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你名下那个造纸行的造纸技术,应该是第一流的吧?”
“不敢打包票是御向第一,但独步于京城同业之前的自信我还有。”
“那我之前要的那个东西,做的出来吗?”
“已经做好了!给。”
“……唔哇!太棒了!比我想像中的品质还好上二十倍耶!”
“那当然!这可是我特地从叶国挖角回来的叶国第一造纸匠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不过,小悠,‘这个’到底是什么?我和那个造纸师傅两个人研究了好一阵子还是猜不出来。”
“嘿嘿~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真气派,我从来没有踏进过这里。”
跟在接待侍者后面,走过我应该要因为走过无数多次而无比熟悉、但事实是我完全不认得路的麒麟赌坊后堂,谚一边和我悄悄话。
我应了声,“你是说没进过后台?”
“不,我是说麒麟赌坊的门槛。”
“啊?”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发言害我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来这种高消费的地方休闲娱乐?”
“十赌九输。”谚摇摇头,“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我自己。”
“──谚老板说得好!”几声清脆的掌声伴随着一双笑弯弯的狐狸眼,推开一扇精致雕花大门出现在我们面前。“只可惜能这样想通、和能有如此自信的人实在不多。”
“夜天!”我欢乐地挥手打招呼。
“小少爷,谚老板,请。”夜天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谚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率先走了进去,我正要跟上,突然被夜天揽住肩膀,垂首在我耳边低声说:“老大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他疼你就降低自己的标准,我们四个能帮的有限。你……有心理准备吗?”
“嗯!我知道~”听出他话里的关心和担心,我用力回抱了下他的颈子。“我一定会用实力让陆爸点头的,你们放心!”
不笑却依然弯弯的狐狸眼看了我好一下,然后,他从袖口摸出一枚铜板。“赌一文钱?”
“……噗!”
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谢谢你,夜天。”
我摸走那枚铜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让我忍不住笑得更开。
“为了感谢你的祝福……”抛高手中的铜币,我看见夜天的视线随着铜币在空中跃高,“我会想办法让你们麒麟赌坊多一笔额外的铜钱收入的!”
──最后也随着铜币的落下,跃进了我的掌心。
最后,他的眼神从忧虑慢慢安定了下来。
“你相信我吗?夜天。”我握紧手中的铜币。
“信。”挂回那种有点狐狸式的笑容,弯弯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光采。
“──从你自我手里赢回那条小命开始,我就相信只要愿意、你办得到任何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当我走进大偏厅的时候,看见满场的保镖守着一定间隔包围住这个偏厅,气氛严肃煞气。
隔着一张长桌分别在两边坐定的谚和陆爸已经结束招呼和客套,开始切入正题。
夜天把我带到谚身边椅子上,他自己则调头走到陆爸身边──海天一色四个当家一字排开,难得地全员到齐,更显得整个场面气势非凡。
“我已经听小悠儿说过原委,谚老板。”无比优雅却又魄力十足的慢语响起,彷佛能看穿一切的沉静紫眸牢牢锁在谚的脸上。“看在我儿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说服我──凭什么要我抵上我夜帝之名,提供你协助?”
