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而雅的歌声漫散在林间,柔和的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点点的晶亮绽在歌声主人身上,跃动着,好似正随着曲子摇摆舞动,枝头鸣唱的鸟儿不知是否受到愉悦声音的感召,竟隐隐觉得,鸟儿也随之唱和。
春意正为伊人展现。
纪星迤空出手挥去因活动而冒出的汗珠,随后又稳稳地提着装满衣衫的木桶子,往溪边迈进。
越近,就越能听得熟悉的捣衣声正“笃笃”地响着,在见到人影后,她停下歌声,朝人群处喊着:“大婶,你们好!”
充满活力的声音引起注意,还未见到纪星迤的的人影,嘴边就漾起和暖的笑意,接着就见此起彼落的声音回答,“星儿呀,你今儿个晚了。”
熟练的拣了个位置,放下木桶抽起其中一件衣裳浸湿,也跟着响起“笃笃”声音后,她才分心地开口说话,“没哪!今儿个有人上门,娘要我多留些时候再出来。”言至此,她想起临出门前,瞥见木桌上那大堆小堆的漂亮盒子,以及娘好久没露出的开心笑容。
为了那个笑容,她的心惶惶不安,那是种将要发生某种大事前的预感。但愿是她多想了,毕竟娘能感到开心、快乐,那她也该满足才是。
轻摇螓首,晃掉过多的疑虑,再重新拾回愉悦的心情与其他人谈笑。
“星儿,待会到我那里拿些肉,那是我家那口子前些日子上山抓的,挺新鲜哩!”坐在她隔壁的花衣大婶咧嘴笑道。
“真的吗?林大叔真是厉害欸!”灵精的笑眼充满了佩服的神采,逗得林家大婶呵呵大笑。
正当星迤还想开口应些什么时,只听得远边传来阵阵呼喊她的声音,顺势看过去,只见隔壁家的阿牛以十万火急之姿冲向她来,停至她的面前时,还让几颗小石弹上她的大腿,疼得她开口便骂:“臭阿牛,你知不知道石子打到肉,是很痛的啊!”边揉着腿部的痛,还不忘用眼神瞪个几瞪。
“对……对不……住……”喘着气,几滴热汗还因为他猛烈的鞠躬致歉,而奔逃到星迤的脸上。
不属于自己的汗液惹来她胃里的翻腾,赶忙用袖子拭去,“你……你……”这下她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干脆采用最直接的方法,起身用脚使劲地踩上阿牛的脚背。
“啊哟!”阿牛被这一踩,痛得抱着脚蹦蹦跳跳地哀哀惨叫,在旁洗衣看戏的人全都纵声大笑,丝毫不给阿牛任何面子。
这样的戏码总会上演个几回,众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何况从村头到村尾,谁人不知阿牛对星迤的心意,大伙儿都等着他二人的喜酒哩!
终于停下蹦跳怪姿的阿牛,顾不得星迤犹在气头上,急忙忙地拉着她的双肩,“星儿,你真的要给王老爷做妾吗?”他初初听到时,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等回过神后,就不见纪大婶和那王家总管的身影,只看到满桌、满地的聘礼。
妾?!
“你说什么?”本来还想送上一拳以警告阿牛的逾礼行为,却没料及居然有这种荒唐事出现在耳际。
没想到,那不安的心思还是成了真。难怪娘会在见到那满桌的大盒子时,笑得嘴都快裂开了。
以为她没听清楚,阿牛还想开口再说一次时,就见星迤连装衣的木桶子都没拿,挣开他的双手,提起裙摆,往他的来时路急奔而去。
“星儿!”这下阿牛慌了,想要跟着追去时,却有几双手拉住了他的行动。
“阿牛,你说的是真的?”张家大娘问道。
“嗳,那王大爷都有好几房妾室了,怎地把念头动到星儿上?”林家大婶忧心忡忡。
“贪钱!贪钱啦!”不知是哪几家的人,更是有满腔的气愤。
阿牛被这些个七手八脚给围困着,只能又急又恼的望向没有星迤身影的方向发愁。
冲回家的星迤呆愣愣地瞪视满屋的华美大盒,越看越觉得它们的刺目,于是想也不想的看见东西就又挥又踢。
她是恨的、也怨的,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她的努力总得不到想要的温暖?难道是她做得还不够?
物品掉地的声音引来屋后纪母的注意,当她见到白花花的银两和华美的布匹落地且沾了尘时,脸上原本挂满的喜悦刹时全成了气怒。
“你这死丫头,瞧你做了什么好事?!”纪母小心越过满地的物品,在扯住星迤的举动后,便猛力赏了个巴掌给她,毫不犹疑。
巴掌声,回荡。
热辣的感觉袭上她,脑际只剩空白,星迤抬眸看向被她唤了十余年娘亲的女人,原来填满开怀笑意的瞳里,仅余下冷然的色彩。
“为什么?”问自己,也问纪母。这三字里包含了悲伤,也包含了愤恨。
她不懂,真的不懂了。
纪母甩开了星迤,不将她的转变放在眼里,低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收拾起满地的宝,“想必你是知道了,这几天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免得王老爷那里让我失了颜面。”
瞧她心疼也似的细捧着物品,轻呵着气将尘灰给吹掉。
看着纪母的举动,星迤突然觉得好笑,比起那些无生命的财物来,她这个活着的人反而不过是个点衬而已,她的存在,就只为了换得这些东西吗?
