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早春夜晚,在萧琦的努力下,奶奶终于和曾智楠通了电话。萧琦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只是隐约觉得了却一桩心事。看着奶奶和萧琦通电话的专注神情,萧琦觉得有些恍然,忽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甚至有一瞬间,忽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何方。
其实关于房子的事,无论是面对奶奶还是伯伯与姑姑,萧琦都是被动的一方。萧琦的心中对继承遗产这件事实则没有明确的概念,获得一笔钱对任何人而言当然都是好事,但是萧琦并不知道获得这笔钱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虽然他年纪尚轻,但近来却自觉内心某处已经犹如一口枯井,尤其这次奶奶生病,他觉得自己变得更加寡淡。继承房产也好,和白璐交往也好,似乎都是幸运和值得感恩的事,可是他内心却有一种空洞感,他感到自己越来越抽离自己的身体,有的时候,就像刚刚,他会在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忘记自己是谁,他不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的目的和意义,内心也没有因此获得满足。因为这些事都是他为了别人而做的,但却似乎偏离了他的本心,可他的本心是什么自己又说不清,只能这样随波逐流地接受。想想心里觉得讽刺,对姑姑和伯伯那么重要的遗产,对他而言却十分空洞,可谓轻如鸿毛。他并不是装作清高,可能是因为年轻,可能是因为未经世事,也可能是因为自身对物质的需求微薄,他的确找不到拥有这些钱的意义。对他而言,世间重要的事无非只有奶奶身体健康,自己能一直陪伴奶奶左右,满足奶奶的需求,让奶奶快乐,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求。
他看着认真聆听曾律师说话,不住点头的奶奶,看着她的满头白发,萧琦的内心在呼喊:奶奶,其实房子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啊。
终于,老人和曾律师通话结束了,她又将电话交给了萧琦。
萧琦接过电话,小心道:“喂?曾律师?”
“嗯,萧琦,我已经和你奶奶这边沟通过了。老人头脑很清楚。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你让你奶奶先好好休息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萧琦不住地点头。
“奶奶,那曾律师还要过来和您见面吗?”萧琦问道。
奶奶摇摇头。
“曾律师,之后应该不用麻烦您再跑一趟了。真是谢谢您了!”萧琦由衷道。
“嗯,没关系,你自己也要保重……”曾智楠似乎欲言又止。
“除了家里的事,你现在还有学业,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也不要一头扎进去,凡事……都要看得长远一些,想得开阔一些。”曾智楠补充道。
曾智楠耐心的教导令萧琦很感动,不过她的话似乎另有深意。此时和遗嘱相关的事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曾律师似乎还在担忧着什么。萧琦也不安起来,他担心曾律师可能洞察到了什么,但没有告诉他。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萧琦答道,“嗯……”萧琦迟疑着,不知是否该再追问一下曾律师。
“还是谢谢小桃吧。”曾智楠说,“她为了你的事很尽力。”
“小桃她……啊,算了,有时间你们自己当面聊聊吧,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聊,她……对你的事一直很关心。”
听闻此言,萧琦身子一震,有股暖流油然而生,在他这濒临枯竭的心灵中,仿佛又注入了富有生命力的泉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觉得很开心,甚至连嘴角都不禁扬了起来,他从没有这么开心过——难道他真的是经历了太多痛苦的事,所以此时一点小事就能让他高兴起来吗?不,正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痛苦,内心的快乐因子都已经枯萎了,神经时刻紧绷着,整日只有焦虑和沉重围绕着他,实则很难感到快乐。所以,这件事不是小事,而是对他意义非凡。
生活中太多的无奈,一日日沉重地向他挤压过来,他不堪重负,内心的冲动和激情被慢慢抽走,生命中的种种欲望渐渐萎缩,他几乎已是一口枯井,除了对奶奶的关切外,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精神振奋的事。可是刚刚曾律师那句话却令他重新燃起一种力量,一种生命深处的热力。
为什么?
仿佛是隐藏在他灵魂中很深很深的印记,一种深沉的呼唤,无法用语言逻辑诠释,道德伦理等亦无法束缚。
那女孩的身影在他心口慢慢汇聚成一团火,成为他心中的一道光亮。
“嗯,我知道了,您代我谢谢小桃。”虽然内心复杂,但萧琦口中还是十分平稳。
电话挂断了,萧琦好像比接电话之前高兴得多,眼中都闪烁着光彩。老人不知道孙子为何忽然情绪变好,便以为是遗嘱的事情基本敲定的缘由,她拉住萧琦的手,轻轻拍了拍,慢慢道:“这个曾律师的确是个好人……”
“嗯,的确!”萧琦笑道。
老人的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情绪,不为别的,就为孙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的宝贝孙子笑起来真好看,比他那个漂亮的爹还要俊,他已经越来越出落成一个标致的大孩子了。但是一想到因为她的缘故,让这孩子受了许多苦,过早承担了太多,她的心中就十分歉疚……眼下,她已经将修改遗嘱的事完全弄明白了,不管怎样房子都保不住了,她不在以后,萧琦今后将流离失所,他那个伯伯和姑姑必不会接纳他,就算她尽自己所能将自己能给的都给这孩子,也未必能支持他买下一套新房。她进而认为,没有新房就意味着找不到对象,这孩子将来要孤苦无依了……
一直以来,老人都对萧琦心怀歉疚,这种感觉从他还未出世时就已经产生了。虽然她表面上执拗,但在内心深处她是明白的,如果不是她过分保护和溺爱自己的小儿子,萧玉说不定不会变的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这样萧琦就不会在尚未出世时就失去父亲,也不会在一出生后就失去母亲。是她一直对萧寒和萧茹不亲,才让两个孩子对自己怨恨,才积下今日的冤债。
如果房子不能留给萧琦,一切就没有意义,从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时就已经感到了绝望,她只是不死心,再向那位律师确认一下。此时,她已经明了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