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们的阴谋,那为何方才在你的营帐里,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去路上,童玲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
“哦,那小师妹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张绣瞥了眼童玲,颇为玩味的开了口。
很显然童玲也想到当时的情状,现在想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得一清二楚,先发制人的邓茂等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而后发制人的张绣却大胜而归,这让她不禁有些脸红,不过好在天色已晚,谁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红霞,童玲这才嘟着嘴说道:“起码大师兄你应该告诉我俩你的计画吧。”
“呵呵,你知道的事情不等于全商队都知道了?”张绣大笑两声,连带着童英亦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这次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到童玲两颊的绯红,她恨恨的瞪了开自己玩笑的张绣一眼,就要嗔怒,不过张绣不愧是谨慎之人,一见惹不起的小师妹发怒,赶紧止住笑意,换上一副肃容。
只可怜,无辜的童英转换表情没他那么熟练,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完全消融,腰间便被童玲狠狠来上了一记九阴白骨爪。
“其实不告诉你也是有原因的,你俩年轻气盛,若是知道真实情形,必定会去找邓茂和白迟的麻烦,那我的计画可不就落空了么。”张绣同情的看了眼童英,扭头对童玲正颜说道,“刚才大师兄对你语气有些不善,小师妹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啦,早就没放在心上了。”童玲一摆手,佯作大度的说道。
而一旁的童英想起刚才这丫头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又是掩嘴偷笑。
回到山下的宿营地,看上去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朵朵灰色的帐篷在雨中错落有致的排开,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声音。而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篝火也在雨中慢慢失去的威势,缓缓熄灭,只留下几缕青烟慢慢飘荡。
不对!不对!望着这安宁的一切,童英心中却是弥漫着一股怪异感,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他迅速开动脑子分析起来,须臾便看出了这整个营帐的破绽所在,太静了,静到似乎这里根本就从没有住过人一般。
对!没住过人一般!童英终于明白了怪异之处在哪里,这里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原本应该值勤守夜的武师不在;原本应该在帐篷内呼呼大睡的商队脚夫也不在;甚至连商队里整日整夜不曾休息的马儿和骡子也不见了踪影。
“大师兄,你看…”童英恍然大悟,扭头看向张绣,正准备跟他说出自己的“重大发现”,可惜…
“不用说了,都看到了。”可惜张绣懒洋洋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笃定的说道,“放心吧,他们带着这么重的货物,走不远的。”
说罢,他眼盯着地面,缓缓朝前迈进,幸好雨势不大,而且那些马儿和骡子驮的是繁重的商队货物,留下的痕迹也足够深,张绣并没花多大的功夫便找到了这些人离去的正确方向,然后一干人加快速度追赶了上去。
随着前路的车辙越发的凌乱,众人终于能够听到不远的前方传来纷杂喧嚣的人声,童英先是一喜,而后仔细聆听了一番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转头看了大师兄一眼,张绣却依旧是神色不变。
“大师兄,前面有打斗之声。”童英见此,忍不住出言提醒。
“哦。”张绣淡淡的应了一句,并不置可否。
“那我们…”童英对张绣的反应有些不解。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些跳梁小丑,不让他们先得意一番,他们是不会主动跳出来的。”张绣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句话,童英似乎隐隐明白了点什么,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再往前,喧嚣声虽然越来越大,但是打斗声却是越来越小,再转过一个拐角便能追上商队之时,童英听见打斗声已经完全停止了。
“快点,快点,地上这些死人不用管了,把弄翻的货物全部放回车上,弄快一点,走过了这个山谷,前头便有人来接应…”眼前火光一闪,喧嚣声也缓缓平息了下去,童英终于听清了一个人声,声音很熟悉,是那个叫金亮的武师的。
借着火光,童英三人看清了眼见的全景。
入目满是打斗的痕迹,两三辆马车被掀翻在地,各种货物胡乱被堆放在一起,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数具尸体,从服饰上看,死的都是武馆的武师,而且看这些死者的脸色,大多挂着不可思议的模样,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无比惊讶的事情,而且很多人的刀都还揣在腰上,根本连拔都没拔出来。反观那些商队的脚夫们,个个手里头都握着各式的兵器,而且兵器上都带着几丝血红的印记,脸上挂着残忍而快慰的神色。
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童英和童玲互望了一眼,忍不住在想——刚才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只有张绣,依旧是一脸淡定,表情面沉如水。
“教使!你怎么了,教使!”当邓茂捂着还在往外冒血的小腹出现在约定的地点时,一干黄巾兵士拥了上来,一见他苍白的脸不由得尽皆大惊失色。
“嚷嚷什么!”见到了自己人,邓茂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下来,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过听到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在自己耳边聒噪,他忍着痛,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还死不了!”
