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先步入房间,神色有些紧张。
“来了吗?”继父看不见来人,以为陈母没有将儿子接来。
毕竟陈母将儿子托给老人扶养那么多年,一时半会儿,那孩子能接受她吗?
不过在陈母看来,丈夫的眉头微微皱着,欲言又止,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陈母对丈夫的反应很敏感,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告诉他自己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原本以为他必会大发雷霆,但他却接纳了这件事,也心平气和地接纳了她那远在他乡的儿子。这是一件大事,而她之前所做的又是那样荒唐,她真担心丈夫恼羞成怒,拒绝陈慕涵回来,因为老人的身体已经日益衰弱,尽管陈慕涵也马上就要长大成人,但未来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在世上生活啊。
震惊自然是震惊的,但陈母的丈夫主要震惊于陈母为何没早将这件事告诉他。
孩子已经17岁了,现在才想到接回来扶养还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快不需要人扶养了啊!
陈母的解释是这样的:她当时很想和他在一起,又真的很担心如果自己带着两个孩子难以被他接纳,若是两个都放在母亲家,母亲那里负担又重了,权衡许久,才选择向他隐瞒。
而他说,你现在把他带过来,不仅他对我们难以培养起感情,我们也需要时间去适应啊。你看阿宇就不同,我已经接受他这么多年了,现在也已经很自然了。
她连连道歉,
忏悔着自己曾经的过失。他是真心爱她的,见她这样痛苦,心疼不已,当即决定和她一起去接陈慕涵。
她拒绝了,要一个人去。理由是陈慕涵一下子接纳她这个亲生母亲尚且有困难,更何况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呢?还是先一点一点来,慢慢努力吧。
对于丈夫的大度,她打从心底觉得感激。原来他更在意的不是她又给他带来一个麻烦,而是她这些年来的隐瞒。
不过,她其实还是欺骗了他。她并不是为了他才将陈慕涵留在老家的,她当时那么做时和他还没相遇。
当初她就是出于经济负担方面的考虑,殊不知此时丈夫却觉得陈慕涵之所以没能和母亲一起长大,自己也有责任。
总之,陈母和她的丈夫心情都很复杂,陈母疑心丈夫之前的大度只是一时,怕他改变主意,而她的丈夫则担心妻子在老家和儿子闹得不愉快——倾吐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母子相见,少不了激烈的情绪碰撞。一直以来,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她其实是个有些软弱,情感脆弱的女人,如果亲生儿子不能接受她,她一定会大受打击。
不过,陈慕涵跟着他的亲生母亲来了,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姥姥不要他了,他已经没有真正的家了。
“来了,他来了……”陈母边小心翼翼地说,边回头。
陈时宇觉得,他那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亲一定个子挺高,因为他母亲身材娇小,继父的身高也属于中等,但自己却个头不矮。此时,母亲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长长的身影,将门口的光遮住不少,随后,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弯腰走进房间。
陈时宇这才意识到他之前多虑了,他的哥哥绝不会因为自己穿着名牌衣服而自卑。他的哥哥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寒酸,完全不像他之前想象的模样。
哥哥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虽然看不出牌子,但感觉很有质感。里面搭的深蓝色T恤显得很沉稳。和他比起来,一身运动服,留着学生头的自己果然看起来像他的弟弟,显得有一些幼稚。
而且,哥哥的样貌很漂亮。
尽管那个时候陈时宇就知道自己本身是好看的,因此自己的卵生哥哥的相貌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但因为之前母亲的描述,她说哥哥一直和姥姥在一起生活,日子过得比较清苦。所以在陈时宇脑海中,哥哥应该看起来稍微有些自卑、或者显得有点儿土气。
而不应该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自信、笃定、比实际年龄成熟的少年。
从那一刻起,陈时宇就对哥哥萌生了几分憧憬。
首先,哥哥很神秘,他的形象和他的成长背景有反差,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显得很深邃,也显得饱含着复杂的情感。这种神秘本身就构成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这激起了陈时宇对自己十余年未见的孪生哥哥的好奇心。
其次,初次见面其实不是初次,哥哥看起来是个很有自信的人,他表现得礼貌得体,举手投足更像某个富裕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少爷,而不是母亲刚从老家接来,从没来过大城市的少年。
这让陈时宇为自己曾经的想象感到羞愧,感叹自己的偏见和优越感怎么这样强的同时,他也对哥哥产生了一些认可与钦佩。
第三,陈慕涵是他的哥哥,哥哥本来就应当是弟弟的榜样,弟弟本来就应该憧憬哥哥。
这源于陈时宇对身份的概念化想法,正如他平时也很孝敬父母,不怎么轻易逆反一样。
“您好。”陈慕涵对陈时宇的继父,也是未来他自己的继父打招呼。
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气场,让继父微微一愣。显然继父曾经也对陈慕涵的形象气质有所想象,不过真人却出乎他的意料。
陈母只有陈慕涵小时候的相片,长大后虽然陈母有时也去老人家偷偷看他,但没有机会拍照,所以陈时宇和他的继父事前都没有见过陈慕涵的真容。
陈慕涵微笑着,一点儿也不紧张怯场,反而时林母十分紧张,她设想这一刻的情景已经很久了,每次都是不容乐观的想象,例如丈夫不接纳陈慕涵,冷言冷语,或是陈慕涵态度不好,让丈夫生气。她没想到,刚刚还一直阴郁着脸不说话的儿子,会忽然变得这样友善。
其实那是因为陈慕涵想去美国,他知道这笔钱眼前这个男人肯定会出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陈慕涵又瞥向陈时宇,其实进门后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他,十余年没见过面的,世上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