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慕涵戏谑而讥讽的语气,经纪人胡凯再次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烦躁,试着耐着性子和陈慕涵继续对话。
“陈慕涵……你冷静一点儿,听我说……”
“我很冷静啊。”陈慕涵躺在空空的浴缸里,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雕花,轻哼一声,“刚才是你嚷嚷啊,我觉得我一直都很冷静的。”
“你是怎么了?”胡凯这一次的语气更加和缓,严肃中带着些许关心。虽然陈慕涵一向不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这个人还是关心能从他身上榨取的剩余价值。
虽然陈慕涵现在打从心底地厌恶胡凯这个唯利是图的人,但是他同时也承认,自己身上约莫也有追逐利益的习性。或许正因为他自己是这般,当初才会和胡凯走到一起。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那里隐藏着他的生命热情、梦想与爱,那地方的火种一直因他所经遇的饱受摧残,尤其是昨夜,他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要被那翻涌的江水熄灭,一点点下坠,越沉越深……
但是,此时睡在他床边的弟弟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影响,他们是双胞胎,就像弟弟说的,他们的生命是联系在一起的。当他感到绝望,沉沦的时候,弟弟的安慰真的能带给他一种神奇的力量。他比平时更能感受到自己的脆弱,也觉得十分不安,仿佛自己的面具被一层层剥落,整个人裸露在外界,暴露于公众,但同时,他也觉得窝心,心口有一个地方热热的,好像在那已经十分贫瘠的土壤上又重新增添了养分,播撒了生命的种子。
来自弟弟的关心和来自胡凯的关心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一点陈慕涵只能感受到,但说不清具体差别在哪里。胡凯有时候也会表现得对他特别关切,照顾周到,但他的心口却不会感受到温暖,反而觉得有些警觉,或许是因为在胡凯的每一分关心背后都隐藏着交换的条件,而他和弟弟之间心灵的联系却是天生而无形的,他们彼此生出的关心也是自然的,不计回报的。
电话那头,胡凯见陈慕涵许久不回话,以为已经成功让他冷静下来,便开始语速飞快地讲起工作来:“我和你说,今天上午的安排已经取消了,摄影棚那里围了好多记者,你自己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应该怎么应对,我一会儿就过去……”
“不用了……我知道要怎么应对媒体。”陈慕涵今天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胡凯的脸。
再次深吸气,胡凯又一次将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住,尽可能地放慢语速:“陈慕涵,真的,别再开玩笑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新闻一播出,对你的影响有多坏,对公司的影响又多坏?当红艺人自杀?人们会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是不是经纪公司一直对他怎么样了,而且也严重影响你的形象,你愿意别人觉得你是一个抑郁的、危险的、发疯的人物吗?我和你说,我今天一定要过……”
“别过来,真的,就今天。”陈慕涵打断了胡凯,同时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个时候林语珊应该已经开始化妆了吧……穿上婚纱,然后被那个男人牵着手走进婚礼殿堂……在这他的情绪随时都可能崩溃的一天中,他强烈地渴望和外界隔绝,除了弟弟,他不希望任何人出现在他周围。
胡凯沉默了几秒钟,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有些时候,面对陈慕涵的倔强,他也会选择妥协,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心中没有积累愤怒,他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所有愤怒发泄出来,等到这个狂傲的男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会让他明白与他作对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下午的安排还要照常进行,怎么和媒体解释,你发信息给我看一下,一定。”这是胡凯退一步的决定,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再不能有更多退让。
“好。”说罢,陈慕涵就挂断了电话。他眯起眼睛,再度凝望着天花板上的雕花,直到眼中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他无力地躺在浴缸里,感觉自己连站起来的精神也没有……
另外一边,林语珊家,堵门环节已进行到了最后时刻。
林母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语珊一眼,她们都知道实际上已经退无可退,但林母的眼神仍旧在告诉女儿——你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作出选择。
所谓婚礼,其实是向外界公开宣告:我们从今天起成为夫妻。一旦宣告,就会形成某种来自公众的压力,这会形成某种束缚,让成婚的两人心中产生某种责任,一旦他们生出背弃之心,可能就会因为考虑到外界的看法而控制自己的冲动。对于那些热衷于结婚以及向往婚后生活的人来说,婚礼是他们从很早就开始幻想、憧憬的事,而那些本身就有恐婚倾向的人则对婚礼这种事大加斥责,认为很麻烦、开销大、浪费资源、完全没有必要等等,这或许其实是他们从心底抗拒结婚的借口——对有些人而言,他们完全是无意的。
林母之所以今日能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身为母亲竟然劝马上就要结婚的女儿逃婚,是因为她本人有着类似的经历……
林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从小生得娇弱、体弱多病,但因家庭熏陶读过不少诗书,渐渐生出独立的思想。不过同时,她也因对家庭的依赖有着听话、服从的一面。这两面长期在她心中斗争,这种内心的争斗终于因爱情的来临爆发出来。林母读大学时,她的父亲便将自己的得意门生——一位文质彬彬,正派温和的青年——介绍给林母。那时林母还没结识林父,因而便听从父亲的安排,试着和那位青年交往。那位青年深深被林母吸引,而林母那时却对爱情仍处于朦胧状态,她觉得自己对这位青年的感觉似乎很平淡,若是作为朋友还是不错的,但却没有她在书中读到过的心神震颤,寝食难安的强烈情感,她总隐约觉得或许哪里有些不对,但当时她又没法说清是什么。她不愿和父亲产生冲突,因而一直勉强和那位青年保持着交往,那位青年也是一位腼腆羞涩之人,交往许久,连牵林母的手都觉得胆怯。终于有一日,他鼓起勇气捉住林母的手,正欲剖白内心积压许久的爱慕,但林母却将手快速抽回。当时,林母没有感受到甜蜜、也没有害羞或心跳,只觉得十分紧张,而且有些排斥。那位青年赶忙连连道歉,场面变得十分尴尬。自那天起,林母更加对自己身处的感情产生犹疑,这便是爱情吗?如果这就是爱情,人生岂不是太平淡无味了吗?
