常不同的邀约:“可以和我在早餐前,一块到庭院中散步吗?我保证这不会花你太多的时间。”
  “请别这么说,先生。”雅茵轻轻将门从身后关上,笑道:“我们这就走吧。”
  阿布南只是一笑,与雅茵并肩而行,朝庭院的方向走去。
  当雅茵将门关上的同时,约克兰将门打开,走入费欧娜和莉耶寄宿的房间里,却看到费欧娜以一双手指,在房中练习倒立的模样,登时惊讶得睁大眼睛:“你这家伙,一大清早的,在那干些甚么啊?”
  费欧娜没好气的向他看了一眼,冷冷道:“笨蛋就是笨蛋,我当然是在练习啊。”
  “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吧…”一句话只惹来费欧娜朝他怒瞪一眼,于是他立刻举高双手,打个哈哈道:“算了,你就当我甚么都没说过吧。”
  费欧娜“嗯哼”一声,手指稍一用力,轻轻翻身落在床上:“虽然我只恢复了六成左右的力量,但也够用来修理你了……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点。”
  约克兰苦笑道:“放心吧,就算你只剩下半成力量,我也认为你有办法修理我的。”
  “这你倒抬举我了。”费欧娜认真的道:“要修理你的话,我至少得用上四成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不保证自己不会有任何损伤。”
  “四成力量……看来我还真是弱哪。”
  “如果你也像我这么勤于练习,而且有学习剑术的话,相信情况会不同吧。”费欧娜说完,再度回到地面,摆起那单指倒立的姿势:“对了,你今天不带莉耶出门吗?”
  “我偶尔也会想休息一下的嘛。”约克兰坐在椅上,摊手笑道:“待会我应该会带莉耶到市集去逛逛,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费欧娜一口回绝道:“免了,我想花多点时间在练习上。”
  “这么做不好吧,就算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大半,可是…”
  “我会在我觉得不舒服前放弃的。”
  “那就好。”由于费欧娜的回答太过迅速简洁,令约克兰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于是坐在那看了费欧娜一会,才道:“对了,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甚么是怎么办到的?有话说清楚点!”
  “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用一双手指来倒立的?”
  费欧娜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他:“你没学过这东西吗?”
  “要是我有学过的话,我为甚么还要问你,怎么…这该不会是很寻常的东西吧?”
  “这倒不是,但差别不大。”费欧娜再度坐到床上,打个呵欠道:“算了,看在你这几天也算有为我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一点吧,喂,你怎么还不快答谢我?”
  “是,对于你愿意向小人解释这么高深的知识一事,小人感到万分荣幸,小人对大人的谢意,就如滔滔流水……”
  “流过就算吧?”费欧娜一言戮穿约克兰心中想法,使得约克兰只能一个哈哈,没有再说,费欧娜则向他伸出右掌,约克兰看了一会,不明所以的道:“你在干嘛啊?”
  “钱啊!”费欧娜杏目圆瞪,嗔道:“连一点钱都不给,就想要我向你解释一切?你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吧?”
  刹那间,约克兰的脸就像被人揍了一拳那么难看,视线连续在费欧娜和她的手掌徘徊了一会,知道自己不可能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只好从另一个方向来帮自己争取利益:“看在我这些日子多少也有照顾你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点折扣啊?”
  “你以为我是为甚么而受伤的?”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我不听了。”
  “不行。”费欧娜摊开的右掌改而向桌面一拍,发出巨响,但整张桌子却纹风不动,仿佛费欧娜只是轻轻一掌搁在上头,约克兰正看得心惊胆战,费欧娜已道:“既然你挑起我解释的兴趣,你就有责任将它听到完…如果有甚么不满的话,就去怪你自己吧。”
  “好吧,我认了。”约克兰叹了一声,摊手道:“我只有三枚银币,说吧,你想要多少?”
  费欧娜用锐利的眼神直盯着约克兰看:“为甚么只有三枚银币?”
