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孟书眉一挑,不将宗子颉的威胁放在心上,“我救了她,这笔恩情我也得向你要。”总而言之,不管怎么算这笔帐,他都是不吃亏的。
就在何孟书以为宗子颉定会气得直跳脚时,却没想到见着的情况却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只因宗子颉竟不怒反笑,眼底闪过狡黠。
一定有什么天大的计谋是他所不知道的。何孟书在心底暗忖。
宗子颉举步往纪星迤所在的位置行去,凉凉地抛下一句话,“到时候,咱们再来看看这笔帐最后得怎么算。”他有这么傻,让自己处于吃亏之势吗?
何况,他手中握有一个秘密哩。
一股寒气自背脊窜至脑顶。阴谋!果然有桩天大的阴谋!
何孟书呆站着,他身后的火势已然稍减,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因为屋舍化成灰烬而不再烧燃,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
他是该留下来继续看这出戏的结局,还是先逃命要紧。
他努力地思考着,眼角适巧瞟到犹躺在地的宗莳专,心中的计划又动。
到底是要留下来,还是要带着莳专逃命呢?唔,真是两难呀!
怎么一醒来……她家就烧光啦?
星迤走近犹冒着淡烟的残梁,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住了十几个年头的地方,一夜之间化为虚无。
这个地方装满了她的回忆,有好的、也有坏的。
象是她的亲娘总爱抱着她坐在门口,看着天上浮动的白胖云儿,告诉她唯有带着笑容,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又或者她在前院和其他孩子嬉戏玩耍。
后来的娘则要她打扫家中内外,但她却抱着竹帚对着天空发呆……
这些记忆似犹在眼前般,但如今却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用力咬紧牙关,强忍着眼眶的灼热与酸涩。她不哭的,她不能哭……
“是谁?是那个……”她左想右想也只有那个王大户最有可能,但是她没有证据呀!“是……王……”
纪星迤才提出一个字,始终伴随在她身边的宗子颉便截断她的话,“不是他。”
她猛地转过身,对上他的眼,“那又是谁?在这村子里,有谁会这么地……残忍?”
“你还记得昨天村民聚集时,谁最先将弑亲之事提出?”
一道人影划过脑海,“是来婶!她、她……为什么要烧我家?不可能呀!”
这样的事教她如何相信?或许昨日来来婶的举动彻底地伤了她的心,但她还是愿意相信那最后一丝的人性,何况来婶向来待她极好,就象是对待亲生女儿般,怎么可能会……
“我不相信!而且,你没有证据,再加上来婶行动不便,哪可能过来放了火,再一溜烟的跑了?”她跟来婶的深厚情谊,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猜测就完全推翻,何况昨夜当他们回过神时,那个纵火的人早就跑得不知去向,换作是来婶就更无可能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来婶的脚是跛的。
宗子颉轻叹,知道星迤向来是嘴硬心软,只要有人待她好八分,她便给予十分的信任,而这样的人最容易受伤害。
“若是……”她的儿子。
一条黑影倏地窜出,打断了宗子颉接下来的话语。
他将犹搞不清状况的纪星迤护入怀中,面对那道忽然冒出的人影。
“啊,来婶!”纪星迤定睛一看,脱口叫出。
她这岂不是在自打嘴巴吗?她才以行动不方便来反驳宗子颉的推测,而此刻来婶的行动却如此快速。
难道这真是来婶所为?
“阿牛!我家的阿牛呢?快把我儿子还来!”披散着头发,来婶边喊叫边往宗子颉的方向扑去,原本她的手即将触及星迤的衣角,却因为宗子颉的及时闪避而落了空。
“还我儿子来!”来婶不停追逐,认定了自己的儿子被纪星迤藏了起来,“都是你这个妖女,还我儿子来呀!”来婶拖着跛脚,如野兽盯紧猎物般,死命地追着星迤不放,嘴里口口声声地喊着妖女二字。
妖……女?
星迤脸上的神情由惊讶转为黯然。她还记得幼时,来婶总会做些好吃的东西给她,老爱拍着她的头,慈爱地唤她一声丫头,而现在她竟成……妖女了。
“儿子……”纪星迤仰高头,“为什么来婶要我把阿牛还她?我没有藏人呀!”她不懂。
“杀了你娘的是阿牛,放火烧屋的也是阿牛。前者为的是你,后者则是为了保护他的老母亲。”早在来婶于人群中率先叫嚣时,他就觉得奇怪了,后来让何孟书去查,才晓得此事。
在星迤逃婚的那夜,阿牛带着积蓄上纪家提亲,却被纪母拒绝,后来两人一言不合,阿牛失手杀了纪母,而这些事则被随后赶到的来婶看在眼底,为了保护唯一的儿子,来婶才会说服阿牛将这件事算在星迤头上。
来婶为了保护儿子的母爱的确伟大,但却不免自私。
星迤悲伤地看着不断追逐的来婶,语带哽咽,“那么是因为你要查清此事,所以她要阿牛来杀我们灭口吗?”
