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儿,你的手怎么了?”揭开柳轻绿的袖袍,江蓦然这下确定了刚才他袖口不小心滑开时自己匆匆瞥见的没错,纵然柳轻绿惊慌遮掩得很快。“谁欺负你了?”
  几近淤紫的红痕在雪白的手腕上更显怵目,一看就知道那是被人狠握出来的。
  “没……没有、没有……”柳轻绿慌张地缩回自己的双手,藏在身后拚命摇头。“今天不小心……不小心跌倒的……”
  “绿儿,你听着。”江蓦然抬起他在瞬间失去血色的惨白花颜,直直注视着他水漾漾的眼眸。“只要你在朕身边的一天,就没有人有资格欺负你;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说出来,朕一定会保护你。”大掌抚上他冰冷的面颊,煨得柳轻绿颊畔一阵温暖。
  “你是‘我’的宝贝。你受伤了、受委屈了,我会心疼,你知道吗?”
  宝……贝?我吗?
  柳轻绿瞠大双眸,望着那双写满认真的坚定眼睛,愣愣地出了神。
  像是觉得他吃惊的模样很可爱,江蓦然哑然笑了几声,乘机俯首偷香。
  柳轻绿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御晴烟所说的虚有其表的白瓷娃娃,然而,是坏掉的白瓷娃娃,一半的心飘得好高好高、好暖好暖,另一半却直直坠入冰窖,碎散成了满地狼籍。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不像娃娃。
  如果是尊娃娃,他不会感受到对方的温柔、对方的呵护、对方的体温与吻。
  因为娃娃根本没有心。
  “绿儿,”低醇沙哑的嗓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环住了对方的颈。
  “你第一次主动抱着我,我……很开心。”如酒似的声音喂入他耳里。柳轻绿觉得自己醉了,醉得再也不想清醒了。
  被温柔地抱上大床缠绵深吻的时候,柳轻绿时而在亲吻的间隙,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靠紧对方。
  “蓦……然……”浅浅低低宛如气音的喘息,是自己发出来的吗?但除了自己,应该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个名、知道这个当朝天子笑称是两人间秘密的名……
  “对,蓦然,是蓦然。”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本名,江蓦然欣喜若狂,唇角绽开了一抹耀眼灿烂的迷人笑容。
  蓦然、蓦然,蓦然回首的蓦然。
  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变得更加激切火热,柳轻绿低低地呜咽了几声,眼角泛泪,却完全不想推开身上带给自己某种说不出口的感受的男人。
  我的。
  我的。
  我的。
  不管对手是谁,都不想退让的心情。柳轻绿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懂,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真真切切地嚐到了这种微苦泛甜的味道。
  他只知道自己抱着江蓦然,不断不断唤着他的名字。
  蓦然、蓦然。
  我是蓦然的……宝贝。
  你是──
  我的,蓦然……
  树影幢幢的下弦月夜里,闻仲双手环胸站在太师府偏院,凛蓝的眸冷漠地望着眼前素昧平生却对自己提出惊人要求的陌生访客。
  “既然你有让本太师答应的自信,不妨直接把你的条件提出来吧。”
  “我知道……那座‘城’的位置。”陌生人咬了咬唇,轻道:“我知道,这几年来你一定不断寻找着那座城,因为只要是从那座城里出来的人,无论生死,都会想再回到故乡。”
  闻仲眯起眼睛,语调凛冽。“本太师并不是你口中那座城的城民。”
  “你不是,但你的师妹花叶……她是从城里出来的,然而离开故地却死于异乡。”陌生人水一般温润的眼眸里泛过一丝痛苦,渺渺荡漾。“她牵念那里的心情,我感觉得到。”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座城、甚至知道花叶的身分?”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叫过她一声花叶姊姊,直到她离开我们的城,入了尊师门下;我天生拥有参天的能力,推算出花叶姊姊和你之间的师兄妹关系,对我而言并非难事。”陌生人哀伤一笑,“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那个被我们的故乡隐为沉痛禁语、闭口不提的名字……只是你不知道我就活在这座,埋葬了花叶姊姊的京城里。”
  “……”闭眼陷入了沉沉深思,良久以后,闻仲颔首。“我答应你的条件。”
  “真的……很感谢您,太师大人。”陌生人说着感激,语调却同时透出一抹深深的悲伤。
  “跟我来。”不再多问,闻仲转身领路。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却一路无语,弥漫着心事重重的沉默。
  直到走到了目的地,那陌生人才轻轻开口:“方才,您是在思索,我是不是个骗子吗?”
  “不。”闻仲推开房门,语气淡淡。“本太师只是在回想你的名字,三十年前,似乎曾听花叶提过几次。”
  “您……想起来了吗?”
  “是啊。”凛蓝的眸色倒映着月光,通透寒凉。“想起来了。”
  眸底溶溶的月光彷佛流转着消逝的时光,粼波淡淡。
  “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以后,就带我到那里去吧。”
  “花叶的确托给了我一样遗物,希望我如果可以的话,为她将那样东西带回那座城里的土地埋葬。”
  “她生前还说过,如果可以,她很想为痛失爱子的城主找到任何关于那孩子的消息,哪怕是死讯也比音讯渺茫来得踏实。”
  “你来得晚了,孟醒空,否则花叶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谚?”第三度伸手去摇谚的肩膀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我忍不住下猛力道,狠狠推去一把。“喂~~~大哥!回神!”