  “怎么,难道穷也有错?”
  费欧娜不理约克兰,只冷冷的道:“你的钱花到哪去了?”
  这时约克兰也察觉气氛有异,因此也不回答,只扬眉问道:“为甚么你非要知道不可,我的钱花到哪里去,应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当然有关系了。”费欧娜双掌按在桌面,朝约克兰的方向伸直身体:“你害我没有得到我应得的钱,所以你的钱,理所当然就是属于我的。”
  “害你没有得到你应有的钱?”看着费欧娜,约克兰讶异的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费欧娜阴沉的道:“沉沦沼泽里的那个家伙,曾答应要送我它的金币……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赏金和酬劳,现在可都没落入我的口袋里,对吧?”
  “这…这都和我没关系才对吧?”
  “我说有就是有!”费欧娜双掌在桌面一拍,接着指着他的鼻子,气势汹汹的道:“总之,除非你有办法将我应得的部份还给我,不然的话……哼哼。”
  “哼哼是甚么意思?”
  “你管它是甚么意思?”
  “这事和我有关耶,我怎么可能不管它是甚么意思?还是说……”约克兰用尽量小心、谨慎的语气道:“你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小看我的人都会落到甚么下场吧。”要是以前的费欧娜,可能早在说话的时候,就先往约克兰脸上送上一巴掌了,可现在的费欧娜除了杀气稍浓外,并无其他异状,因此约克兰也毫不在乎的道:“那你别在那拖拖拉拉的,想说甚么,就赶快把它说清楚啊,不然我怎么晓得你想说甚么?”
  “约克兰……”
  “甚么事?”
  “你竟敢对我犯大不敬之罪!”当约克兰终于意识到发生甚么事时,费欧娜的杀气已有若火山爆发般,在空中扬起的手掌,准备对约克兰做出审判:“尝尝我铁掌十连击的厉害吧!”
  在这瞬间,约克兰在椅上安坐不动,只在费欧娜手掌即将落在他脸上时,右手一动,费欧娜的手掌立刻改变方向,将飞上天空的银币抓在手中,接着,冰冷的剑锋也搁在她脖子边:“嘿嘿,这下你可动不了了吧?”
  “放开你的剑,这回算你嬴了。”费欧娜说完,也不理约克兰是否有撤剑,便迳自落在椅子上坐着:“啧,这回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在这世上,竟然还存在着能将我的弱点看穿的人……”
  只要和你相处过的人,都能看穿你的弱点吧……约克兰将这念头留在心底,只收回长剑,笑道:“那么你可以说出训练的秘密了吧?”
  “既然你已经嬴了我…好吧,我说就是了。”费欧娜双脚交叉摆在桌面,身子连着椅子一块向后倾斜:“其实这也没甚么大不了的,那只是让人学习保持平衡的方法而已。”
  “保持平衡?”约克兰沉吟一会,道:“你是指,只要能做到像你一样的动作,那我不论在甚么场合下,都能以最佳状态来发挥本领吧?”
  “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啦。”费欧娜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地面倒立,只不过这次不是单指,而是双掌:“总之你可别以为这是一项简单的事情,虽然我们一开始,就是这么倒立,可是我们却要在脚底放一桶满得快要漏出来的水,而且不容许任何一滴漏出来……只有能在这情况下,连续维持六个小时的人,才有资格收起一双手指,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没人监督,也不能私自将多余的手指收起。”
  “真是严格哪…”费欧娜的描述,令约克兰听得当场倒抽一口凉气,接着脸色又是一变,问道:“你刚才用一双手指倒立…难道说……你已经…”
  “你猜得没错。”费欧娜得意洋洋的道:“我从很久以前,就通过用一双手指顶着三个水桶,并且旋转倒立的测试,拥有进行单指倒立训练的资格了。”
  “一双手指顶着三个水桶然后旋转倒立?”约克兰讶异的看着费欧娜,一脸不可置信的道:“你真的连这一点都做到了?”