无声的空气里隐约浮动着一触即发的危险因子,我看见谚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口水以后稳住心神,回答:“我可以专为麒麟赌坊提供一宗获利庞大独门代理的生意,并保证不再和其余博弈同业另行签订契约。”
眯起深不可测的紫色眼睛,京陵的地下王者唇一勾,扬开了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说笑了,谚老板。”
他手一扬,旁边立刻有保镳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只卷轴。
“我调查过你,北堂谚,毕竟要和聪明的商人们谈条件不是件容易的事。”
拆下卷轴外的绑线,他按住卷轴其中一端,推开另一端往谚的方向一路滚去,卷轴的内容就这样铺展摊开在所有人面前,滚过大半长桌直到谚面前不远处才完全摊平。
那是……
谚的脸色一变,尤其在看见卷轴上以红色书写的字样的时候,他不笑的表情已经不是“阴沉”可以形容了。
“我调查出你所有的产业,包括了那些你只藏身幕后;或者挂在别人的名下、但实质决策者却依然掌握在你手上的暗桩。”
……原来那些红色的字体是这个意思!我这才领悟为什么谚的表情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我就直说吧,谚老板。”
修长的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沉稳的语气悠缓静雅,气势慑人。
“──你的手中,并没有任何一项值得我麒麟赌坊垄断的产业。”
毫不留情的结论让我和谚同时绷紧了神经。
……啧,陆爸果然很公私分明。
“……有的,”很快冷静下情绪,谚伸出手,朝我直直比过来。“现在,我请我的合伙人向您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一秒聚集到我身上,有困惑有怀疑有担忧,也有存心看好戏。
我沿着长桌边缘走到中间的位置、把卷轴重新卷好放到旁边,然后从怀里拿出刚从谚那里拿到的东西,“唰”的一声在桌面上围着自己摊出半面扇形。
“好了!”
我咧开大大的笑容,灿烂得像是向日葵田里阳光颜色的花。
“──让我来为麒麟赌坊的各位介绍一种全新的游戏,叫做‘扑克牌’!”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下,然后是陆爸颇有兴趣的嗓音传来。“扑克牌?”
“嗯,没错!就是扑克牌,可以变化出好几种玩法的有趣赌具!我来为你们简单介绍一下~”
我点了点桌上的纸牌。
“不要小看这副小小的牌喔!一副完整的扑克牌总共要有五十四张、四种花样、两种花色,以及一到十三的牌面──五十四张里面其中有两张平常是不会用到的,称为‘鬼牌’,也有人叫他们‘大王’和‘小王’。”
我挑出两张分别为黑底白图样和白底黑图样的鬼牌推到前面,“这两张牌,分别象徵着‘太阳’和‘月亮’。”
“在四种花样里面,‘红心’、‘方块’、‘梅花’、‘黑桃’代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你们也可以把他们想像成是酒杯、钱币、权杖和宝剑。”分别挑出四张不同的花样,一个一个指向解说到的花样。“不过,虽然有四种花样,但扑克牌只有两种不同的花色,因为红色代表着白天、而黑色自然就是指黑夜!”
“每种花样有十三张,代表每个季节都有十三个七天──再把所有的牌面数字加起来,再加上鬼牌的小王,就成了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但是如果又把鬼牌的大王再算进去,就成变成闰年时候的三百六十六天了──很神奇吧!”
“然后跟大家介绍一下比较特别的牌面──”
我继续挑出另外几张,“这个符号是‘A’,要念成‘ACE’也可以,代表着数字一;这个弯弯的是‘J’,代表着数字十一,选用的图案是龙,因为J的形状像是一条盘据摆尾的龙;这个长得像蛋的是‘Q’,代表的数字是十二,图案选了凤凰、因为它看起来很像一颗浴火的凤凰蛋。”
接着,我挑出了最后要介绍的那张。
“至于最后一个‘K’,我们选的是麒麟,因为它看起来像是一只直立起上半身、蓄势准备扑向敌人的麒麟,代表着所有牌面中数字最大的十三!”
为了想办法把侍卫,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想出这三个勉强可以解释过去的新替代图案。
──当然,把麒麟摆在最大的数字这个设定,不否认还有一点点拍马屁的成分啦!毕竟人家的名字又不是凤赌坊或龙赌坊。
“有意思。”陆爸勾起唇角,“赌具如此,那玩法呢?”
“扑克牌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是同一副牌可以变换出好几种玩法──”我把鬼牌推到一边,收回所有扑克牌以后随便洗了几下,为陆爸还有谚各递去两张分别是背面朝上的牌和点数朝上的牌。
最后,我也给了自己两张这样的牌。
“现在,我当庄!教给你们第一种游戏,叫做‘二十一点’!”
“……这的确是一宗看起来获利颇丰的有趣生意。”
大致教完“二十一点”、“大老二”和“梭哈”以后,我一边收着牌,一边听陆爸为我们的这个“独门代理”重新下评论。
──成功了!
