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飞机高度的攀升,气压在耳朵里产生一次又一次的共鸣,暂时和周围的人声阻隔了,只剩下一张张同样的面孔悬在机舱里。窗外的云像花一般开落一簇一簇的布满整个旅行的天空。天空一直往后退去,朵朵的云层层的一直向前奔去,像是有一道和谐的引力拉扯着。广海左右摇晃着颈子试图减轻僵硬姿势的疲劳。“Doyouhavedrinks,sir”“coffee,please。”空中小姐微笑的将咖啡端至广海手中,推着
推车继续着同样的动作亲切的询问下一位乘客,同样的微笑,像是被人输入一道不变的指令反复执行着。广海从背包里拿出橘黄色的素描本子,掏出口袋中的2B铅笔修改着一张草稿。广海将画中模糊的轮廓定出一道道清楚的线条再分别出周围的明暗,广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凌乱的线条在每一处安排的令人惊叹它的神奇。广海收起铅笔将素描本子移至视线前方仔细的审视,画面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沉睡,背景是澄净的天空漾着轻轻的蓝,天空的白云勾
出了另一个人模糊的轮廓,女孩隐约沉睡在另一个人的怀抱中,也像是沉睡在天空的怀抱中。虽然这只是一张黑白草稿但在轻重线条的排列下彷佛将每一道转折处反射成一张有生命的彩画,你看着你所看到的颜色,我看着我所看到的颜色,他看着他所看到的颜色,每一个人都陶醉了。广海注视着画中的女孩又掏出口袋中的铅笔细细的修改女孩的五官,就像是在雕刻一尊美丽的雕像,温柔的画过每一处光滑的肌肤再抹开淡淡的碳粉,彷佛脸颊上晕着可人的腮红,像苹果香甜的色泽般令人垂涎。
狭小的机舱窗户照射出天空的光线落在广海的眼瞳中闪着一弯幸福的彩虹。是谁不放手?广海审视着自己的感情。这是第一次拥有被遗忘的感觉。各方面条件都居上风的广海从来不会缺少被人追逐受人仰慕的感觉,不管在任何时刻所有的目光都自然的形成广海的影子,像映在静波的湖面般,清楚的透出爱慕,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叶樱拒绝了他这样的感觉,却也使他掉进了追逐的行列。叶樱面对着他眼神是这样的清澈,让自己无法躲藏,无法逃
离,只为了那双清澈无染的告白。广海拿起手中的草稿,注视着那双合闭的双眼疑惑了…,当她昏迷时,是着急的企盼那双眼眸的出现,而画中,他是在逃避吗?为何不敢面对那双眼眸?为什么将它隐藏于画中?隐藏到沉睡的背后?广海翻过画纸开始记忆着那双眼。窸窸窣窣的铅笔声随着手的方向在画纸上快速奔走,细腻的线条下出现了接近醉人的眸子像是朝你射出一道光温柔的沐浴着全身,忘我的沉进了——那自杀式的黑渊。广海对着画中的双眼
凝视,画中的双眼也已沉默回望,彷佛问着:我该说什么呢?一切的答案不就都在你的眼中了吗?另一双眼移动的反驳:哪里?哪里?…我不知道…喔,请你不要闭上双眼,不要将它隐没,因为我的影子还留在你的双眼中,忘了带走。你囚禁了另一半的我,你囚禁了另一半的我呀……秘密开始煎熬,广海将这关不住的秘密留在画纸上,留在女孩的沉睡中。你或许知道?你或许不知道?秘密会永远保存在看不见的美眸中,这是广海刻意建筑的,建筑一座女孩雕像的城堡再将唯一的入口关上,所以…,尽管沉睡罢。
广海是感染了沉睡吧?或是飞机规律的轰隆声把人催眠了,忽然感觉一阵睡意扑来,广海拉平毛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沉睡的旅程。
素描本子斜落了一道夕阳,添加了些许天空的香味,香味开始蔓延睡眠的故乡,像是有条线般,牵引着现实与想象。无彩度的草稿映出折射的太阳光,像是流动的河般,贯穿着两种人的梦境。每幅画会在无意间说出不一样的秘密,它会告诉你两个梦:一个你的,一个它的。很公平的交易罢,它交换的仅是你的梦而已。
