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少爷。”过没多久,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孩顺着我刚才爬上来的梯子爬上了屋顶,对着我道:“主子请您到前厅去一趟,有您的客人来访。”
  “咦?客人?”
  “那位客人进门时,向门房自称是三王爷。”
  唔喔!三王爷来访?专程来看我的吗?我原本就不错的心情顿时更加飞扬。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谢谢你来帮我们传话。”我对他友善一笑,然后爬起身来扯了扯娃娃脸的衣角。“走吧,去前厅。”
  “本大爷去干嘛?”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一脸的没兴趣。“那些王爷间的斗争和勾心斗角搞得像唱戏,这种拖棚烂戏早就看腻啦!”
  “三哥才不会,三哥人很好的!”
  “哈!”娃娃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嘲笑,接着很鄙夷地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好像想讲什么、结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表情从鄙夷更加提升成唾弃。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不想去就算了,要是三哥带点心来给我、我也不分你了!”
  “稀罕!”他哼了一声。
  我回给他一个大大的鬼脸,跟着小厮一起爬下了梯子。
  “三哥~~你来看我了!”一进前厅就发现那个穿着镶蓝边米白衣的显着目标物,我立刻热情地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啊!好久没扑了,好幸福~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多蹭了两下。
  “九弟……”清云般的嗓音今天听起来却异常乾涩,我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极点。“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对我道歉之后,他突然蹲下把我按进怀里紧紧抱住,力道大到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三……哥?”
  他没有回答,但是全身颤抖了几下,像在压抑极度的痛苦还是极度的愤怒。
  “谚?”被死死抱住的我只好把眼神转向站在一旁的大奸商,这才发现谚的脸上也没了惯有的笑笑弧度,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
  “麻烦大了,小……烟。”谚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草包皇帝好像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啊?”
  谚简单地把情况解释一遍:“之前你三哥和五哥去皇帝面前替你拖延,结果他们千说万说、能用的理由藉口都搬出来挡,草包皇帝就是不领情,几天前终于发了狠、勒令三王爷一定要在三天内把你带过去让他‘关怀’一下。”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有底了?
  “三天……那今天是第几天?”
  闻言,三王爷浑身僵直;而谚则无奈一笑,摊开双手对我摇了摇头。
  ……很好,看样子是最后一天了。
  “王老五呢?”比起还没发生的事,我更关心已经不在这边的家伙──该不会一时冲动口快,大骂了大草包一声狗皇帝结果被关起来了吧?!我可不想亲身演出卖身赎兄这种戏码!
  “我命人将五弟请回五王爷府,暂时别让他听到任何风声或有机会出来。”三王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头痛,“他个性冲动,差点当着御苍遥的面大骂狗皇帝,狗字都出来了,我怕他还没替你解决问题、自己便先惹来麻烦。”
  “……狗都出来了,还有得救?”我挑高眉。
  “这个我刚才有听三王爷提过,”谚嘿嘿一笑,“‘狗──这种动物九王弟从小就怕!宫里有宫犬恐怕会吓着他,所以臣侄认为宣他入宫不妥。’”
  “……”转的还真硬。
  “怎么样,要去吗?”好像能理解三王爷现在愧疚到什么都说不出来,谚代替他对我问道。
  “嗯,要去,当然要去。”我点点头,“比起被麻烦死缠烂打追着跑,我宁可转过去直接面对它!”
  谚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但是表情已经恢复回了平常那副嘻皮笑脸的轻松样子,再次拍了拍我的头,表情夸张:“坚决和胆识都是成功商人的必备条件喔,看来又多一个有潜力的小家伙来跟我抢饭碗了!”
  我咧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脸,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拇指。
  ──你的鼓励,我就不客气的收下罗,谚!