我和谚兴奋地对看了一眼。
“不过……”
不祥的转折语让我和谚迅速冷静下来,长桌另一端、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凛紫色眼睛闪了闪,淡淡一笑。“只要记住这副纸牌的式样,我随时可以另找合伙,根本不需要妥协于你多余的单方面条件要求。”
“您错了。”谚打起精神,属于商人的眼睛里多出了一抹自信的飞扬神采。“目前御向京城内所有的造纸同业里,只有我能做到这种不透光却又不致过厚的纸质,其余同业绝对无法达到相同的质感!”
“哦?”
“我当初决定投入造纸市场的时候,从叶国请来了最好的造纸师傅──相信您不会不知道,叶国的造纸与布料纺织等业,在当今是首屈一指的。”
陆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笑。
──说真的,我有点不懂陆爸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对于我们的“扑克牌”构想简直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但是陆爸现在却以不太正面的态度故意刁难谚,不知道他的用意到底是……
我望向正和陆爸眼神对质的谚,只见谚牙一咬,从怀里拿出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小木匣子。
他右手一推,那个看起来颇有质感的小木匣子立刻顺着光滑的桌面溜过长桌,最后在陆爸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我加注的最后一项筹码,用小悠刚才教的说法来讲就是──”
“‘梭哈’?”把手上握有的全部筹码一次全部赌上的豁命赌法。
“嗯。”谚点下头肯定我的问号,然后认真地盯着陆爸的眼睛。
“哦?梭哈……是吗?”带着不置可否的笑容,陆爸拿起了面前的小木匣,缓缓地打开。
……
──啪!
我和海天一色五人偷偷伸长脖子、好奇那个只开了一条小缝的小木匣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但陆爸却突然啪的一声用力关上盒子,不让我们看见。
他缓缓眯起紫色的眼睛,“北堂谚,你知道这东西代表什么吗?”
“我不是第一天拿到。”谚简单地回答。
“你不该随意将这东西带在身上,更不该让它离开你的手中。”
“我知道,从我拿到它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
似乎对谚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凛紫色的眼睛更闇了一点点,“你不怕我不还你吗,北堂谚?”
“所以说,我在赌。”谚微微一笑,平静无畏的眼睛里写着坚定。“我赌你会将这东西还给我,还有赌你懂得这东西真正的‘价值’──而现在,我赢了。因为如果你‘不是’,那么你不会懂这东西的价值与意义,也就不会质问我刚才那些问题。”
唰──
小木匣子飞快地滑过桌面,被谚一把接住,然后谨慎地放回怀里。
“……你知道,让我看见那东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吗?”再次恢复成十指交叉的沉稳姿势,陆爸用一种质问的语气低喝道。
“我知道,代表我可能从此成为夜帝的走狗,必须无条件听命于你──但是,从我决定将它带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地考虑过了,为了醒儿,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有些自嘲地扬扬嘴角,谚摇了摇头。“而且,就算你不愿意归还给我也无所谓,因为这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尤其在失去必须守护的人以后,拿着它只让我觉得越来越疲惫沉重。”
“……”
陆爸陷入沉思,整个房间顿时被沉默垄罩,许久许久。
“……最后一个问题。”
陆爸低沉而成熟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如果今天我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是在找回孟醒空之后要你的命,你会答应吗?”
谚笑了。
“──不,我不会。”
然后一脸轻快地回答出让我们在场所有旁观者全部露出惊讶表情的答案。
──啊啊啊啊啊!我在心中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谚是怎么了!!这种时候不都应该要义无反顾的点头,用惊人的深情和拚死的觉悟让陆爸感动的吗?!我和站在陆爸身后的夜天交换了一个“完蛋了”的眼神,面如死灰。
“随便牺牲自己的性命这种事只会让醒儿伤心而已。”谚露出了恋爱中的人特有的幸福傻气笑容,站起了身。
“如果费尽千辛万苦寻回心爱的人,却没办法保护他、给他幸福的话,那这么做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我是这么想的。”
说完,谚笔直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罗,小悠!我们回去再另外想办……”
“──你合格了,北堂谚。”
“啊?!”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短短的七个字让谚的脚步一顿,讶异地回过头望向陆爸。
“能力、自信、坚定、决心、抗压性──还有并非有勇无谋的真正觉悟,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与真正的男人,你赢得了我的认可,小朋友,回到位置上坐下吧。”
陆爸恢复了我很熟悉的那种温和语调和说话方式,叫谚坐下的同时还一边对我招了招手。
我乖乖地走过去,然后被陆爸像拎小鸡一样拎进怀里坐好,他拍了拍我的头,满眼是笑。“咱们小悠儿这样本事,什么时候成了北堂谚的合伙人?”