  “当然了,我为甚么要骗你?”
  “可我刚才听你说,只要能顶着水桶六小时,就能……”
  “如果要学‘极圈’的话,就非得完成这种训练不可,如果不能完成这种训练的话,是不可能将‘极圈’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的。”
  “原来如此。”约克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你是在甚么时候通过这测试的?”
  “嗯……”费欧娜沉吟了一会,才道:“大约是三年前吧,那时我刚离开老师,开始当赏金猎人。”
  约克兰赞叹似的接下去:“原来你还有老师啊,那肯定是极了不起的人物吧?”
  “废话,如果没有老师,我怎么可能学来这些功夫?”费欧娜恢复单指倒立的姿势,而且就地旋转起来:“不过他并不出名,所以在我当赏金猎人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了不起。”
  “为甚么这么说?”
  “因为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厉害。”费欧娜突然停止旋转,改而坐在地面,露出深思的表情:“你知道吗,从我离开老师,直到我遇上那头骨龙之前,我从来不曾输过任何一场战。”
  “你有这么厉害吗?”对于费欧娜的说法,约克兰只嗤之以鼻的道:“那你第一次和我见面时,怎么不一下两下将我打倒啊?”
  “那种方式有甚么乐趣可言?”费欧娜用对笨蛋说教的口气道:“决斗这档事,当然只有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才能爆出最灿烂的火花……”
  约克兰苦笑一声:“你就是这么小看我的吗?”
  费欧娜只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有异议吗?”
  “没有,但我有个问题。”
  “请说。”
  “既然你说你接受的那种训练方式,是为了练成那个叫‘极圈’的招式而进行的,那为甚么你用了‘极圈’,一样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那是因为用法不同。”费欧娜不给约克兰有追问的机会,迳自对约克兰做出详细的解释:“其实‘极圈’这一招的真正用法,是在混战中,以高速将大批对手的攻击调转方向,使他们自杀残杀的,所以对施展这一招的人来说,自身的平衡相当重要,否则就不能在高速的旋转下,准确的分析对手招式,并用最小的力道,在最适当的时机,将他的攻击调转方向……就像这样。”费欧娜说话时,手掌往桌脚轻轻一推,整张桌子登时随着她手掌的方向,凌空旋转飞起,然后轻轻落在地面。
  “用这种方式施展招式的人,将大部份的力量保留下来,只用小部份的力量来破坏对手的平衡,所以力量不容易失控,更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损伤,而我的方法却不一样。”费欧娜扳起脸色,冷冷道:“我并不是用极小的力道来牵引对方的力道,而是用强烈的力道,从对方施力的最弱点,以强烈的冲击或碰撞将对方弹开,就像这样。”费欧娜手掌再度往桌脚一推,桌子就和之前一样,再度以旋转的方式凌空飞起,然后轻轻落在地面,不同的是,当桌子落在地面时,那桌子就像被人高高举起,猛然向地面猛砸一样,当场散成一堆木架:“当我在这种情况下发出这种强烈力道的时候,我的平衡就会因为‘力’的流动,而造成破坏,也就是说,除非我放慢旋转的速度,不然我的‘极圈’就会因此瓦解。我为了避免招式被自己瓦解,又不愿意放慢速度让敌人有可趁之机,所以我想出了一个方法──用更快的速度,来我的平衡不至于完全崩溃,直到我结束攻击,恢复平衡为止。”
  “既然你明知道这么做会让身体受伤,那你为甚么还要一直这么做呢?用更容易的方法不是更好吗?”
