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皇宫·御书房内──
  “皇叔,”三王爷御云冽已经连续十日、每天准时前来向眼前的男人报到,但情况依旧没有改善,反倒越来越有急转直下的趋势,“九弟他的伤势──”
  “……三皇侄,”低醇如酒的嗓音打断了云般的清嗓,不急不徐道:“朕出于一片关怀,才想将九皇侄召入宫里,皇侄何必劝阻至斯?”
  ……关怀?御云冽眸光一凛。
  “皇叔,由于几日前的那桩意外,造成您龙体微恙。恕臣侄斗胆……”
  “三皇侄。”皇帝直接打断了御云冽的话尾。
  “……臣侄在。”
  “有一件事,朕想先说在前头。”一字一句、不冷不热,却有如金石掷地般铿锵有声。“无论朕曾与太师订下过任何约束,太师终究只是一名太师、依然属朕的臣下。”
  这意思是……他想毁约?!御云冽瞳孔一缩。
  “朕身为御向国的君主,只要在御向国,朕想做什么就能作什么,无须受到任何人的制裁约束──除非,那个人对朕有叛心欲反、有心窜权夺位。”平静的双眸直望进御云冽的眼睛,宛若夜空星海般深不可测,“你说是不,三皇侄?”
  “……皇叔,说的是。”
  “很好。”无视御云冽寒极的神色,皇帝下达命令道──
  “宣九王爷御晴烟入宫面圣,三日之内、将他带至朕的面前!”
  低醇的嗓音难以察觉地渗出些微不稳,隐隐透出一丝近乎渴望的焦灼期盼。
  “就说本大爷已经没事了!”
  “才怪!谚说你伤口裂得很严重,没花上十天半月好不了,结果现在才第三天你就不敷药!你真的想死是不是?!”
  “啐!不过是道小口子,不必婆婆妈妈的!”
  “小口子?!等你伤口发炎、细菌感染、内脏从心到肺到肠到胃通通烂到剩一边,你就知道这个‘小口子’有多威了!”
  “……本大爷敷药就是了,你先坐下来,这会儿又摔下去可没人能刚好经过救你一命。”
  “我才不会再摔下去呢!”我高傲地把头一甩,然后……捧着药盒软脚乖乖坐了下来。
  “真麻烦。”娃娃脸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解开上衣,露出盘据着一道狰狞伤口的胸膛。
  ……虽然看过好几次了,每次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恐怖。
  谚之前仔细检查伤口后说过,没死是娃娃脸命大,伤口离心脏不到一枚铜钱的距离。
  “这个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专门的小药勺把青绿色的药膏推匀在娃娃脸胸前的伤口上,一边问道。
  “作战的时候被刺到的。”双手枕在脑后的娃娃脸说得一脸轻松。
  “笨蛋!你就不会闪吗?”
  “你懂个屁!要是本大爷闪了,怎么把握机会给他致命一击?!”他哼了一声,“放心,那个刺伤本大爷的家伙下场可是比本大爷糟糕上好几倍!”
  “什么下场?”
  “哈!被本大爷直接劈成两半!”
  “……好恶心。”
  “是满恶心的,肠子流了满地,还害附近两三匹马踩到滑倒!”
  “……你不用解说得这么详细!”
  敷好药之后,我拿出乾净的白布巾,一圈一圈的缠绷带,完工。
  “是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屋顶?看你这几天一有机会就爬上来,你晚上乾脆也上来屋顶睡好了。”
  “这是习惯、习惯!”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飞过的鸟群,“身在高处才能掌握敌我动静,免得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简单来说就是职业病就对了。
  我叹了口气:“放轻松点,都下战场了,不必这么草木皆兵吧?”
  “你这养尊处优的小子懂什么!身为一个军人,平常就应该保持敏锐和警觉!”
  “才怪!筝的弦如果绷得太紧,用不了多久就会啪的一声断掉!”我瞪他,“人要懂得放松自己、养精蓄锐,而不是一天到晚像只紧张兮兮的刺蝟!该努力的时候就要好好努力、该休息的时候也要认真休息!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力壮有多了不起、有多少健康可以挥霍!我要代替你的身体严重警告你──等过四十岁之后你就知道了!笨蛋主人!!”
  他突然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我,那种表情活像我头顶上正开出一朵喇叭花、那朵花还准备结出一颗冬瓜大的地瓜,而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喂,悠小子。”半晌,他忽然唤了一声。
  “嗯?”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直直指住我。“比起‘御晴烟’,本大爷更喜欢‘江别悠’这个名字!”