这是个多么可笑的乡野故事?没想到在现实中,竟也有可能发生。
“也或者阿牛是为了保护来婶,虽说来婶并无直接关系,却也是共犯。”
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我知道了。那阿牛呢?你……你该不会……”私下将他解决了吧?
险险闪过来婶伸长的手,宗子颉翻翻白眼。
真是的,他会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我让莳专和何孟书去查了,我想他走不远的。”算了,别跟她计较了。
星迤暗自松口气,“这样啊……”
还好他没有来个杀人灭口。
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脑里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眼跑得气喘吁吁,仍不愿放过他们的来婶,提气旋身一纵,安稳地坐在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大树上,“咱们歇歇吧。”
这句话是对在站在树下不停叫嚣的来婶说的。
“你知道吗?以前来婶对我好好,甚至还会煮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常常对我说,如果我是她的女儿该有多好。”星迤由上往下地看着双目涣散的来婶,“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
宗子颉不语,静静地听着她说。
“来婶也很会做纸鸢噢!又大又漂亮,我常常瞒着娘,和阿牛还有几个同伴一块儿出去玩。我还跟来婶说过,将来长大了,要跟她学做纸鸢的方法。”她吸吸鼻子,低垂的姿势让人看不见她此刻的模样与神情。
来婶犹在树下又跳又叫。
“看来现在是不行了……”
“我可以教你。”宗子颉接口。
“嘻嘻,你人真的很好哩!”星迤抬袖往脸上抹了两下,“真搞不懂怎么你弟弟那样怕你。”她看向宗子颉。
“我的人本来就很好。”没有戳破她眼底的红痕,只是以指拭去犹挂在颊上的痕迹。
“你脸皮真厚欸,哪有人说自己很好的?”星迤不由得笑出。
“我只是接着你的话讲,绝非有心捧自己。”唉唉,一个人果然不能太诚实。
分明就是脸皮厚嘛。纪星迤暗忖。
就在星迤想再低首看来婶情况时,眼角正好瞄到扛着人缩在角落的人影,她拉拉宗子颉的衣袖,“是不是他们回来啦?”
他闻言往星迤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背着阿牛的何孟书和宗莳专。
“他们躲在那里做什么?”他们难道没看见来婶急着要儿子吗?
星迤神情一暗,“我下去好了,免得来婶伤害他们。”说着,便预备往下跳,惊得宗子颉连忙拉住她。
“你发疯了,你是想断头还是断脚?”这小妮子只想着顾别人,却忘了她现在身处离地面约有三尺高的树上。
“都不想,可是总不能……”她又担心地看向莳专等人。
“他们不会有事的,何孟书会处理。”虽说他不想让莳专与何孟书走得太近,但必要的时刻,还是得小小的利用一下。
“你确定?”她说什么都很难相信,何孟书看起来就是一副文弱书生样,怎么可能保护得了谁呢?别光顾着自己逃命就要偷笑了。
“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你就乖乖地看戏就好。”这风水果然会轮流转,这下换他可以轻松地看好戏,置身于事外啰!
星迤瞪大了眼,“喂,你怎么可以拿来婶和阿牛的事当戏看呢?你太过份了!”
若非她此刻待在树上,要不她真想提起裙摆,狠狠地将宗子颉一脚踹下树。
“唉,我是说看何孟书的戏。”宗子颉轻叹一声。
其实他的确是不顾来婶与阿牛的事,然而星迤重情,若他真做了这个决定,想必会被一脚踹下树吧。
“真的?”十分分明的疑惑眼神。
“真的。”他需不需要发誓呀?
“好吧,我就先相信你一次,你不能骗我哟!”
“难道我这么没信用吗?只相信我这一次。”只有一次的机会,怎么够他拿来拐她成亲呢?
“本来就没有。”她怎么都不会忘记他怎么拐她喝下苦药的,老是她被拐真的很没趣。
她低头露齿窃笑。这可不能怪她呵,这些都是向他学来的,她不会告诉他,她是非常愿意相信他的。
那厢的宗子颉与纪星迤已然忘却周遭尘事,专心地花心思拐对方,努力地谈情说爱中,而这厢的何孟书和莳专则是──
“何大哥,他们聊得挺开心的,你说再过几个月我就有大嫂啦?”有了大嫂,应该就不会老是被大哥耍着玩了,他要赶快想办法和大嫂成为同个阵线上的人才行。
一思及自己莫名其妙成为庄主,他就想……哭呀!