  费欧娜用相当奇怪的眼神望着约克兰,仿佛他问的,是只要细想就可以找出答案的蠢问题似的:“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你以为我的敌人,会在受伤后,乖乖留下来让你打到没有作战能力为止吗?为了用最快的方法,让他们失去战斗力,最好的方法,也就是让自己受点小伤,来让对手在最短的时间内受最大的伤害了。”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
  “不必谢我。”费欧娜会如此谦让,反而令约克兰听得一怔,却看费欧娜右手一动,先前那三枚银币已朝他飞了回去,费欧娜竟然会将已到手的钱财还回去,这种事情,只让约克兰更不明白发生甚么事,但看费欧娜的表情,又没甚么心痛的模样,不由如堕五里雾中,完全不知道费欧娜在做甚么了。
  约克兰呆呆将钱收回去的样子,只令费欧娜看得灿烂一笑:“笨蛋,你摆出这种表情做甚么?”
  “没甚么,我只不过觉得,现在的你似乎有点反常而已。”
  “或许你说得对吧……”费欧娜先怅然一叹,可她话题一转,立刻就将她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那么,现在是时候谈论你的赔偿问题了。”
  “赔偿问题?”
  “没错,就是你该怎么对我的损失做出赔偿的问题。”一瞬之间,费欧娜的表情变得冰冷,还带着几分凶悍:“刚才的解释,只不过是用来报答你之前照顾我的恩情,不另收费,所以我才会将那点小钱还给你。我现在已经没欠你甚么了,你倒是打算在甚么时候,将欠我的钱还给我?”
  “那些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你只要回去沉沦沼泽,或者找到那老头的话,就可以得回你应得的钱了吧?”
  “你果然不懂赚钱的方法,难怪你到现在还是一个穷鬼。”
  “虽然我本来就不认为自己能发大财,但我实在看不出,向人讨债为甚么会是你嘲笑我的原因。”
  费欧娜啧啧有声的道:“将时间浪费在讨债上,只会让我失去更多赚钱的机会,可以说是相当没有效益的行为。”
  虽然费欧娜没有明说,但约克兰认为,自己已了解她的意思,因此他说话时,脸色也相当难看,撇开此时已不知所踪的德瑞克不提,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该怎么进入沉沦沼泽,然后毫发无伤的将那个魔法师承诺给她的金钱搬出来:“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把那些钱讨回来?”
  费欧娜的回答,告诉约克兰他虽然没有完全猜错,却也没有猜中事实:“如果你有这种本市的话,那当然好。但你没有这种本事,所以我只希望,你能有办法赚到我该得的数目,然后把它交给我。”
  约克兰立刻做出抗议:“开玩笑,我连自己花都嫌不够用了,怎么可能要帮你赚钱啊?”
  “只要你不喝酒的话,相信你也能存下一笔相当数目的钱吧。”
  “要是我不喝酒的话,这人生还有甚么意义?”
  “随便你,只要你有办法,将欠我的钱还给我,我才不想管你怎么处理你的钱。”说到这里,费欧娜眉头一挑:“但你有办法吗?”
  “姑且不论我有没有办法的问题,这种事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吧?”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不要单方面做出这种让人伤脑筋的决定。”
  “想反对的话,就用腕力来决胜负啊。”费欧娜挥舞右臂,挑衅的道:“只要你有办法将我压倒,你要怎样都随便你。相反的,要是你输了,我就要向你收多一倍的钱。”
  费欧娜跃跃欲试的模样,令约克兰从心底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过去的费欧娜,也是一样霸道蛮不讲理,喜欢在各种情况下压榨他人的钱财,但她绝对不会做出现在这种过分的要求,让他不禁怀疑,一直想让自己承担这种天大债务的她,到底想做甚么?
  眼看自己发出挑衅,对方却对她无动于衷的模样,费欧娜的兴致登时大减,最终翻身回到床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胆小的男人,算了,就当我没提出过这要求吧。”
  约克兰用疑问打破他的沉默:“你到底想要甚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想要回我的钱了。”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于是约克兰置之一笑,道:“算了,我们来讨论另一件事吧。”
  约克兰突如其来的话语,令得费欧娜一愣,道:“甚么事?”