  匡……啵。
  药盒与药杓顿时自我手中滑落,接着被那只随意伸出的手稳稳接了住。
  “──你!你你你……你!”我颤抖地指着他,突然连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好惊讶的?再怎么说本大爷也是个将军,知道王爷的脸长怎样很正常吧!”甩手扔下药盒和木杓,娃娃脸啧了一声,坐直上半身。
  “我、我……那个!你……呃我……欸你……认错……啊!认错!对对对就是认错!是你认错人了对你一定认错人了没错我不是御晴烟!嗯!”
  啪!
  “错你娘!”一只魔掌狠狠往我后脑勺巴了过来,“虽然你被那个狗皇帝关了起来,好歹本大爷几年前亲眼看过你一次,会认错本大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我我我!我真的不是……”
  “御晴烟是九王爷又不是通缉要犯,你紧张什么?”
  “废话!”我暴怒,“你明明知道那天晚上我是从鸢夜楼里摔下来的!要是被人家知道我这个九王爷跑去客串歌伶、还被一群死色狼逼到跳楼,那我以后怎么做人?还有三哥他们的脸也会跟着被我丢光,我才不要!”
  “幸会啊,九王爷。”他用一种“这家伙还真的很笨”的鄙夷眼神扫了我一眼。
  “……你拐我!”被套话了!
  “啐!是你自个儿蠢呆,少怪罪别人!”娃娃脸突然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之欠扁的大喇喇笑容。“其实本大爷原本只当作你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而已,根本没留神你从哪里摔下来的……啧!没想到底下还有这么多内幕。”
  ……不是吧?
  我突然感到阵阵恶寒。
  “那、那个……我刚刚想到我还有事──”
  “有个屁!想逃?门儿都没有!给本大爷乖乖坐下──说!”
  “你这叫官逼民反你这个不良将军!”
  “呸!别忘了你小子官可是做得比本大爷还大,九、王、爷!”
  因为不知道要挑哪里当起头,我索性从头开始,把我从“失忆后”三王爷他们登门探望开始、所有经历都讲了一遍。这一说就是好久,讲到连太阳都从晨起的温和变成将近中午的炎热,我才口乾舌燥地以坠楼作结。
  “……靠!你这个没用的家伙!只不过敌人多了几个就不行了,你还是不是男人?!”从坐着听一路变成又枕臂躺回屋顶上听,上面那是娃娃脸在听完之后爆给我的第一句感想。
  “话不能这么说,我根本没有学过正规工夫啊!所以我才以为有这点拳脚就够应付了……”
  “是男子汉就不要处处找藉口!”
  “……你想打架吗?就算对手是重伤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盘腿坐在他右侧的我忍不住对他举起了一只爆着青筋的小拳头。
  “哈!笑话!本大爷就算全身不动只出一只手也赢你!”
  “那就试试看啊!”好胜心一起,我根本没想到这里是屋顶上、随便轻举妄动很危险,伸直双脚直接就想掌握先机攻击他。
  “姿势有够鸟,想赢本大爷你还早了两百年啦!”某怪力娃娃脸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就把我拉了下去。
  无视于我瞬间因为缺氧而发青的脸色,不大耐烦的声音砸来了没头没脑的这么一串:“啧!那在本大爷下回踏上战场之前,就勉强一点先调派到皇宫当御前侍卫好了。”
  “……啊?”还没从真的输给娃娃脸一只手的悲伤中回神,被他那一勾勾到整个人摔到他身上的我,就马上被新冒出来的那串发言给砸中。“你想调职就调啊,干嘛跟我报备?当御前侍卫薪水有比较多、你要分红给我喔?”算你知恩图报!
  “想都别想!”他吠我,“你这米虫王爷小子跟别人分什么红!”
  我整个头被压在他没受伤右胸口的绷带上,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奇怪。但就在我刚抬起头、想看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的时候,马上被他手臂一使力又压了回去。
  “看个屁啊!”有些沙哑的语调,粗鲁得很刻意,“当御前侍卫的话,本大爷就能在宫里跟着那狗皇帝了,要是……要是他想把你……靠!烦死了!总之要是你怕被那个狗皇帝怎么样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哭啦!本大爷至少有三百种方法可以把你藏起来让他找不到,听懂没有?!”
  “……噗!”
  原来如此……
  一股暖流从胸口流过,我安份地乖乖待在他胸口不抬头,忍不住偷笑了几声。
  “你、你小子笑屁啊!”他继续吠我。
  “之前都看不出来,其实你还满温柔的嘛!娃娃脸。”
  “……恶心透了!少把那种娘儿们的词套在本大爷身上!还有,谁是娃娃脸了?吭?!”愣了一愣之后,他气呼呼的开始大吼大叫。“告诉你!本大爷可是……”
  ──嘿嘿。
  靠在他温暖的胸口上,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嘴角微扬。
  隐隐约约间,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非常适合他的、像晒过日光的暖洋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