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日黄昏。
“晚上小悠儿会来,想不想一块用晚膳?”泡在温热的浴水里,陆麒靠在石砌的池墙上、自在地仰起脖子望向自个儿专属浴池间里的天花板,紫眸沉歛,一派放松。
然而同在浴池里的另一个人,却在听见这句话以后不自在地绷紧。
“我……我要回去了,楼里也该准备开张了。”
望着那道漂亮的背影双手撑着池畔起身离开水面,陆麒温言出声:“淮艳,你不希望小悠儿知道我们的关系?”
这个问题令秦淮艳停下动作,跪坐在池边有些迟疑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反正……只是一年而已。很快就过了,不必知道也没关系。”
他走向浴间里放置浴巾和衣物的木柜,正想擦乾自己,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取过浴巾为他擦去身上的水珠。
“别转过来。”温和的声音制止淮艳欲回身的动作,质料上好的浴巾轻柔地包裹住他曼妙美好的身姿,像某种不能言喻的缠绵拥抱。“如果你还想在开业前回到鸢夜楼,别转过来,否则你今晚都得赔在这里了。”陆麒轻笑,却很是认真。
淮艳忍不住为他话里的隐忍而笑开,甜漾的笑声沁入了浴池氤氲的水气里。
他仰首望住陆麒比平时更加深沉的凛紫色眼睛,顽皮道:“那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冒险!我不是不会穿衣服。”
“我有个朋友说过,”确定秦淮艳全身上下都擦得乾爽了以后,陆麒取过柜里的里衣,穿进他两边的手臂由后往上套。“她说,好男人的分界点,在于他脱掉你的衣服之后、会不会为你穿上。”
“这种说法还挺有趣的!我以前没听过。”里衣之后是中衣,虽然嘴上没有表示什么,但他还是很配合地让陆麒为自己着装。毕竟是“主人”的心意,身为一只称职的“宠物”,配合一下也是分内的嘛!
为他整理好中衣,陆麒退开了两步,“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咦?”
秦淮艳愣愣地回头,只看见陆麒转身欲走回浴池的高大背影。“剩下的部份挑战太大了,我不是很相信自己的定力。”
剩下的部份……?秦淮艳低下头,一下子觑见自己未着寸缕的双腿,忍不住漾开了了然的笑。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甜在心底扩散,他转过身去抱住陆麒,将脸贴在他处处布着自己痕迹的背脊上,近乎撒娇地问道:“我刚刚不是抓就是咬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泼辣?”
“我的宠物爪利牙尖,表示我这个主人有尽职地将他养得很精神,我高兴都来不及……淮艳。”陆麒一把抓住那双不轨游移的小手,满眼的无奈与宠溺。
“其实还有一点点时间啊……”轻吻他肩背上的水珠,秦淮艳整个人毫无间隙地靠在他的身上,软软道:“只有一次的话……来得及哟。”
“可是──”
“好嘛,麒~~好啦……”
陆麒叹了口气,转身将秦淮艳揽进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顺势将他放到木柜旁的小几上。
等到淮艳从极致尽情的深吻里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让人给穿妥了裤子和外衣,忍不住不满地嘟起红唇,“你阴我!”
爱怜地摸摸他红灩灩的脸颊,陆麒吻了下他的额,“改天十倍补偿你,嗯?”
“好~等你十倍!我会期待的~”回吻了下颊边陆麒的手腕,秦淮艳满意地跳下小几,踏着如蹈舞般的轻快步伐从浴间门口离开。“再见!陆麒~”
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消失在氤氲水气里的背影,鼻尖彷佛还萦绕着那若有似无的甜漾香气。陆麒抬起手腕轻吻了下,唇畔微扬起一抹再温柔不过的浅笑。
“……我也很期待。”
“小悠儿,你带了什么进来?”
一踏进麒麟赌坊后堂,迎面立刻砸来这样一句询问。
“啊?”我一愣。
陆爸那双彷佛能看透一切的凛紫色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问道:“你身上多带了什么平常没有的东西?”
“唔,我想想……啊!这个这个~”我欢乐地把衣领里的项链拿出来跟自家阿爸炫耀:“这是今天婆婆给我的,说给我保平安!”
“婆婆?是陌生人还是你熟识的人?”陆爸的反应跟老哥一模一样,紧紧蹙起了眉头。
“婆婆是我的好朋友!”