  “这桌子该怎么办?”
  费欧娜脸色一变,看着那张‘桌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甚么,终于,在短暂的沉默过去后,激烈而且无意义的争吵,也跟着从房中爆发。
  托了这件事的福,费欧娜倒没有再说起和那笔天额数字有关的话题了。
  “雅茵小姐。”经过一番无言的漫步后,当阿布南和雅茵选择在假山前的凉庭休息时,阿布南终于出声打破沉默:“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是的。”雅茵低垂着头,像个因为做错事而怕挨骂的孩子:“我有许多事还没做,而且…我的父母也在等我回去,我不可能永远不回去。”
  “我可以将你的父母接过来。”阿布南的话,令雅茵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愿意做任何我做得到的事。”
  阿布南真挚的言语,确实令雅茵感动万分,却也因此感到困惑:“阿布南先生,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而这么做,而且…我想我家人也不会答应阿布南先生的要求,因为他们也有他们该做的事情,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在这里是没办法做的。”
  “是吗……”此时此刻,阿布南的语气显得相当惆怅,但更多的还是泄气,教雅茵听了只觉于心不忍,连忙出声,试图让阿布南从失望中平伏下来:“其实阿布南先生,莎朗夫人和詹姆先生,还有我在镇上认识的大家,真的都对我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做,在我将它完成之前,我没办法留在任何地方,而且…我也不值得先生这么做。”
  “值得的。”阿布南站起身子,略显激动的道:“只要你留下来,不管要我做甚么,都是值得的。”
  到了这时候,雅茵的心中,已不止是有困惑了,还多了几分惊怖,只轻声道:“先生,你……”
  “对不起。”或许是阿布南也感觉到了他的失态吧,阿布南猛地冷静下来,朝受惊的雅茵做出道歉:“没想到我竟会如此失态,还做出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请别这么说,阿布南先生。”雅茵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道:“如果芙蕾妮小姐愿意回来的话,你应该就不会对我这么要求了。”
  “别提这名字。”一听这名字,阿布南先是身子一震,继而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我永远都不想再听到这名字。”
  “阿布南先生…”尽管阿布南神情大异平常,雅茵却没有半点退缩,而是鼓足勇气,问了一声:“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呀,为甚么你却这么讨厌她呢?”
  “你懂甚么?”猛然被人触及心中伤痕的痛楚,使阿布南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对雅茵的感情,怒气冲冲的道:“从小开始,我就为了她的未来,悉心栽培她,她要甚么,我都会想办法给她最好的,可我得到了甚么?就是她一声不响,就抛下这个家跟个男人远走高飞!我实在不懂,那个男人能给她甚么,值得她甚么都没说,甚么都没拿,就这样从家里逃走。我甚至怀疑,她离开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过我一下?我实在不懂,为甚么我的亲生女儿,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女孩亲切?”
  “请你别责怪她了,先生。”雅茵柔声道:“我相信,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的。”
  “她当然难受了。”阿布南转身,尽力抚平自己的情绪,但仍不自觉的从语气中流露出他的鄙夷:“那个男人,怎么可能给她比我更多的东西?”
  雅茵淡淡的道:“我想她真正难受的是,无法在你能谅解的情况下离开吧…”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心情,你是她的甚么人?”阿布南猛地回身,本想吐出恶毒言语的他,在看了雅茵的表情后,便猛地一呆,没有再说。
  虽然没有流泪,但在雅茵神情间徘徊的悲哀,却在深深震动他的灵魂,刹那间,怒火再无法发挥作用。
  雅茵仍然在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话,可她的表情,却令阿布南深切感受到,隐藏在她言语之后的悲哀:“我不认识芙蕾妮小姐,但我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有人会愿意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家人,芙蕾妮小姐一定因为某些理由,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阿布南再度开口,然而他的语气,听起来却是如此软弱:“为甚么你会这么清楚难道?你也是因为某些理由,所以私自离家的女孩?”