眼里的冷然消失了,满满的悲伤充斥,热热的泪珠只一点便要墬下,她转身踏出门槛,倚在贴着福字的门板上,抬首看向无垠的天际,举头的动作吞下了欲出的泪,扯开嘴角,笑了。
想起她还很小、很小时的午后,有个长得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子如是这么跟她说。
只要笑,便能开怀;只要开怀,幸福便会随之而来。
所以,她要笑,要很努力、很努力地笑,然后她相信,幸福真的会紧紧倚附在她身边。
是吧,娘。星迤望向天的一角,无声的和蓝天说着。
她相信,幸福会来的。
现在王府必定是乱成一团的吧?
星迤身穿着大红且喜气的嫁娘服大喇喇地走在小路上,盖顶的红帕早成了她趋热的用具,近晚的红霞映得她更是满身的红彩。
她是开心的,从她决定要逃婚开始,快乐的心情就已经挥之不去,硬是胀满了心。
踩着轻快的脚步,想着纪母可能胀红着脸与人陪不是的模样,她脸上的笑意更是不客气地出了唇,笑声散在密林间。
当她算好换班的时间逃出时,是真有那么一点的犹豫,毕竟纪母虽不是她的亲母,却也是养她这么多年,可再思及她对自己的毫不在乎时,软了的心又再度硬起,即使她应该再多些感恩。
“娘,你不会怪我心坏吧?”她习惯抬头问天,却忽然发现坏心的报应就在眼前,一朵乌黑的云飘来,在下一瞬间落下豆大的雨珠,打得她满脸的痛。
呜……果然是不能做坏事。
抱着头,手上的红帕又回到头上,很不淑女的往右边叉路奔去,她记得再走个几段路便有一座破庙。
一路跌跌撞撞,顾不得树枝划破了衣袖,在她身上留下纪念品,仅是埋头跑着,然后救命的庙果然近在眼前,她欣喜的往前奔去,没有注意到从其他两方来的突发状况。
果然是报应!真是报应!星迤抚着满身的疼痛和臀部的刺麻感,痛苦而勉强的站起身子,就着如珠帘的雨看向另外两个人,一样的红盖头,一样的红嫁衣,以及一样的痛苦和狼狈。
不会吧!?
三人的视线交会,眼里满是讶异。
这是什么世界,每个新嫁娘都得逃婚?而且却又巧合的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相遇?这也未免太怪异了吧!
其中一名看来较为冷静的女子最先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进去躲雨吧。”
另一名女子羞红了脸,柔声应着,“是呀,要不就得着凉了。”
星迤还未从惊愕中回神,仅是讷然的点点头。
在三人以眼神交换过想法后,便一同举步往庙里去。
在破败的庙门被掩起,温暖的火堆升燃后,星迤才恢复开朗的性格,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纪星迤,刚才……真不好意思。”说着,她拿起地上的木枝,在尘沙上写下歪歪斜斜的名字,这是她唯一会的。
“呵呵──没关系的,我也有不是呀,没注意到有人。”接过星迤手中的木枝,边说边在地上写下公孙曦月四个大字。
柔柔的嗓音在月字落下最后一笔时,也跟着响起,“单炽风,刚才我也有不是。”软柔的声音引来另二人的注视。
方才在雨中因为太过狼狈之故没有细听,但这会儿听清楚后,星迤毫不客气的直接称道,“你的声音好好听哦!”那声音软软柔柔的,听得她骨头都快酥了。
公孙曦月跟着接道,“你的名字该叫柔风才是。”炽字是火,套在这柔水佳人身上总有些不相衬。
“哪里……”红霞又飞上单炽风的颊。
门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怕是今夜都不会消停,门里头的三人就着火光相谈,不时有笑语声传出。
在这雨夜里,三名同是逃婚的新嫁娘促膝长谈。
天明后,三人各奔东西,回眸的注视里有着深切的祝福。
也许,在未来的某天,在她们都得到幸福后,她们还会再相遇的,纪星迤如是想道。
另一方面──
一座小小的竹芦,竹门正上方挂着块漆红的木扁,上头书写着歪歪斜斜的字迹──“姻缘居”。
此处乃天界执掌人间姻缘的月下老人之居处,本该静谧和谐的仙境之地,这时却传来声声的惨叫,使得甫和太上老君下完棋回来的月下老人蹙紧白眉,然后再看到竹门上方的怪异字迹,一双眼瞪得老大,象是颇受惊吓的样子。
一种不详的念头窜过脑海,伸手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