看得出邓茂平日在这些兵士中威望颇高,见他如此声色俱厉的开口道,众人皆是噤声。
“扶我起来。”邓茂扭头斜乜了身边那个黄巾兵士,沉声说道。
那黄巾兵赶紧伸手将邓茂缓缓搀扶起来,眼见邓茂捂住小腹的指缝间不时有殷红的鲜血冒出,忍不住皱眉道:“教使,你的伤…”
“不碍事。”邓茂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微抬起头,目光越过簇拥着自己的十数个人,却发现在周边更是人影憧憧,数目不下百人。
邓茂不禁一怔,俄而抓住身边黄巾兵士的衣襟厉声道:“怎么所有人都在此处,我不是让你们去接应白氏商队了么!”
“教使,我…我们去了的,可…可是…”被他大声质问的那个黄巾兵士唯唯诺诺的喃喃道。
“可是什么,说啊!”邓茂见众人违背自己的命令,加上今夜诸事不顺,心中升起一股邪火。
“就在我们准备接应那商队的时候,有探子发现了…发现了…”那黄巾兵士低着头吞吞吐吐的不敢接着往下说。
邓茂一怒之下狠狠将他掼在地上,顺手再抓过一个黄巾兵士,厉声喝道:“你说!探子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发现了朝廷羽林军!”
“羽林军?”邓茂先是一愣,旋即脱口而出,“这里怎么可能出现羽林军!休要欺瞒于我!”
“小人真不敢欺骗教使大人,在我们预先准备与商队汇合的山谷之中,真的发现了羽林军的踪迹。”见邓茂发怒,那黄巾兵士诚惶诚恐的说道,“而且…而且他们打着的旗号是…旗号是…”
“他们打的什么旗号?”
“大汉朝北中郎将卢子干。”
“卢子干?!”邓茂轻声将他所言重复了一遍,缓缓将目光转向商队的方向,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你们在做什么!”望着眼前的场景,童玲柳眉一竖,往前一步,大声朝金亮质问道。
“啊,大师兄,你怎么来了?”金亮讶异的转过身,目光却落在童玲身后的张绣脸上,失神之下甚至连紧握的长刀也掉落在地。
“怎么,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想看到我。”张绣往前一步,他的脸完全被火把明黄的光亮所照亮。
甫一见到童英等三人不期而至,那些拿着兵器的脚夫都围了上来,目光不善的望着这几个不请自来的人。
“我…我…不…不是…”金亮一脸惶恐,好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你并不是不想看到我。”张绣嘴角泛着笑意,手中的长枪枪尖寒光四溢,“而只是觉得我现在应该是后山上一具死尸了吧。”
“大…大师兄,你这是哪…哪里的话。”金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哦,是么?”张绣再往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金亮,逼人的气势竟是让金亮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后倾,不敢与他对视。
“那能否请你解释一下,这些是怎么一回事?”张绣右手微举,缓缓扫过地面上那些武师的尸体,朝金亮问道,“或者说你将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说一遍?”