“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重。”何孟书干脆松手,让阿牛顺势摔到地面上,“现在不是讨论你会不会有个大嫂的问题,而是咱们得逃命。”现在这出戏算是告一个段落了,虽然他很想继续待着,好凑凑闹洞房的热闹,可一想起宗子颉当时的神秘表情,就教他彻底的发毛。
恐怖哪,这种情况非逃不可。
莳专瞟了眼歪倒在地的阿牛,伸手摸摸后脑处的大肿包。他记得昨晚甫听到大哥的宣言,便惊得昏死过去,有个肿包是理所当然,但如今他脑上的肿包却有两个,实实在在的两大个!再加上亲眼见到何孟书的举动,教他怎么不怀疑?
“何大哥,昨晚你有背我吧。”大哥不可能背他,而他绝不可能自己移动至小屋前,那么──
何孟书就是第二个肿包的凶手!
“废话,昨晚我连背了两个人,累都累死了,你大哥真是不负责任。”先是把他从温暖小屋里唤醒,硬逼着他去背莳专,接着人又自顾自的离开,完全没想到单独处在小屋里的纪星迤是否安全。
要不是他想得深、思得远,现在宗子颉还有闲情雅致与情人私语吗?
莳专神色一凛,“果然你就是凶手,我头上的肿包……”
打算来场揭穿凶手的精湛推论,却被连声的惨叫打断,“何大哥,你很没礼貌,我现在……”
何孟书一把扯住莳专的手臂,用飞快的速度──逃命!
莳专就这么看着朝他猛挥手的大哥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未来的大嫂越来越小……
啊啊,不对呀!他还没跟未来大嫂组成盟军,一同抵制那可恨至极的大哥呀!
“啊啊,你要带我去哪里?我的盟军哪!”声声凄厉。
还盟军咧,这个天真的小鬼!
“莳专,你想太多了,我可是为你好。”呜呜,他真是伟大呀!他虽与莳专无兄弟血缘,但待他如弟。他可不像宗子颉,打着照顾名义行虐待之实。
莳专抽动着嘴角,看着前方边跑边恸哭流涕的何孟书,“何、何大哥……你这样……难看呀。”那些心仪何孟书的闺阁千金,怕是会吓晕吧?
“呜呜呜,你将来就会明白。”第一站是要先去哪里游山玩水?唔,不晓得严在央的好戏结束了没,干脆带着莳专上门白吃白喝兼看戏吧。
何孟书在心中思量着,在打定主意的瞬间,脚底一转,踏上看好戏──呃,是逃命的旅途。
莳专哭丧着脸。明白?是明白他这一逃命,将来回神算山庄绝对会被大哥剥下三层皮吗?
呜呜呜,他才是那个最该哭的人吧!
星迤眨眨大眼,讶异地看着脚程飞快的何孟书带着莳专消失。
“来婶只是去看儿子,为什么他们跑得像飞似的?”怪事。
“呵,秘密。”看来在何孟书带着莳专回神算山庄之前,他得暂时代理了。无妨,少了碍事的两人,他比较有时间拐星迤为他披上嫁裳。
宗子颉不停在心中算计,方才他趁机偷觑星迤掌中纹络,虽然象征寿命的掌纹仍浅,但却比之前他所见到的加深不少,想来这件事情还算圆满,这样他就不用老是担心她何时会没命。
“什么秘密?告诉我嘛。”微微勾笑,撒娇。
宗子颉附在星迤耳边细语几句,只见她的神情由好奇转为疑惑再成惊讶。
“真的!莳专他……”
“嘘,秘密。”宗子颉以指点住她欲出口的声音。
窃笑两声的星迤用力点点头,“嘻嘻,秘密。”
“我们走吧,回神算山庄。”早点回去,好早点拐她做妻子。
星迤收起笑,不舍地看向安抚儿子的来婶,以及自醒来后就只会傻笑的阿牛,“他们……”
看出星迤眼底的担忧,“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他们而言是幸福。”
“你不会去报官吧?”阿牛是杀了人,可他看起来人都傻了,而且也不能放来婶孤独终生呀。
“他们会生活无虞的。”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承诺。
“谢谢。”她偎进宗子颉怀中,紧紧地抱住他,“我们……回家吧。”
宗子颉愣了下,旋即笑道:“是呀,回家。”
俩人相视而笑。
他搂住星迤,点风轻踏而去,大树上空空荡荡。
只要笑,便能开怀;只要开怀,幸福便会随之而来。低柔的女子嗓音如此说着。
嗯,我会笑,努力地笑,然后得到幸福。童稚的声音开怀地承诺。
风回旋着,似阵阵声音缭绕不已,不知年岁的大树随风轻摆,温柔地看着已成废墟的屋舍。
彷佛,正在诉说──
大火虽烧去充满回忆的屋舍,却烧不去无尽的温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