  “要是我这么做的话,我应该到现在都没办法离开风格姆吧…”一瞬间,雅茵恢复了以往那腼腆的模样,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悲哀再度回到她脸上:“甚么都不说,就从家里离开的人……是我姊姊,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为甚么要离开。”
  阿布南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离家旅行,就是为了想把她找回家?”
  “不,这其实只是我的第二目的而已。”仿佛觉得阿布南猜错答案,全是因为她给了错误提示的关系,雅茵不好意思的一笑,解释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希望姊姊会愿意回家,可是…既然离开,是姊姊亲自下的决定,我就不该强迫她改变主意,而且…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知道她离家的原因而已。”
  阿布南看着雅茵,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就这样简单?”
  “是的,我只想知道,让她决定离开的原因。”说话时,雅茵脸上闪过一丝戚容,但阿布南没有察觉,只听雅茵继续说道:“但姊姊的事,还不是真正让我想旅行的原因……”雅茵无奈的笑了笑,道:“我是为了寻找能让大家都幸福的方法,才决定离开家的。”
  阿布南一时转不过反应,有点呆滞的道:“让大家都幸福?”
  “是的,自从姊姊离开后,我一直都在想,姊姊会选择离开,是不是因为她觉得家里无法给她幸福的关系?而且她的离开,也一直让我们失去了真正的幸福……如果她选择用第二个方法离开的话,或许幸福不会从家里离开吧?”
  雅茵用淡淡的口吻在说话,眼神却越渐遥远,阿布南心里知道,她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过去,因此并不打断她的说话,只在那静静聆听她梦呓似的言语:“可是就算姊姊没有离开,家里依然幸福,那又怎样呢?在我家外面,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很多不同的事情,而变得不幸福,我到过那么多地方,发觉不管哪个地方的人都一样,不管他们遇上多开心的事,他们迟早也会因为另一些事情,而变得不开心,幸福也慢慢的崩裂粉碎……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有甚么办法,才能将幸福永远留在大家心中呢?所以我决定出门旅行,做为一位医者,只懂治病治伤是不足够的,应该还要懂得治心,才能算是真正的医者……”说到这里,雅茵突然腼腆一笑:“我这么说,是不是很怪呢?”
  “是很怪,但我喜欢你的想法。”不知为何,阿布南觉得雅茵的话就像一阵暖和的风般,轻轻将一直在他心头盘旋的阴霾吹去,再没留下痕迹,对雅茵,也只剩下感激与疼爱之情:“不过,即使是传说中的伟大神只,最终也无法避免的为人间带来战祸,永远的幸福……那真的存在吗?”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去找。”
  在清晨的阳光下,雅茵的脸庞显得闪闪生辉,如果说雅茵先前的话语,就像一阵将阴霾吹走的春风,那她现在的模样,就几乎无异于从黑暗中,将温暖的光芒照遍大地的阳光了。
  “当你找到答案的时候,你是否会愿意回来,将你寻觅到的答案告诉我?”
  雅茵想也不想,就在灿烂的笑容中,对阿布南的问题做出回答:“只要我可以,我一定会回来,告诉你我的答案。”
  “时候不早了。”阿布南起身,温和笑道:“我们也应该回去吃早餐了吧。”
  雅茵愉快的回应一声,如同往常般,雀跃的朝饭厅的方向走去。
  他们都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一个男人也跟着出现,躺在他们之前坐着的位置中间,没有开口,却有声音在空中飘扬:“原来这就是你的理由吗……真是个天真的家伙,我真的很想知道,当你的幻想彻底破灭的时候,你究竟会摆出甚么样的表情……无论如何,我会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仿佛心中的不快,都随着这段话语远去似的,当他的自言自语告一段落后,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凭空消失踪影,仿佛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事实上,只要他不说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