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该为我们介绍一下──嗯?”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一手按在七哥的肩膀上,带磁的嗓音透着满满的笑意,头一侧,朝我这里望过来。
  眼角微挑的眼睛,流转着几乎可以把人吸进去的魅惑光芒。
  “……”
  ──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是有一瞬间我真的看呆了,只能傻傻地直盯着那个人的脸,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你是……?”
  “哎哎,看来是真的不认得了……”整体气势直逼妖孽的陌生人叹了口气,不直接回答,低下头对七哥露出笑容。“来呀,路杨,为我们介绍一下。”
  耀眼。
  真的,是耀眼。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可以光是浅浅牵动脸部表情,就让四周景物立刻失色、黯淡无光。就像夜里赫然绽开满树带着微光的八重樱花,华艳惊人。
  然而,看见那样的笑容,七哥的脸色却更加惨白。
  “……二……”
  陌生人笑得更开,“路杨?”
  七哥的反应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以致缺氧,颤抖得更厉害。
  “二……二、二哥……”
  原来如此,这个陌生人是七哥的二哥吗……咦,等等!
  “啊?二哥?!”我突然反应过来,一整个大惊!
  “咯咯……好久不见啊,晴烟。”二王爷走向我,脸上堆起恰如其分的关切。“自从听闻你失足坠马,二哥寝食难安担心了好一阵子,几次想不顾禁令去探望探望你。”
  别说在场的七哥反应那么惨澹、可见这段话一定有鬼,就算是平常听到我也不会相信的──我敢拿我前戏剧社社员的名义来担保,这是备好台词的演戏,而且是技巧精湛无可挑剔的那种。
  偏偏戏有个很可惜的地方就是,无论再怎么精湛再怎么逼真,终究都是假的。
  “现在竟然又失忆……可怜的孩子,来,让二哥抱抱你。”
  ……呃,现在演到哪里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这个半路出现的“二哥”抱了个满怀。
  脸颊一下子贴到冰凉的舒服衣料上,一种像是薰香的浓郁香气伴随着一丝淡淡的甜味窜进鼻尖……这个不知道真心程度有多少的拥抱,意外地给人一种舒适放松的感觉。
  “二哥……”我忍不住开口。
  “嗯?”他温柔地应了一声。
  “那个……你抱得有点久,我好热。”
  “……”
  环抱收得更紧了一点点,接着完全松开。
  “毕竟太久不见,二哥难免激动。”他轻轻地笑了,伸手按住我的肩膀。“看来禁令是解了,想不想和路杨一起到二哥家来玩个几天?”他侧过脸望向七哥,声音听起来非常和蔼。“路杨啊……一段日子没过来,也该回家看看了,嗯?”
  “……!”七哥整个人非常明显地缩了一下,立刻低下头避开二王爷的目光,很轻很轻地摇头。
  我悄悄挪过身体挡到七哥面前,“回家?”
  “是啊,回家。”二王爷的微笑又更开怀了一点,“晴烟不知道吧?路杨在十五那年封得王邸以前,都是住在二王府里让我照顾的。”
  ……我好像闻到了某种疑似家暴秘辛的八卦味道。忍不住再向后挪挪挪,企图把七哥整个挡住。
  “……”颤抖的十指轻轻地抓住我背后的衣料,像溺水的人攀着浮木一样揪得紧紧的。
  七哥果然非常怕这个人,我们刚才明明还有一点别扭的,但是现在……我立刻堆起非常客套的笑脸,“最近比较忙,以后有机会再去拜访吧!”我伸手挥了挥,“二……咳!二哥,我和七哥还有事,先走罗!”
  “哎哎……真可惜,难得见面,这么急着走吗?”
  他露出非常明显的惋惜表情,凑过来用一种非常亲昵的姿势悄悄地对我耳语。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呢,晴烟……毕竟,我对鸢夜楼的小黄莺,一直念念不忘啊!”
  “……!”
  瞪着他亲切万分的笑颜,我无法控制地瞠大了眼睛。
  “……”
  同时,感觉到身后的七哥,怔怔地松开了双手。
  不可能被认出来的、不可能被认出来的,这是巧合巧合巧合巧合巧合……淮艳和谚还有娃娃脸他们绝对不会把这种事说出去,陆爸和闻仲更不可能泄漏秘密,除了他们之外,就算有任何人怀疑起烟色的身分,那也只是“怀疑”而已!不可以自乱阵脚!
  江别悠,你要冷静!冷静!
  我暗自做两次深呼吸,把惊慌的情绪压下去。
  “二、二哥真是的,”我硬着头皮,嘿嘿乾笑了几声,“怎么突然说到黄莺……原来二哥你喜欢鸟啊?早说嘛!我以后经过鸟市的时候会记得提几笼送去给你养的!”
  二王爷笑容不变,依旧盯住我不放,我只好和他陪笑对瞪。
  “晴烟,二哥教你一件事,”带着魔魅磁性的嗓音轻轻一笑,他伸出食指轻按到我的喉结上,指尖一路向下滑过我的颈子。“不管再怎么变装,声音这种东西往往是最难掩藏的破绽。这是忠告……”手指反向上挪、挑高了我的下巴,我清楚看见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出现戏谑似的表情。
  顾不得陪笑脸,我一秒警戒。
  他露出很感兴趣的眼神,直直望着我不再掩饰敌意的脸庞。
  “咯咯……以歌声惊艳全京城的小黄莺啊,你最好谨慎点,否则就算换上了乌鸦的羽毛,也绝对逃不过捕猎者锐利的眼睛!”
  “……二哥,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我也想表示一下。”
  一直被抬着下巴实在很酸,我不爽地挪开他的手,接着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拉下来变成和我一样高。
  “这是忠告,”我模仿他的语气,“做人啊,当然还是谨慎一点好,免得哪天把凶猛的狼当成柔弱的小兔子逗着玩,小心那只狼一个不爽、狠狠扑上去把你的头咬掉!”