闻言,金亮身体微微一震,抬头望了张绣一眼,须臾又将目光转向一旁,他身后的那些人则是眼中凶光尽显。
“既然你不愿说,那不妨让我来猜一猜。”张绣丝毫不惧,语气依旧很平淡,“我被白迟从营帐中骗走之后,你便用我的名义,召集所有的武师和商队人员,让他们立即连夜启程,奔赴叶县,或许用的藉口是说在山上发现了黄巾军的探子,继续呆在营地中不安全,我说的对么?”
“大师兄,我…我…”金亮显然对张绣的洞若观火十分吃惊,脸色微微一变。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张绣摆摆手,接着道,“然后所有人受你一时的蒙蔽随你来到这里,终于有武师发现情况不对,可能他们问的就是为什么不见我在,你开始用我会在前面等着和商队汇合的藉口来搪塞,而到了这里之后发现再也搪塞不过去,终于图穷匕见,痛下了杀手,我猜得对么?”
然后伸手往金亮身后一指,缓缓道:“而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黄巾贼,而且还并非是普通的黄巾兵士,只怕是多年习武的太平道中人吧。”
“你怎么知道?”金亮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商队脚夫?商队脚夫怎么可能个个都只有一手长茧,而另一只手光滑如斯,而且商队上货之时我也看过了,这些所谓的脚夫根本连如何装卸货物才能更快更省力都不知道,我自然会对他们的身份起疑心。”张绣轻蔑的瞥了那些所谓的“脚夫”一眼,开口道,“我说得没错吧。”
“跟他罗嗦什么,杀了他们赶快上路,教使他们已经等不及了。”金亮虽不言语,但是他身后的人却等不及了,一个人走到金亮身侧压低声音,却狠厉的开口道,“他们也就几个人,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金亮闻言,眼中精光不时闪烁,片刻之后,他忽然弓身捡起刚才掉落的长刀,缓缓指向张绣,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大师兄,平日我敬你三分,但今天事关重大,你和小师弟、小师妹,若是现在速速离去,我绝不会为难于你,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你又当如何?”张绣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沉声道,“你要与我动手不成?”
“大师兄,你不要逼我!”金亮提高音量大声道。
“逼了你又如何!”张绣往前一步,手指挡在地上的众武师尸体,寒声道,“你连这些整日同食同寝的手足兄弟都敢杀,还怕与我为敌么!”
说罢,张绣长枪一凛,大喝一声:“来吧!”
“大师兄!”童英和童玲二人异口同声的喊道,他俩显然都为张绣的豪气所感染,不约而同的往前一步,与张绣并肩站立,虽然对面敌人众多,但是三人心中却是毫无畏惧。
金亮见情势已是如此,自知唯有一战,因而也不再犹豫,刀锋一指,正待开口,却只听山间传出一声巨响,顿时旌旗飘舞,无数兵士从两侧的山腰杀了出来。
刚才还面露凶恶之色的金亮以及他身后的一干黄巾贼人,一见两股铁甲洪流朝自己的方向涌来,尽皆是开始惶恐不安,仓皇四望。
而童英三人和身后的几个武师见到这些兵士,却都是为之一振,面露喜色,童玲眉梢一挑,伸手指向山间,兴奋的开口道:“大师兄、英哥哥你们看!”