天空中闪动着飞行微弱的灯光渐渐地往南方移去,叶樱从窗口抬头看着忽聚忽散的云一球球的像冰淇淋,有时又像巷子口卖的豆花,破碎的散在橘皮色的糖水中,是一种记忆很久的古味。生病总是让人感觉寂寞,叶樱碰触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了广海的名字,“嗯,他会在哪里呢?”叶樱看着屏幕听到了一种不规则的心跳声,是一种不曾出
现过的想念,是心动了吧…。叶樱无法隐藏脑中想念的冲动,只是这是一种很不一样的过程让人无法忘记,第一次…像是无形般的埋伏,无预兆的蹦出,然后不知不觉的开始想念一个人。叶樱跳下床,从床底拉出一箱尘封的纸盒,动手开始寻找寻找一样让人想念的线索。叶樱将纸箱翻倒一本本的书开始向外跌落,手指拨动着书的背脊眼神
快速的掠过书名,叶樱熟练的将书往外堆成一座倾斜的断层,视线直往纸箱的末端延伸,“啪”的一声迅捷的抽离箱底。这是一本伪装成其他书籍相同的日记本,从外观根本无法辨识出它的秘密。叶樱回到床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开始浏览指间在每一页所停留的日期。
是一种感觉罢,这种感觉让叶樱想找个出口。这是个出口吗?或许只是一个洞埋藏了许多秘密,每本日记就像是一处无人挖掘的矿坑慢慢的让时间填满,用过期的时间保鲜这一处秘密矿坑。叶樱俯身在茶几上拿了一支笔,翻了一处空白的页数开始写下这种感觉…。
开落的那一绽花魂
是你,引诱
无法抗拒沉陷
一处如深潭
潜绕蒸发,逐渐
累积的想念
不安的睡眠
盘旋在月天
数落的流萤拼凑
画在风筝上
亮在角落是那点
星蓝那脸…
醒着或是睡了,不断
出现,墙上
昏暗,藏了一双眼
眨呀眨的,无限
往梦里去那张
不断剥落的脸
……
门外的脚步声暂停在门外的距离,“叩!叩!叩!”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撞击。不久门被拉开了,穿着白袍的医生探进头来,叶樱也朝着门的方向好奇的张望。
“叶樱,有朋友来探访你。他在大厅等你。”医生用着充满微笑的语调宣布。
“嗯,我马上过去。谢谢你医生。”叶樱把日记塞进枕头底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就穿着拖鞋往大厅走去。
穿过安静的病房走廊,走道的一边是采光良好的落地窗,叶樱可以清楚的看到户外一丛丛的矮树,白色的花架上攀着嫩绿的黄金葛,有时过长的茎会悬空的垂挂,任风摆布。在转角的地方放着一盆金桔树,上头缀着鲜红的蝴蝶结。叶樱来到了一楼的大厅四处张望着,但是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或许他到别处晃晃了吧。”叶樱对自己说。于是叶樱索性的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人。
“嗨!Nightingale!好久没见!”阿y像小孩子一样般兴奋的抱着叶樱。
“是啊!阿y你怎么会来?”叶樱拉着阿y坐在刚刚的沙发上。
“喔,还不是因为广海那家伙,他前几天一直找你,还说你什么…生病了…不见了。唉,语无伦次的。我只知道他急着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哪知道啊,我只知道他今天要回美国的家。”
“回美国的家?他有很多个家吗?”
“你说广海啊,对他而言,到处都是他家。”
“他睡路边吗?不然就是他家很肥,到处都有高级别墅。”
“Nightingale,我说的是旅馆啦!不过广海这次是回他真正的家。没办法!老人家想念儿子嘛。”
“阿y,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问阿章啊,阿章再问你大哥。”阿y抖了一下肩膀,用一种就是这么简单的眼神看着叶樱。
“嗯。”叶樱玩弄着口袋中的糖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阿y,你干嘛这样看我啊?”突然回神的叶樱看到阿y审视的眼神觉得浑身怪怪的。
“Nightingale,你到底哪里生病了啊?这里哪有病人跟你一样…”
“我住在医院,我是一位病人。跟其他的病人哪里不一样了?”