这个半透明的银白色项链坠饰材质很奇妙,既不是金属也不是玉,捧在手里有微微的凉意,很舒服,就算握很久也不会被我的体温烘暖;坠饰本身是一个圆形,大致形状和现代的十元硬币差不多,表面隐隐雕刻着不甚明显的花纹,在阳光折射下会出现漂亮的彩虹光泽。
他抬高我手中的项链坠饰仔细端详之后,喃喃地念了句:“保平安……还要看见提醒才想到,为父的实在失职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陆爸话里的意思,就看见他从旁边的暗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手伸出来,小悠儿。”
我乖乖地伸出手,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圈状物穿进了我的手腕里。
“……咦?”低头一看,一只没有任何杂质的纯黑色手环正正地圈住纤细的手腕,大小刚好到只有一点点空隙,我甚至没看到刚刚那一秒陆爸是怎么把它套过手掌的。
“戴着,保平安。”
“啊?喔喔!”瞬间理解了陆爸的意思,我欢乐地扑进他怀里,“谢谢陆爸~”
“听着,小悠儿。”陆爸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对于你先前告诉我的计划,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嗯!”我抬起头专注地望向他。“陆爸请说~”
唇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那双透澈却深不见底的凛紫色眼睛闪烁出与平时那抹内敛截然不同的耀眼光芒。
“──想玩,就尽情地放手去玩;这场以全京城为底的方城之战,教全京城都知道我陆麒的儿子有多么本事!”
走出麒麟赌坊的时候已经大半夜了,最近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显着又记得起来的路标可以引导我顺利回家,为了把京城整个摸熟,我婉拒了陆爸说要派车和海天一色说要派人送我回去的好意,揉揉眼睛撑起精神、立志要一个人成功走回九王爷府。
一番顺利的弯弯绕绕后,我却在一个十字路口被困住了,正绞尽脑汁努力回想之前看到的路标到底是左街口那间“福春豆花”还是右街口那间“福舂豆花”,突然听到右街暗处那里传来很大一声“磅!”,然后是零零碎碎的铿锵乒乓声,迅速地往我这里逼近──
“啊靠!我只是不小心路过的无辜路人甲!你们两个要打自己去旁边打不要抓着我啊啊啊啊啊──”
“住手!否则我就杀了这小鬼!”充满怨怒的嘶哑低嗓在我头顶上响起,隔着一层面罩传出来的杀气却丝毫不减,勾住我脖子的左臂在瞬间勒得更紧了几分,持刀的右手将雪亮的弯刀横在我胸前,一副随时都准备好要反手把我砍成两截的标准架式。
我混乱了好一阵子,才搞清楚这两个同样黑衣蒙面的家伙应该不是临时内哄而是原本就敌对,现在其中一个八成居于下风,所以随手从旁边拉来路人架在身前当人质要威胁敌人──靠!他敌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谁理我人不人质啊?!被直接推去当肉盾挡箭牌才是真的吧!
果然,原本和他刀来剑往的蒙面人随手划开一个剑花,亮晃晃的剑尖落下来直指在我鼻尖前不远处,吓得我一下子寒毛都竖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好像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
藉着月光,我看见和挟持我的家伙正在对瞪的蒙面人那双映不出月光的眼睛,闇如沉潭、湛若瀚海……那双分明是阒黑的眼眸,陡地令我从背脊升上一股寒意。
我不像老哥很会从眼睛去看人辨人,所以我对别人的眼部从来没有太深的特别印象──只有一个人,他的眼睛我认得。
就算那双眼睛换成了另一种颜色。
咬住差点从舌尖下意识溜出口的叫唤,我的脑袋里空白了一下,开始考虑牺牲一双手去挡刀然后脱离挟持的可能性。
因为我认出了那个人。
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救我。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曾经当着我的面表示他完全不否认他不在乎会不会失手做掉我的人。
似乎察觉到我不寻常的安静,挟持者微微扬高左臂逼迫我被抬起下巴,加强对我的箝制──就在这瞬间,对面那亮晃的剑尖猛地朝我顿时暴露出的颈子直直刺来!
“锵!”
“当!”
两道清亮的声响震回了蒙掉的我,我下意识跟着两位武器被打偏的黑衣蒙面人一齐往左边看去。
“该收手了,两位兄弟。”
一群披着银灰色斗篷的人猛地跃入视线里,只见他们全身披罩得密密实实,一眼望去只见月光下矗立着一团团的灰影,感觉实在颇阴森。
再努力看得仔细一点,发现那团团灰影的帽沿两侧以及胸腹处各自以纯黑墨线绣着图腾似的图案,从站在比较后面的到站在最前头的,那图腾越来越齐全,彷佛是一笔一笔添加完全的画──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帽沿两侧与胸腹前,总共绣着两小一大的完整图腾。
我这才看出那漆黑如墨的图腾是莲花。八瓣的莲花,焰火一样的莲花。
“既然是京城人,应该懂京城的规则。”
清脆的少年声音从身上唯一绣有八瓣墨莲的灰斗篷传来,冷静非常。“停手吧,我们观察你们的对战已经很久了。久到我们不得不现身对你们提出警告:
“请收手,切勿挑战京城的底限。否则阁下将收到我们遍布全京城的无限期追杀令,此生再不得踏入京城。”
──维护京城安宁,可是坚持和朝廷站在不同阵线的京陵地下里势力。
猛地,脑海里响起了娃娃脸按捺着性子解释的声音。
──维持京城内的安宁,镇压一些朝廷或夜帝都不想管、不能管,或者来不及管的骚乱。
──京城百姓的守护神。
──‘八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