知道在陆爸面前说谎也没用,我一秒老实招供:“从陆爸说要测验看看谚有没有资格成为合作对象开始。”
“原本怀疑是不是狡猾的商人想利用我儿子来接近我,但看来是为父的多虑了。”陆爸瞥了对面那个“狡猾的商人”一眼,微微一笑。“虽然最后的‘梭哈’无谋到近乎愚蠢,但确实赌得很漂亮。”
“……谢谢。”一时适应不了陆爸的转变,谚小心翼翼地道谢,还没放松警戒。
“我欣赏你的想法,小朋友,只有真正心境透彻的感情才能做到不自以为是的体贴──看来在感情这条路上,你们已经走得很长很远了。”
“没错!”一提到和醒儿有关的话题,谚马上忘了警戒和谦虚是什么,一秒用力点头。“而且,不管能不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任何帮助,我都会找回醒儿然后和他一起继续走下去!”
陆爸又笑了,那种他特有的黑道风格却又优雅得不可思议的哈哈大笑。
“我很喜欢你,小朋友,以后要是遇到道上的朋友想找你的麻烦,尽管叫他们来找我陆麒。”扳动手指的喀喀声响配上陆爸微笑的表情,那画面给人的感觉还真不是心惊胆跳四个字足以形容。“虽然年纪大了,但陪年轻人玩玩的力气还是有的。”
“陆爸偏心!!”谚还没回神,我一秒发出抗议──为什么我没有这种可以撂人狠话的帅气福利?!
“偏心?”陆爸抬起我的左手,拨开袖子露出我手腕上的纯黑色手环,“你戴着这东西,即使日日走夜路都不会有牛鬼蛇神敢不顾我陆麒的面子来动你,还叫偏心?”
“哇!这么厉害?”所以说黑道们只要一看到这个手环就会自动退避三舍吗?
……好强!我立刻对手上的装饰品刮目相看。
“小悠儿满意了?”
我激动地握紧两只小拳头。“超级满意的!”
陆爸又笑了,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很高兴。
“等你找回了孟醒空以后,随时欢迎你们来麒麟赌坊找我。”拨开盖到我眼睛上面的浏海,陆爸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对谚提出邀请。
“谢谢您的好意,”谚摇摇头,“不过,我们是不会来的。”
……啊?
“哦?”陆爸表情颇富趣味地望着提出拒绝的谚。
谚勾起嘴角,眼睛里抹着只有在提起空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温柔光芒,“虽然无法前来,但随时欢迎您来拜访我们。”
“──我这个地方,太乱也太‘脏’了,是吗?”
“……”谚笑得并不尴尬,但是没有反驳。
“想来,孟醒空不知道你在铜驼街的那些‘生意’,也不知道你是‘四’吧?”
“只要我还有能力,我就不会让他知道。”
陆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看他们两个交流的很顺,我却听得一头雾水,想问却又不知道开从哪里问起,只能眼巴巴的来回看着陆爸和谚,不过这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要帮我解答的意思。
“哪,小悠儿,你告诉过北堂谚你的计画了吗?”
闻言,谚困惑地看向我,“计画?”
“嘿嘿!之前太忙了来不及告诉谚,我现在就说~”
我一摊双手,笑得像向日葵一样清爽灿烂。
“──从明天开始,麻烦你们两个为了‘我’,变成死对头‘情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