“唉,你在继续住这里的话,有人会生病的……或许他会很高兴住进来也说不一定!”
“阿y,你自言自语的在说什么啊?”
“没有啊!Nightingale,你告诉我你到底得了什么绝症好不好?”阿y的表情有些严肃又有些不放心。
“嗯…,我也不大清楚。大哥说是上次车祸所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可能是脑中的血块没有清干净,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上次又发作了,所以才会让我留院观察。”
“那要住多久?Nightingale,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我也不知道要待在这里多久…或许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或许好几年…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叶樱的注视阿y眼神的焦距变得空洞,像无助的小孩般开始茫然迷失在荒原中。
“…有时候我会希望活下去,有时候会希望下一刻死神就带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没有所谓的三个月…这么明确的时限。”叶樱转向阿y,眼神变得透彻,闪着明亮的坚定。这是觉悟的宣告吗?
“哈!”叶樱看着阿y赫然地大笑起来。“不要这么认真嘛!跟你开玩笑的啦!”叶樱抱着肚子继续对着脑袋满是问号的阿y笑着。
“Nightingale你是住太久闷的发疯了喔,人家是关心你,拜托你正经一点回答好吗?”无奈的阿y实在是弄不清楚刚才叶樱所说的话。
“阿y,我的病又不是问了就会好。我不想谈这个。”叶樱离开了沙发走向通往病房的走廊。
“Nightingale,可是广海…很担心你,哎哟…等等我啦!”阿y紧跟着叶樱快速移动的背影。
“我又不是啥大人物?用不着他担心。”叶樱像是赌气般走得更快了。
“Nightingale,…”阿y拉住叶樱的手臂,终于让脚步声静止了。薄弱的喘息声中阿y认真的看着叶樱的表情。阿y慢慢地抬起头,用一种慈悲的表情诉说,“第一次在海边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相信只有你才能救广海。Nightingale你还不懂吗?你就是广海的另一块拼图。”
“阿y,那是你的想法。我不会这么想,广海也不会这么想。所以,我不是他的救世主。”
“不!不是这样的!你的出现让广海动摇了,动摇了他想自杀的念头。”
“自杀?广海真的想自杀?那是一种无病呻吟的抗议吗?”
“广海小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妹妹消失在漆黑的海里,永远的消失了。之后广海回国,他却看见旋音躺在冰冷的十字石碑下。一个还未开始的生命,一个灿烂如花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的…被埋葬了。”
“那他现在要将自己灿烂的生命…也埋葬吗?”叶樱不可思议的反问。
“死亡对广海来说是一种报复,是一种怨恨。他想突破死亡,打击死亡,这就是他的目标。Nightingale,每个人都有他所追求的目标,就像有人想赚钱,有人想成名,有人想当伟人,科学家,文学家,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广海想到达的地方是另一个地方──他想成为死亡的亡灵。这个目标并不积极,但你并不
能因为它是一个负面的名词而否定它,死亡对广海而言是他活着的准备。也可以说,目标并不是完全是正向的,积极的,健康的,因为它只是欲望的一部份,是邪恶冰山的一角。难道说赚钱这个目标就是好的?就是有意义的吗?赚钱,只是比较世俗的需求罢了。到达另一个地方的路径有很多,不择手段的reach也算好吗?目标是自己立的,路是自己选的,目标是因为过程的价值而让它变得有意义。”
“既然死亡是广海的目标那为什么要阻止他呢?”
“因为广海吸取了太多人的爱,而这些人都变成了依附广海的影子,所以广海的死会带走这些人。”
“阿y,难道说一个人行尸走肉的活着比较好吗?”