  “三哥~你听我说。”我原本想把他推开一点、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比较有气势,不过可能是因为悲愤的力量无限大,外表看来瘦削的三王爷我却连零点零零零零一公厘都推不开。
  暗暗为自己现在豆丁点大的力气叹了一口气,我更换策略,改成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发章:“色狼大草包皇帝想要抓我进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甚至已经不只一年两年了,这次他会这么坚持,可能是他前几天溺水差点死掉的时候脑中闪过无数遗憾,”不要怀疑,这个我有经验,“然后他发现其中一个大遗憾是没能逮到我──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是你们无能没办法说服他、不是你们无能没办法保护我,只是刚好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真的,只是这样而已。”感觉到他的怀抱又紧了一点,我伸手再拍了拍他的背,“不是今天进宫,未来总有一天也是要去的,与其一直被那种不确定感虎视眈眈,我也宁可现在就去面对它!”
  “九弟……”三王爷轻轻放开了我。好像想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在逞强,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尤其是眼下的地方。
  “我没事啦,真的!”举起双手握住他的手,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们走吧,三哥!”
  “……进去之后若是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都要小心控制呼吸,尽量让自己入气缓和、减少吸入量。”
  一路上,从坐进马车开始、到现在已经步行在最后一小段路上了,三王爷的叨叨念念一直没停过。要不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忧虑太严肃,我真的很有冲动叫他蹲下来让我拉拉脸皮,看他是不是谚那个老妈子假扮的?
  “御苍遥有个癖好……”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原本看着旁边的花花草草放空走路的我只好抬起头,看看三王爷想要讲什么。
  不过那个内容似乎有点儿童不宜的样子,三王爷犹豫了半晌才勉强挤出字句:“他很偏好……受宠幸之人主动求欢。所以进去之后,就连呼吸都要当心,因为他很可能叫人在里头点什么催情的薰香……如果他赐酒或赐茶,你就按照三哥方才在马车里教你的技巧,将杯中物偷倾入袖中、万万不可喝下肚;若他命人拿什么丹药说要赐予你保健强身,你就推拖方才甫喝过两帖药、不宜立即服用;最后,三哥最担心的是……”
  他突然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脸颊,俊颜写满忧愁地、轻轻启唇──
  “回去以后,你要多少点心三哥都买给你。所以待会儿进去的时候,一定要克制自己什么食物都不能碰──知道吗,九弟?不管有什么点心都不行,就算是你最喜欢的蛋黄酥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千万、千万不可以,嗯?”
  “……”你不需要特地强调这个,还强调那么多次!!
  踏进目的地之后,老实说,我有点意外。
  因为地点在色狼大草包的寝宫,所以就算他已经迫不急待地脱光光等在那边流口水我也不会太惊讶。
  ──但是,没有。
  寝宫里甚至连半个侍卫宫女都没有,乍一望去还以为四下无人,仔细看才发现,里头有一道用途不明的明黄色帘子挡住了龙床,而帘子里,隐隐有个人影坐在床沿,待我努力端详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嗯,很好,初步判定他身上有穿衣服。
  空气里面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一整个乾净到让我想打喷嚏。
  站在我身边的三王爷深吸了口气,用一种刚跑完沙漠马拉松的艰辛语调缓缓道:“禀皇叔,臣侄……”
  皇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三王爷的话尾,“──这个,就是御晴烟?”
  不知道是大病初癒还是故弄玄虚,帘子后头的人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沉,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
  “很好,你可以退下了,三皇侄。”
  ……喂喂!你的饥渴未免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我鄙夷地歪了下嘴巴,反正他在帘子后面也看不到。
  三王爷亦是一愣,攒着我的大掌蓦地收紧,弄得我有些骨疼,“皇叔!九王弟年纪尚幼,不懂宫中礼俗,万一失言冒犯了皇叔……”
  “体谅九皇侄年幼,朕自有分寸。”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偏见,我突然觉得他说这句话给我一种很变态的感觉。
  还有,分寸你妈啦!你要是真的有分寸你就不会在几年前提那种想要染指自己小侄子的变态要求了啦混蛋死色狼!现在到了这关头才装清高,我鄙视你!