  有些迟缓地,面无表情的谚慢慢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双毫无光采的眼睛让我直觉联想到鸢夜楼那位媲美白无常的洛阳大哥,忍不住担心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谚?你到底怎么了?!”
  “……噢,”无神的眼睛放在我身上良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是小悠啊,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
  “……我来很久也叫很多次了,可是你没反应。”看他嘴角习惯性弯起的微笑,我第一次体悟到“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句话的精髓。“谚,你……”
  “说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以让你带回去了。”没让我把话说完──或许该说,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我对话的意思,只是脸上挂着机械式的笑容自顾自地念着预设好的台词──他弯腰从椅子下面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到我手上,“敌人有点棘手,你要保重。”
  “那个等等再说!现在我比较想知道你到底……”
  探问还没出口,就眼睁睁看见我亲爱的好友一秒变作缺了水的枯豆藤,在我眼前风化成了乾巴巴的老石像,定格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该说是入定还是放空。
  一看见这画面我就知道该闭嘴了,因为不管现在问他什么他八成都听不见。
  “悠少爷……咳!悠少爷、悠少爷!”突然听见有人有气音叫我,我循声看见谚家的总管爷爷从门外向我比了个手势,我连忙咚咚咚地跑出去找他。
  “总管爷爷!谚他……”
  “出大事了,悠少爷!”总管一把将我拖离房门两三尺远又转了个弯,这才在我耳边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我们醒空主子失踪了!”
  我大惊!“什……!”
  “悠少爷别叫!”总管爷爷连忙掐住我的尖叫,在瞥见我瞬间发青的脸色后才急忙放开,一面替我拍背顺气一面歉然道:“现在咱们主子只要一听见醒空主子的名字就发狂,昨晚闹腾了将近一整夜,砸毁了两间房吓哭了两打的奴婢后才终于冷静一些,变成您刚才看见的那副模样。”
  “刚才那样子叫作冷静?”我极度怀疑。
  “要是您昨晚亲眼看见主子抬起院里那石桌往墙壁砸的画面,您就会同意我的话了。”
  顺着总管爷爷的手指,我惊悚地看见一张户外造景常用的沉重石桌,现在只剩下一半留在我的视线里,另外一半则撞穿了墙壁、正奄奄一息地挂在某个倒楣房间里。
  “……”我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继续追问:“不见多久了?有到他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找过了吗?”
  “已经三天了,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总管爷爷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空……”看见总管爷爷的手貌似又要飞过来掐我脖子,我赶紧改口用代名词:“那‘他’不见的当天,有没有发现不寻常的迹象?”例如说和谚吵架了愤而离家出走之类的?
  “是的。从前几天开始,他很反常的开始闷闷不乐、吃得少也睡得少,主子几度询问未果,以为只是一时情绪低落所以不再追问──没想到后来,他说要一个人出门散心以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主子非常自责,觉得自己当时要是追问到底,或者坚持陪他一起出门的话,就不会……”
  “以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不,从来没有。”
  “唔……”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京城又这么广这么大,空空就那样孤伶伶的一个人,该怎么找呢……啊!
  一个娇媚绝艳的人影突然从我心底跳了出来,我脱口而出:“能不能给我一样任何空空用过的东西?啊!衣服好了!可以拿给我一件空空常穿的衣服吗?”
  “不会错的!就是这一家~!这里面有孟醒空的味道!”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地从鸢夜楼出发,在小走过一段路之后,淮艳欢乐地指住某户人家大门,顺道啾了下我的脸颊外加大大的拥抱。
  “感谢!淮艳你真的好可靠~~”我感动地抱紧淮艳细细软软的腰,跟着在他脸上回啾了一口。
  “小家伙别跟我客气~走!我们进去把他打包出来!”淮艳手一挥,两个原本犹豫着要过来拦我们的守卫立刻软趴趴的跪倒了下去,开始呼呼大睡。
  ……这样真的可以吗?!
  淮艳拉着我的手欢乐地向前走去,可是才刚走到门口,淮艳突然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一样向后弹开、差点一路摔下门口的矮阶,吓得我连忙把他拉回来。
  “谁啊!”淮艳嘟起了漂亮的红唇,“禁制下成这样没有预警,真没礼貌……”
  同样毫无预警地,突然一把冽嗓从门里传来。回应道:“在自己家门口下禁制和随意弄昏别人家门口的守卫,不知道是哪一个比较没礼貌?”
  啊?这么说起来好像是后面那个……等等!
  “老狐狸太师?!”我愣愣地望着跨出门槛,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用一种让我深深感觉到羞辱的诡异眼神扫了我一眼,伸手朝上方一比。
  “啊?”
  我跟着抬起头,赫然“太师府”三个大字从门上一块匾额跳进我的视线里,害我傻了一下。
  “擅闯民宅之后还质问屋主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该说愚蠢还是……”
  “喂!不要一逮到机会就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