多多少少,林母有些受那书中渲染的理想化的爱情所影响,她有时总忍不住用自己在书中读到的内容对照自己现实中的爱情,一对比,只觉得现实了然无味、乏善可陈。她试着和自己的闺蜜倾诉,闺蜜告诉她她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表现,是书读多了的损害,可闺蜜尽管这样说,她在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追寻那书中所描绘的天崩地裂、爱恨交缠、轰轰烈烈的爱情……
转眼间,她到了适合成婚的年龄,她和那位青年的交往在双方父母的祝福和注视下,还在有名无实地延续着。那位青年自那次牵林母的手被拒绝后,从此再也不敢轻易碰她,后来有一次他颤巍巍地询问林母可不可以抱抱她,再次遭到林母的拒绝。从那之后,他们之间的交往就再也不涉及身体上的接触,而只是语言上的沟通了,即使是语言沟通,通常也是讨论一些关于书籍的话题,有时还讨论林母的父亲,因为这是他们仅有的共同语言。他们连交谈也常常遇到冷场,这样的交往任谁都能感受到它的难以延续。
就在那时,林母和闺蜜逛街时路过一间酒吧,那天,那间小小的酒吧里挤满了人,屋内一片昏暗,忽然,几道光晃过,照在酒吧小舞台上的一个年轻男人身上。接着,男人身上又陆陆续续流过几道光,有背着吉他的人、打架子鼓的人,还有一位林母不知道拿的是什么乐器的人,原来那是一个乐队,今晚他们要在这里演出。
光影闪回,极富节奏的音乐带来强烈的冲击力,小小的酒吧中每一个观众都很HIGH,林母和闺蜜也不由得被那极富生命力和热情的音乐吸引,在门口驻足。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站在最中间,应当是主唱的男人——他那时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盛夏,他穿着一条短裤,一件纯黑色破洞罩衫,显得叛逆而时髦——竟然若有似无地看了林母一眼。
就是那一瞬间,林母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像闪电一般被击中,那种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开始隐隐发抖的感觉令她数十年都难以忘怀。对她而言,那便是初恋降临的感觉,真如书中所写,犹如整个生命燃烧起来。那男人抬眼看她的一刹那,勾魂摄魄,那之后,林母一直没办法将目光从那男人身上移开,不知不觉中竟看完了整场演出。
后来,她记住了这个乐队的名字,每逢他们有演出时,林母一定会偷偷跑去看,起初父母不知道她是去酒吧,还以为她是在和朋友一起学习。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了。
那男人说林母第一次来时他便注意到了她,因为在前来听他们乐队的歌的观众中,还从未有一个像她这样文静纤细,一看便觉得本应待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女孩。他很意外,同时也被林母强烈地吸引……第二次再看到她时,他觉得欣喜若狂……那次便想和她搭话的,不过那次和之后的许多次,当他来到台下时,林母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她为了赶家中的门禁而不得不快点离开——父母也注意到她最近经常晚上出门,开始有些怀疑。为了长久之计,她不得不牺牲掉后半段演出,赶在门禁前回家。
她心中那份独立而叛逆的力量,在认识这位和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男人之后迅速生长起来。他狂热地追求她,而她也完全无法抗拒,他们深陷情网,果真爱得轰轰烈烈。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位林母本来已经快忘却的青年忽然作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竟然忽然约林母出来,然后单膝跪地,向她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