  我在心中重重地哼了气。
  “可皇叔……”三王爷根本没办法放心我跟那个死色狼共处一室,努力还想再找方法为我留下来。
  “朕说最后一次,退·下!”但显然的,垂涎已久的食物当前,混蛋死色狼已经失去了任何耐性,几乎是用咆啸的对着三王爷命令。
  三王爷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我默默在心里哀叹了一口气,自己把小手从他掌中抽开。
  ──对一个哥哥来说,要他自己亲手放弃弟弟、就跟他亲手把弟弟推进火坑是没两样的吧。
  这样,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所以这个动作由我自己动手,我自己来。
  我仰起小脸,对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三哥。
  然后给他一句无声的唇语。
  我相信他看懂了,因为他浑身一震。
  最后,他低下头,垂落的发丝令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个注重形象的温柔三王爷,用一种刚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绝症末期的蹒跚脚步,身体略带摇晃地走出了皇帝的寝宫。
  ……谢谢你,三哥。
  谢谢你这半个月来为我所做的一切一切。
  ──从现在开始,该是我为自己奋斗的时候了!
  握紧拳头,我咧开了一个阴沉的恶魔笑容──反正隔着一道帘子,皇帝又看不到。
  把侍卫和宫女都支开想占我便宜是吧?!哼哼!死色狼!等我开始痛扁你以后,你就会发现没有留半个人在这边把我架开这是你这辈子所下过最愚蠢的命令了!哼!
  “九皇侄,坐下。”
  待三哥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宫外的小道尽头后,御苍遥才继续用那种怪异的男低音阴森森地对我下达命令。
  我也老大不客气地在进门后就看见的圆桌前一屁股坐下,在我面前的桌面两旁摆了汤匙筷子,正中央则放有一个大碗公,但是因为碗公上头还很故弄玄虚地盖了块布,看不到里头装了什么,只能隐隐约约从微湿的布面判断那应该是热食的蒸气。
  “那是朕为了迎接九皇侄的到来,特地为你亲手做的料理。”
  ……要是你自己做菜,御膳房没被烧掉才奇怪咧!你就直接承认是你亲手在里面下春药的就好,不必虚伪到连人家御厨的功劳都要抢!我对他的鄙夷在这一刻又再度创下历史新高、提升了至少五十个百分点。
  “掀开来用吧,朕一直期待着你……嚐嚐朕的手艺。”
  你真的要我吃?让我等一下更有力气扁你是吧!你真是好贴心啊死色狼。
  虽然根本没打算吃下肚,我还是在心里冷笑了三声。
  好啊!就让我先“看看你的手艺”,等一下才好礼尚往来,让你“嚐嚐我的手艺”。
  我捏住布巾一角,向外边一抽──
  ……!
  我愣住了。
  捏着布巾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最后控制不住,连布料都从我掌中滑落。
  我几乎是猴急地抓起筷子,但瞬间失温的冰冷手指僵硬得让我差点握不住筷身,随着我的手而颤抖的筷子更令我想夹碗中物的动作一再失手!
  夹起碗中的菜叶,我不意外地看见那颜色根本就是没有熟。
  夹起碗中的水煮牛肉片,我不意外地看见那肉质老到一般人根本嚼不烂。
  夹起碗中的煎蛋,我不意外地看见一面黑得像皮鞋底、另一面却还在流卵黄。
  最后,我艰难地夹起一大坨几乎一挑就破、根本糊烂到不能称之为面的面条,三哥的再三警告早已被我抛到脑后,我根本没有半分迟疑,几乎像个饿死鬼一样把面狠狠塞进嘴里,接着被那压迫喉咙的份量呛得连连咳嗽!
  呛着、咳着、嚼着,一滴滴泪水跟着滚落了碗里。
  我好不容易才把满嘴的面咽下,然后抬起头,用嘶哑的嗓音对着那早已走出帘幕的颀长人影大吼──或者说,我自以为是大吼。
  但通过喉咙的最后真正出口的,却是那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哽咽哭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又忘记放调味料了……”
  我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椅子,但我才不管、才不管!带着满脸的泪痕,我狠狠地扑入了那人张开双臂的怀抱──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