童英和张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面赤色大旗在冷风中猎猎飘舞,旗帜上其它的看不清,只有一个硕大的“卢”字引入眼帘。“想不到他竟然会亲自率兵前来。”张绣嘴角微微上扬,好似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只片刻的工夫,大汉的军士已经冲到了原本站在张绣对面的黄巾贼们面前了,甫一接触,便能看出两军的差距。那些伪装成脚夫的黄巾贼或许在单兵能力上并不逊于这些突然杀出的汉军兵士,但是在纪律性和团队协作上,双方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数量上的不对等,因此出现在童英等人面前的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汉军兵士通常都是三人为战,用两人缠斗住一个黄巾贼人,而另一个找准机会一击毙命。
不多时,那些快慰杀戮童家武馆武师的黄巾贼人们深刻体会到报应来得是如此之快,这才多久的时间,他们的立场便马上对调,陷入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境地。
“好了,我们也去帮帮忙吧”张绣眼见到了收官阶段,局面也慢慢明朗起来,这才开口说道。他之所以没有在汉军出现的时候立刻上前,毕竟此时天色已晚,而黄巾贼为数众多,汉军都是成建制统一行动,令行则止,己方数人贸然插入进去,搞不好被汉军当做敌人也未尝不可能。
童英三人各自找上了对手,张绣找上的正是武师金亮。
此时的金亮早已是杀红了眼,手上长刀啪啪的往下滴着鲜红的血珠,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呼…呼…”金亮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望着来人,忽然沉声道,“这些羽林卫都是你请来的。”
金亮显然现在已经明白,只怕今天之事一切都在张绣的鼓掌之中,自己不过是迷局中的一粒棋子罢了。
“你以为呢?”张绣脸上挂着一贯的淡淡笑容。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挟持整只商队的?”金亮急促而迫切的问道,看他的样子,不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怕连死都不会瞑目。
“对我会去请朝廷羽林卫的事情很费解么?”张绣斜看了眼金亮,缓缓说道,“其实我的举动并不难理解,只要知道你与那白迟的相互勾结,一切疑问便都自然水落石出。”
金亮睁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我与那白迟相交多年…”
“我自然知道你与他相交多年,毕竟你随我一起护卫商队也并非短时,和那白迟打交道也有过几次。”张绣似乎并不想和金亮多言,出口打断他的话,说道,“但是他和你一直都不过是泛泛之交,你生性好色,常常流连风月场所,身为武师,所得却并不丰厚。不过从上月开始我发现你每每出入妓院却都是召的红牌,试问你金亮何来这么多的钱…”
听到这里,金亮脸色开始微微发白,不过张绣仿似没注意到一般,兀自接着说道:“后来我从他人出得知,每月供你招揽这些红牌的银钱都是白氏商社的白迟管事给予的,当时我便想了,他与你泛泛之交,如何会这么大方的拿钱出来供你玩乐?从那时起我心中便有了个疑问在盘旋,直到武馆接到了这趟护卫白氏商社的任务,而你又主动要求参与其中,我便知当中必有蹊跷…”
金亮一脸惨白,他想不到自己和那白迟商议许久后得出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画早就露出了破绽,而原来张绣从一开始便对自己有所怀疑。想不到自己一念之差却是行差踏错落到如此境地,可是他又不自觉的想,若是当时张绣便出言劝阻自己,自己还会和那白迟设计这么一出自投罗网的戏码么?
思虑及此,他目中不禁闪过一抹怨毒。
“至于这些羽林军,我是过了均水进到析县,便暗中派人联系,很不巧那北中郎将卢子干与我曾相识,当即便同意了我引蛇出洞的计画。”顿了顿,张绣瞥了眼脸色苍白的金亮,接着道,“最后便是今日,我故意随那白迟离开营帐,为的就是让你自己跳出来,好将你们一网打尽,现在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金亮望着张绣嘴角那抹笑意,只觉心中有股郁结之气无法排解,忍不住仰天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扑向张绣!
可惜此时他心神已然打乱,招法根本毫无章法可言,张绣甚至只出了半成气力,便很轻易的在金亮两腿上各刺了一个血窟窿。
金亮身子一矮,跪倒在地,他并不去捂住伤口,反而脖子一昂,破罐子破摔般,恨声道:“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做什么?你我好歹相交数年…”张绣却是缓缓收招,瞥了眼一旁缓缓走来的两个羽林军兵士,开口说道。
“哼,休要如此假仁假义,落在别人手中,难道我就有活路了么?”金亮用尽最后的气力,拿起长刀往自己脖子上狠狠的抹了一刀,嘴中带着无限怨毒的声音,怒吼道:“张佑维,我金亮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金亮鲜红的血溅出老远,甚至连张绣的靴子也沾染了几滴。
“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如此呢。”张绣望了一眼金亮的尸体,轻叹了一声,这才缓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