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佳桃和陈时宇分手的那天晚上,也是曾智楠和萧琦奶奶通话的那天,萧寒从公司出来后没回家,直接前往妹妹萧茹家。这几日他因为和萧茹在医院守着母亲已是非常疲累——与其说守着母亲,不如说是守着自己还债的希望——今日去公司,立即面临了债权人和被拖欠工资的员工的双重围堵,双方都不愿再等。眼看公司岌岌可危,他们都担心萧寒落跑,一见萧寒出现,便一拥而上,急切地要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份钱。
萧寒心里又烦躁又委屈,他觉得自己也有他应得的那份钱——迟早会拿到手的,他们又何必片刻不能再等?
他和萧茹其实不同,他担心的是最初母亲遗嘱所示的内容变成现实,即他一分钱都拿不到,这样他就失去了最后一个还债的可能性,这还不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他自己的母亲将他逼到这个份上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接受。后来和萧茹一起去咨询律师,听闻母亲最初的那份遗嘱不合法,他倍感释然。但后来又听说老人可以通过修改遗嘱让他和萧茹本能得到的遗产大幅缩水,他也心急了一阵。尤其是在萧茹的撺掇下,他也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当时,他不确定当前的房价趋势,以为房价持续高涨后势必会突然下降。就在几天前广播里的专家还扬言房价已到崩溃的边缘。那时他担心的是房价一旦崩溃,自己所能拿到的遗产再缩水的话,自己有可能还不上债务,而且父亲留下的那套房到底价值多少,当时的他也不甚清楚。只是一想到有可能还不上债务,头脑就一阵轰鸣。那时,他真的还有一瞬间的闪念,盼望母亲的病让她维持不了多久,这样他就能马上从那几十万的债务中解脱。他气急败坏地和妹妹冲到医院,整个下午都在病房看着母亲,又整夜留宿在住院部留观室。也就是在这天夜里,夜深人静时,他冷静下来,重新对整件事作了思考。
首先,他认真查了一下此时的房价情况以及父亲留下的房产此时的价值,他断定那些“专家”有些危言耸听,房地产泡沫的确会破,但不会是最近,也不会是半年内,而他的欠款压力却迫在眉睫。现在自己最急迫的事情是补上资金的漏洞,还上欠款,只要他有能继承部分房产的证据,说不定就可以再向其他人筹借,先还上紧迫的,再慢慢还后来的。因此,他和妹妹萧茹不一样,只要能还上欠款,遗产缩水他也能咬牙接受。其实他早就想过,如果对母亲妥协,他说不定就能获得自己一定能继承部分房产的证据,就可以先解燃眉之急。只不过当时他不知道母亲的第一份遗嘱是不成立的,还打算与她周旋商量。其实那天他打电话给萧琦,想约他见面,后来又去母亲家寻他,不为别的,只是想要萧琦给自己表个态,他其实是怀着想好好谈的诚意,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做得那么绝,让自己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到,让他真的为那几十万而无路可走。但是当时一与母亲见面,不知怎得,又冲撞了母亲,结果害得她发病入院,差点撒手人寰,他也觉得懊恼。
他觉得自己和妹妹萧茹不一样,他堂堂正正,不像她那么贪婪,他在最困难的时刻都咬牙坚持了下去,没向母亲开口,此时又怎么会为了区区几十万欠款而逼迫重病的她?只要她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他也绝不会那么不仁不义,不顾一切。此时,面临如此激烈的催债局面,妥协的念头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他主动告诉母亲可以修改遗嘱之事,让母亲当即立下遗嘱,不就一举两得了吗?这便是他在这混乱而疲惫的几天思考而出的结论——他虽对母亲心怀怨恨,但绝不是丧尽天良的禽兽,他认了,拿到的钱少一点,就当是他这几十年与母亲关系疏离淡漠的结果吧。尤其是,那夜他几乎彻夜未眠,想到病床上母亲那苍老脆弱的样貌,想到她那瘦小的蜷缩的身躯,他感到自己的胃在绞痛。在那间留观室过夜的无一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亲人,而他却是为了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谋杀犯,在那幽暗的黑夜,他已经将自己的亲生母亲谋杀。
只不过,眼下和母亲妥协已经不仅仅关乎他自身,若母亲过去不知能修改遗嘱,此时他告知她此事,便也同时侵犯了萧茹的利益。因而他想着要和萧茹好生商量,劝她拿一部分钱就知足,这样大家也都能落得心安。近日,他实在感到精疲力竭,各种事令他心力交瘁,他愈发感到自己体力和心力都渐渐支持不住,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已两鬓斑白,他老了,不愿再落得个不孝子的骂名。
“你疯了?!”萧茹听到萧寒的话,立即张大了嘴,尖叫出声。仿佛萧寒所说的是她此生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妈现在知不知道能改遗嘱的事还不一定——可能已经知道了,可能已经改了——但也可能还不知道,你要自己去告诉她?告诉她‘妈,那钱我不要了,你都给萧琦吧’?你疯了?!”
“你听我说……”萧寒无奈地看着妹妹显得有些扭曲的脸,试着让她冷静下来,“你冷静一点。”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究竟是在做什么?没错,妈对你、对我都不如对弟弟亲,可她毕竟还是咱亲妈,咱们跑到医院,整夜蹲在那里,是想干什么?咱们请了护工,结果又让护工走了,那么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盼着老太太早点死吗?”
“在这里,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止一次有过那种混账念头,我想着,妈太不公平,太偏向,太糊涂。与其那样,还不如赶紧死了算了。反正活着我也不想见她,我见她也烦。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想做那种人。我的确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也不想每天盼着亲妈死啊?就为了那几十万,我死也甘愿,但不想不是个人!”
萧寒瞪大双眼,喘着粗气,用力地说着,说完这段话,他长出一口气,好像自己也随着获得了某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