“你错了,Nightingale。他们并不是行尸走肉的活着,崇拜让他们活着,让他们觉得活着有意义,广海就是他们的目标,广海就是他们的信仰——一个活生生的信仰。”
“信仰是活的,信它的人要活下去,但是被信仰的并不见得要活的啊,就像神,就像耶稣。信仰是活在心中的。”
“Nightingale耶稣并没有死,它复活了,它在天国等待着它的子民。”
“好吧,阿y,耶稣并没有真正死去。但是,你无法改变别人的生死,我也无法改变广海的目标。人间的剧本早就在呱呱落地的那刻编演定稿,就如同你之前说的:目标是自己立的,目标早在最初的浮水中生根了。”叶樱疲倦的在走廊凸起的花岗岩方柱上坐下,无寂的看着地板上的阿y,“…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样才能救你自己。”阿y俯视着叶樱黑发披散的头颅,像是一尊雕像俯视着空旷的大厅降下了一道思索的预言。
所有的空气都凝结了成为神圣的静谧排列成无形的秩序,细致的光线洒在沉默的时间里慢慢地随着吞咽的口水消失在腐蚀的胃酸中。一整列青碧的黑板树在风的摇摆中荡开了盘据的回音,只剩沙沙沙的清脆声响。呆坐在窗前的叶樱像是在注视着草地上的病人,平视的眼光中没有任何焦距,是被一道思考阻隔了,这无形让叶樱彷佛变得不存在。一种习惯的重复动作叶樱打开了计算机的电源,鼠标进入了邮件信箱中,“有3封未阅读的信件”,啪答的按键声光标进入了收件屏幕中,叶樱注意到有一封重没见过的邮件地址,标题是“天使的羽翼”,信件内容是一首诗…
风寂的日子
悬起羽翼
飘扬前一刻的影。
休息罢!
失忆的桂冠在天顶
没有重量…
细碎的呢喃
闪烁伴着星
开始苏醒
吹响向着东
一阵失落的风起
千羽自由的影

这首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记忆,脑袋所储存的符码告诉叶樱她曾看过这首诗。这首诗或许是网络共同的智能产物。但是,是谁转寄到叶樱的信箱中呢?叶樱按下回复的方块,打上你是谁的标题将疑问丢回陌生的网络中。
一股莫名的疲累让叶樱蜷曲在床上,但是又无法沉睡的睁着眼,叶樱按下床边的呼叫按钮另一边传来护士甜美的声音,
“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是612床的病人,我需要一剂麻醉针说明我把眼皮阖起来。”
“好的,我会请医生过去处理。”
叶樱将自己舒适的陷入弹簧床中,等待医生。
也许是一种不想面对的困惑让叶樱觉得疲累,就像那首诗让人觉得无奈,又像是一种宿命般。意识,只想将这重重地丢入梦境,完全的,空白的无重力漂浮,彷佛不曾有过这具皮囊,不曾知道这项使命。梦境从不曾给过解释,她只说出你设下的预言,尽管徜徉,尽你所有可能的飞吧。麻醉的药效让叶樱墬入一个白色的云雾中。
这儿应该是早晨的时间,突然叶樱发觉自己坐在白色台阶上。干什么呢?叶樱只觉得应该聆听这静谧的早晨,
耳朵彷佛在催促着她这么做。什么样的音乐全都丢去吧,这个时候不适合任何声响,就连呼吸也彷佛变得不存在了。一种力量将叶樱搅进了一池的碧绿中,晕眩在脑中晃动着,只是一股引力不妥协的扩散,在虚弱的脑中。没有鱼的蓝色水底,叶樱看不见熟悉的形象,只有炫目的感觉不断侵蚀着眼瞳,移动,摇晃,起伏在绿色的透明池中。渐渐发冷的脚底让叶樱双颊磨擦着牙齿格格发颤,叶樱低头望着被云雾遮盖的地面,弯腰钻进白茫中手掌碰到的是
坚硬透着寒意的地面,叶樱更好奇的将自己的脸贴近,啊…,叶樱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好多个叶樱,全部都被冰封在池底。叶樱接触着池面伏匐前进,“这真的是我吗?”疑问像蚊子嗡嗡的震翅声在耳边不断的缭绕,突然的一个高低让叶樱的双手失去了着落,害怕的惨叫声随着阶梯滚落,“啪”的一声叶樱重重的摔落,结实的撞击让叶樱失去知觉的萎缩在地板上,进入了更深的睡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