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亮知道王寇仇耳目众多,不敢出门,足不出户地待在客栈里,一连等了三天,仍不见方雪娘回来,不由心下焦急。又等了一日,到得第四天傍晚时分,忽听有人敲门。高潜一惊而起,开门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蓬乱容颜苍老的女子,仔细一瞧,这憔悴不堪面无人色的女子竟是方雪娘。不由大吃一惊,道:“雪娘姐,你,你怎么了?”待看见她身上并无伤痕血迹,这才略略放心。忙把她迎进屋来,倒杯热茶给她,问道:“雪娘姐,你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方雪娘脸色苍白,表情空洞,数日未见,竟似苍老了十几岁,连脸颊两边的颧骨都凸现出来了,手里端着茶杯却并不喝茶,幽幽说道:“我,我去了大将军府。”
高风亮和高潜不约而同“啊”的一声,惊问道:“去了大将军府?你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又跑回去干什么?”
方雪娘道:“我上次从大将军府逃出来之前,隐隐约约探知王寇仇似乎正准备着手实施一个惊天大阴谋,我担心与你们有关,所以逃出来与你们见上一面了却心愿之后,便决定再返回王寇仇身边仔细打探,一定要搞清楚他又要玩什么花招。”
高潜担心地问:“你这一回去,他岂又会轻易放过你?”
方雪娘瞧他一眼,忽地面色微红,道:“为了你和义父的安危,再危险我也得回去一趟。那天我回到大将军府,装着并不知道你们已经被人救走的样子,只说想去乱葬岗替你们收尸,谁知尸体早被野狼拖走。我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再说又已经是他的人了,只好重回大将军府。他信以为真,不但让我住下,而且对我也没了防范之心。如此一来,倒是方便我打探和侦察他的阴谋了。”
高风亮皱眉道:“这个畜生,他又想玩什么花招?”
方雪娘道:“这次不是耍什么小聪明,而是要搞出一个惊天大阴谋。”
高潜问:“什么阴谋?”
方雪娘道:“王寇仇这个人不但心胸狭窄,而且为人阴险,手段毒辣,他怕你夺走本该由他承袭的威宁伯爵位,六亲不认,不惜出高价请杀手来对付你们。谁知老天有眼,几次都让你和义父全身而退得脱大难。他暗地里派人四处寻找你俩的下落,本想一发现你们的踪迹便立即再请杀手卷土重来,一定要铲除你们这两个心头大患。谁知你和义父行踪隐秘,他遍寻不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你们是又恨又怕。恨的是三番几次设计想害死你们都未得手,惧的是怕你们一怒之下潜入大将军府直接去找王大将军诉说身世,告他一状。尽管王大将军不见得会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但只要他稍起疑心派人一查,便不难真相大白。到那时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非但承袭不到他梦寐以求的伯爵之位,只怕王大将军连他这个儿子也不会认了。”
高风亮点头道:“王大将军光明磊落,疾恶如仇,生平最恨这种奸险小人,若知道王寇仇做下这等猪狗不如之事,只怕当场就要提剑杀了他。”
方雪娘道:“正是因为如此,只要义父和潜弟一日未死,他便心存忌惮,坐卧不宁,每天都有大祸临头之感。他明知你俩绝不会放过他,却偏偏又打探不到你们的行踪,虽然请了好几拨杀手,却是有力无处使。他心中最惧怕的是你们直接去见王大将军,在他爹面前告他的状,所以一面以保护大将军安全为由加派人手在大将军府四周巡逻警戒,只要你俩胆敢靠近大将军府一步,即被当为刺客格杀勿论,一面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出了一条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毒计。”
高风亮听她说到“釜底抽薪永绝后患”这八个字,不由脸色一变,道:“难道他想弑父不成?”
方雪娘道:“虽不是亲手弑父,却也差不了多少,他想借鞑靼兵之手,杀死自己的父亲,马上承袭伯爵之位。”
高潜咬牙怒道:“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他竟想向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手?”
方雪娘看他一眼,点点头道:“不久前,明军探子探得鞑靼王子达延汗最近要到狼山一带游猎,依照贯例,随从大约有三千余人。王大将军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他养伤之时,每遇鞑靼兵来袭,明军只守不攻,少有接战。想趁此时伤愈打一场大胜仗,重振声威,振奋军心。”
高风亮曾追随王越多年,知他作战之时胆智绝人,善于出奇制胜,听她说至此处,已然明白过来,道:“王大将军想带领轻骑偷袭鞑靼王子,是不是?”