  “……弟……”
  “……九、九……”
  “九……九、九弟……”
  对二王爷吠回去以后、被我一路拖着离开现场的七哥终于回过神,轻轻喊了我一声。
  转头确定我们走得够快够远、已经远离那个活脱脱跟妖孽没两样的二王爷,我才放开七哥的手,也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好像正在跟我冷战。
  七哥一贯地闪避我的目光,局促地攥紧手中的衣角,“九……九弟你不该那样和、和、和他……和那个人……和那个人……”
  “他那种态度太奇怪了。”想到二王爷那对漂亮却不带善意的眼睛、还有他明显欺压人的态度,我忍不住暴怒,扬起拳头对空挥舞,“而且不管他是谁,我都不准他欺侮我哥哥!”
  这一路上我想通了,七哥胆小而且严重缺乏自信的原因,绝对和成年前被二王爷“照顾”脱不了关系──不管本性如何,一个小孩子如果长期在不友善的环境中长大,个性一定会出现偏差。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书里看过的话。
  孩子有可能成为天使、也有可能成为恶魔──然而决定他们会变成什么的,是大人。
  二王爷,无庸置疑就是个差劲的示范组。
  “九、九弟……”七哥怔怔地松开手中的衣料,用一种分不太出来是想哭还是想笑的表情看着我,总之应该是感动。
  我觉得心情有一点复杂。
  踌躇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七哥,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但是,你可以尽管讲出来没关系,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你想直接揍我两拳再讲也可以!不用憋着。”
  “这、这个……我、我我我没有、没有……生、生……”听见我的话,七哥一下子露出惊慌的紧张表情,好像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我、我只是……”
  “只是?”
  “我、我……”吞吞吐吐了一阵子,他紧绷着肩膀,语气万念俱灰。“我那天依照九弟说的,去、去了鸢夜楼想帮、想帮忙叫价……可是、可是我听出来了!在台上唱歌的,明明就是、就是……就是……”
  “是我。”我帮他把讲不出口的那两个字接下去。
  ──反正七哥不是外人,让他知道也没关系。
  我这么乾脆俐落的承认似乎有点吓到七哥,他呐呐地点了下头。
  “后来我……我直接去找秦当家,拜托他不能把、把‘烟色’卖给别人,我、我……我愿意出任何价钱……”七哥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但后来、后来……”
  “七王爷,受人之托,我实在无法答应您的要求,也无法多加透露──但我可以告诉您,这一切都是出自今天台上那位的意愿,我们鸢夜楼没有逼迫过他。”
  “你的意思是……!”
  “除了公开露面的时间,我们没有限制过他的行动,如果您有所疑问,请亲自去向他问个清楚吧──如果彼此足够信任的话,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的。”
  “……所以我想,九弟或许、或许是……觉、觉得我……所以才、才……”
  ──我懂了。
  “如果彼此足够信任的话,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的。”淮艳这句简单的话,听在七哥耳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他不是对我生闷气,而是以为我当初是因为不相信他才没有告诉他实话。
  以七哥的个性,当然不会直接跑来揍我质问我或吼我说这样让他很不爽,他只是默默地忍到内伤,然后对我心灰意冷。
  “七哥,我绝对不是不相信你!”我努力想解释清楚,“只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有点长,我那时候没想太多、也觉得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才会什么都不讲就──真的很对不起,七哥!我真的不是故意想隐瞒你!”
  他努力撑起嘴角,但那笑容有点灰。“已、已经没关系了……”
  “有关系!”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不管是谁都不准欺负你、害你难过,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强势地握住他的手,我拉着他一路向外走去。
  “我送你回家,七哥!我要把全部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你!”
  顶着一张娃娃脸的御向大将军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咕哝一声“哪个臭小子敢在本大爷背后说嘴”,继续熟门熟路地穿过捷径、笔直地朝着宫苑里操练侍卫的校场走去。
  一看见那道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白炎罗扯开嗓子嚷了过去:“喂!老头子!没事叫本大爷来这儿干啥?”
  闻太师一脸似笑非笑,转过身去领着白炎罗走进校场。“要你来的不是我,我只是替他带口信。”
  白炎罗咧开嘴大剌剌一笑,“哪个家伙这么大面子,敢派你当传话!”
  “自然只有一个。”
  “谁?”
  “付我薪饷的那个。”
  白炎罗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眼睛已经先告诉了他答案──
  “……老头子,我该下跪吗?”
  “不,不必麻烦了,直接去挑把称手的吧。”校场中央,除去一身繁复衣饰的当朝天子浅浅一笑,手一挥比向满墙的武器架,掌中的长剑在阳光下闪耀光芒。
  “哦?”
  白炎罗勾起好战的笑容,跨大步迈向武器架。
  “是本大爷会错意,还是今天真的有架可以打?”他拣了把战斧,提在手里掂掂重量。
  “朕只是想亲自确认一下,御向的第一战将究竟有多少斤两?”
  “话先讲在前头,别怪本大爷没警告你──”伸直手臂,锐利的双刃战斧直直指向对手。“本大爷才不鸟什么橙子骑不骑的那套!就是比划着玩也只玩真的!”
  看来是全场唯一观众兼裁判的御向太师低低咳了一声,不过听起来比较像在掩饰笑声,而且听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像在说:“臣子棋?”只得输不能赢的陪客。
  “正有此意。”显然听见那声咳嗽下的意思,江蓦然眼带笑意。“作为回敬,我也想提醒你。”
  剑尖一抖,在空中圆出一个完美的剑花。
  “──最好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御向国的大将军。我不怎么习惯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