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人来说,突然出现的兄弟姐妹会让他们觉得抵触,因为即使没人公开明说,对方还是有可能会在未来侵占原本只属于自己的资源。物质的,心灵的,方方面面的……
面对这种侵占,有的人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抵抗,但是会在心中默默积累不满。有人则是会强烈地表示出抗议,由此和家人产生矛盾。
但初次与哥哥见面时,陈时宇还是很乐于将自己的东西和哥哥分享的。
饭桌上只闻断断续续的咀嚼声,筷子触碰盘子的声音,没人说话。陈母很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作为外人和作为晚辈的继父和陈时宇就更不知应该开启什么话题了。最终还是继父问了陈慕涵几个问题,以前是哪个学校的,兴趣是什么等等,陈慕涵都礼貌地微笑作答。
仿佛他只在听闻自己身世真相时有过情绪波动,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接受了这一切。
实际对陈慕涵来说,他是采取了一种对他而言最省力的应对方式,张开自己的面具,不显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微笑、礼貌、不用心。因为他本就感到格格不入,如果硬要极力地融入,反而会觉得难受吧。
再过半年,他就是成年人了,到了那时候,他就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人生,不必再被这些自私的人丢过来抛过去,他一定要活出自己,只为自己而活!
虚浮,好像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出了体外,站在高处看着另一个自己。”哥……哥哥。”
忽闻一个声音,这声音对陈慕涵而言是陌生的,却又是熟悉的,有些别扭,因为它让陈慕涵感到一阵窝心。
他转过头去,那个和他面容那么相似的少年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一瞬间,仿佛在照镜子。
陈时宇略带腼腆地微笑着,他的那副笑容看起来都是那样似曾相识,对了,和他自己很像。只不过陈时宇的笑容想必是发自内心的吧,他也有些紧张,尽他的所能表现出友好。
“哥哥,我这样叫你吧……”陈时宇有些羞涩。
“本来就是你哥啊!”继父道。
陈母迅速瞥了一眼丈夫,想探求他说这话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丈夫的态度,既不特别热情,也丝毫没有排斥,她能感受到丈夫对陈慕涵是保持着距离的,就像他说的,适应需要时间。不过他的这种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态度营造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威严,陈母能感受到他在努力扮演好父亲的角色,不管陈慕涵是否接受。而她从这份努力中感受到他对她的体谅和包容,那一刻,她内心是暖的。
陈慕涵看着陈时宇,忽然忘记了摆出礼貌得体的样子,愣住而没有回话。
“哥哥”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多么没有实感啊,他从小就是孤独的,连表亲都没有,没有能和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唯一深入他内心的同龄人便是林语珊,但那是女人,对他而言和男人差别很大,你对女人是有情有欲的,那种感觉是混乱的,带有占有欲的,但对兄弟就不是,对兄弟的感情是更加简单的,似乎不会造成太强的情绪波动,因而也就比较轻松。
陈慕涵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在陈时宇面前,那张面具好像瞬间被揭开了,他在他面前并不需要面具,或者说,陈时宇看着他的那种目光令他感到自己已经彻底被他了解,而他也能在一瞬间了解这个人的内心,他们之间存在一种无形的联系,好像不需要言语就能马上理解对方。
陈慕涵讨厌这种感觉。
“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陈母介绍着,她心里真的很激动,终于,自己可以和两个亲生儿子在一起生活了。
不过他内心也有忐忑,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满足她这可怜的儿子的愿望,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会努力去满足,可是他说他的愿望是去美国念书,这要求本来不过分,但……
陈母看看正在向陈慕涵介绍家中布局的陈时宇,这么多年来,这孩子陪伴在自己身边,他那么懂事,体贴,总是时刻关心着她的感受,他是她这些年来心灵的慰籍,而这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美国打篮球。
他在学校的篮球队刚刚获得全国篮球赛冠军,在这方面,这孩子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分,而且他是真心热爱篮球……
她和丈夫并没有富裕到可以供应两个孩子去美国,她只能选择支持一个孩子的梦想……看着陈时宇对陈慕涵热情的样子,她既是欣慰,又是忧心。
忽然,她的肩头微微震颤,她一回头,撞上丈夫的微笑。他的目光充满温柔、包容,再度激起她的感恩之情,她变得稍稍安心些了,事情能有今天的进展,已经是非常值得感谢的事了。
到了傍晚,再度吃罢安静而尴尬的晚饭,陈母道:“阿涵,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先去洗个澡吧!”
彼时,陈时宇刚好被支去刷碗。
陌生的新家,温水从喷头倾泄而出,淋在陈慕涵已然成熟的身体上。连这水的味道都让他觉得陌生。
明明已经长大了,却又为何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
他想姥姥,但刚一想,他就想到姥姥最后说的那些话。他不过是个给她填了近20年麻烦,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和姥爷愿意扶养他,也只是出于无奈,出于隔代亲人的责任。想到这儿,他的心头就变得极度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滑了一道重重的痕,这痕现在血流如注,他正在大量失血,这感觉令他眩晕、迷茫,还有一种巨大的痛苦在他内心更深处的某个地方潜伏着,好像随时等待跳出来吞噬陈慕涵的一切。
他想到林语珊,内心涌上一股温柔,就像这温暖的水流重刷他的身体,让他污秽的内心又重回洁净。可是,他的手机就放在浴室里,现在是8点,按照平常,他早就联系林语珊了。今天对于林语珊来说应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已经在离她千里之外的地方了。
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别扭,就是不想联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