方雪娘道:“不错,王大将军用的正是出其不意千里奔袭之计。准备带领一千精骑,避开和硕和前方鞑靼兵的耳目,悄悄穿过整个河套地区,横渡黄河,突袭狼山,一举将鞑靼王子擒获。”
高潜点头赞道:“此计甚妙。王大将军如果能将达延汗擒住,逼迫鞑靼铁骑退至黄河以北,将被和硕占据的河套地区归还我大明,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方雪娘道:“但是王寇仇却想出一条毒计,要在王大将军出征的前夜,给他所选出的一千精骑的战马都喂上巴豆和毒药,而且分量也控制得刚好,战马在奔行途中并无异状,但一与鞑靼王子的亲兵队伍接战,便即纷纷拉稀倒毙。王大将军本是以少袭多,骑兵没了战马,自然绝非鞑靼王子的对手。只待王大将军全军覆没,王寇仇再亲率另一支骑兵杀出,将鞑靼王子一举成擒。”
高风亮道:“他捉住鞑靼王子,为朝廷立下大功,皇上龙颜大悦,不但会颁旨让他子承父爵,只怕还会升他的爵位。如此一来,咱们这两个眼中钉就算没有被他拔掉,也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了。”
方雪娘接着道:“我在王寇仇身边留心观察了两天,一直没有收获,直到昨天晚上,他因为计策已定,胜利在望,心头高兴,多喝了几杯,醉醺醺来到我房中,才终于被我用话套出这个惊天大阴谋。当时我本想立即去求见王大将军,将他儿子的险恶用心告诉他,可一想自己无凭无据,他绝不会因为听了一个陌生女子的话就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在背后害他。再说自打王大将军上次遇刺之后,身边又增加了不少高手保护,平常人等想要接近他极是不易。而且据王寇仇所说,他在王大将军身边的亲兵队伍中安插了不少耳目,我若去求见大将军,立即就会被王寇仇惊觉,只怕还没有见上王大将军就会被这位胆大包天的少将军一刀给杀了。所以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不动声色,先稳住王寇仇,不让他见疑,然后再想办法逃出大将军府,到四十里铺来找你们。他在我房中一直睡到今天中午才走,等我溜出大将军府赶到这客栈来见你们时,天都已经黑了。”
高潜瞧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知道她这次重回大将军府,一定又吃了不少苦头,想到她全是为了自己才孤身涉险重回王寇仇那个衣冠禽兽身边,一面忍受着他的折磨蹂躏一边打探他的阴谋诡计,不由心下感激,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雪娘姐,这么大的事情,你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师父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方雪娘的手微微一颤,并不抽回,任由他握着,看着他凄然一笑,道:“我若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会让我去么?”
高潜叹口气道:“无论怎样,遇上这么大的事总得跟咱们商量一下,你只身犯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方雪娘忽然盯着他道:“潜弟,万一我真的,真的回不来了,你会记得我吗?”
高潜握紧她的手道:“傻姐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记着你对我的好,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永远都是。”
方雪娘心中一痛,怅然若失,道:“好姐姐,好姐姐,原来你一直当我是”后面的话未说出口,眼泪却已怔怔然流下来。
高风亮明白她对高潜的一片深情,不忍再看她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道:“对了,雪娘,你有没有打听清楚王大将军几时动手?”
方雪娘道:“据王寇仇说,鞑靼王子达延汗已于四天前到达狼山一带,大约要在那里狩猎游乐十来天,还要举行祭天大典,王将军准备在他们举行祭天大典之日突施袭击,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高潜问:“鞑靼人何时祭天?”
方雪娘道:“听说是八月初八。”
高潜突地跳起来,惊道:“今天是八月初七,可不就是明天么?”
高风亮点头道:“对,就是明天。情况紧急,咱们说什么也要在今天晚上赶到榆林,把王寇仇的阴谋告诉王大将军,他即便不信,也要让他”
他刚说到这里,方雪娘忽道:“咦,门口有人偷听。”
高风亮师徒二人急忙噤声,侧耳辨听,果然听见门口似乎传来轻微呼吸之声。不由脸色一变,喝道:“什么人?”双双仗剑奔出,只听脚步轻响,走廊拐角处人影一闪,早已失去对方踪影。
两人正自惊疑,忽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水响,急忙折身回房,房间后窗大开,房间里早已不见方雪娘。高潜急忙抢到窗下,探头一看,这客栈乃依河而建,窗下便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他似乎看到有一条人影在河面浮动,只一瞬间,便沉了下去。“是雪娘姐。”他大吃一惊,飞身跳出窗外,跃入河中,但河水奔涌,河面上灰茫茫一片,哪里还有方雪娘的影子。
高风亮立在窗前,忽觉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绝命书”三个字,正是方雪娘的手迹,显然是早已写好,刚才乘人不备纵身投河之前扔在了这里。
他素知方雪娘外柔内刚,性子刚烈,为了救他和高潜以及探听王寇仇的阴谋接连受辱,现在大事已了,必生轻生之念,正要劝解,想不到她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