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父亲书房的路上,琼罗碰见了拉曼鲁曼。
拉曼鲁曼身穿紫罗兰色绸缎长裙,外罩一件棕黑纱织披肩,腰间系着白珍珠串成的腰带。裙摆宽大,她一手提着裙服的下摆,一手抚弄垂落胸前的棕色波浪长发,脚步匆匆。见到琼罗,她立即皱起眉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的好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琼罗喊道。
拉曼鲁曼回头瞪了他一眼,褐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怨恨和恼怒,“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我会让唐恩剁掉你的手指。”
“唐恩?他是谁?”琼罗吹响口哨,“你的新相好吗?”
拉曼鲁曼得意地昂起头,一丝甜美的微笑浮上嘴角。“没错,他是莱纳亲王的儿子,莱纳亲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将会继承他父亲的一切。”
“莱纳亲王所剩的不过是一座城堡。”琼罗嗤笑,“而且他儿子的脑子有问题,那家伙还有一个鼹鼠的鼻子,不是吗?啧啧,想不到我离家才一个月,你就换了这样一个新欢,啧啧,临坦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捶胸顿足。”临坦是拉曼鲁曼之前的恋人,琼罗将临坦刺瞎之后,拉曼鲁曼气坏了。
“我总不能嫁给一个已经残废的男人。”姐姐不高兴地道。
“虽然临坦成了残废,但仍好过思想残废之人。”
“唐恩不是傻子。”拉曼鲁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请你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儿,你虽然是我弟弟,但我从来不会像父亲那样宠着你。”
“当然,你上次差点儿杀了我。”琼罗始终记得拉曼鲁曼的剑搁在他脖颈的感觉,冰冷刺骨,拉曼鲁曼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炽热而疯狂的火焰,有那么一瞬间,琼罗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同胞姐姐的剑下。这女人发疯的时候就像是一头母狼。
拉曼鲁曼脸色微微一红,她咬咬牙,棕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你不再提起那件事,我也会忘掉你曾经伤害过我。”
琼罗耸耸肩,“这个提议不错,但我希望你能对我公平些。”
“我对你一直很公平”拉曼鲁曼顿了一下,一脸埋怨,“是你咎由自取,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会把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父亲。”
“你听到了什么事?”
“斯伯里克”拉曼鲁曼瞟了他一眼,“这是你的新名字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琼罗诧异地问。
“只怕除了父亲,其余的人全都知道了,谁让你做事那么高调,弄得每一个歌手和吟游诗人都在传诵你的故事,听说不少蠢女人想要舍弃一切追随你,看起来你很享受这一切嘛?”她嘻嘻笑问。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魅力。”琼罗苦笑。
“他们叫你游侠斯伯里克?”拉曼鲁曼的棕色眼眸眨动,她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因为她继续说了下去,“真不知道父亲听了你的事迹后,会怎么奖赏你,哼。你见过父亲了,对吧?但我猜你一定还不知道,父亲的小老婆前几天跑了,他正为此事光火噢。”
“我昨天还看见康特。”
“不是康特啦。”拉曼鲁曼断然否决。
“可是康特是最小的。”
“那是之前。”拉曼鲁曼笑了,她的笑容纯美而迷人。这女人发疯时像母狼,笑起来时却像天使。
“你是说父亲又娶了一个?”
“虽然还没正式迎娶,但总归算是娶定了的。”
“可是康特还没死,他怎么能同时拥有两任妻子?”琼罗语带讥讽,“他是祭司长,诸神在上,祭司是不能结婚的,他是唯一一个结婚生子的祭司。”
“没错,重要的是……他还娶了康特。”拉曼鲁曼收敛笑意,略带探询地盯着琼罗。
琼罗耸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能不能告诉我”拉曼鲁曼一眨不眨地盯着琼罗,“你还没原谅她和父亲吗?”
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而且他相信任何处在他这种位置的人都不想。当他独自一人时,他甚至拒绝回想往事。但不管他怎么抗拒,那个晚上的情形总是会在他脑海浮现。
那晚,他初知康特要嫁给父亲,第一反应就是找到父亲。
“你强迫她。”在父亲的卧房,琼罗盯着父亲的眼睛问。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父亲从床上坐起,他赤裸上身,已然松弛的肌肉松垮垮地窝在腹部。
“她不会这么做,康特不会。”他回应得如此坚决,以至于惹来父亲的冷笑。“我的好儿子,你以为我会用剑逼着一个女人嫁给我吗?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你是波维几亚的祭司长兼财政大臣,即使你不用剑,也没人敢对你说‘不’。”
卡瑞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让我失望,孩子。我再说一次,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强迫她。”
一直以来……琼罗的心骤然一冷,不可能,这一定是个谎言。“她爱我,她一直爱的是我。”他不断摇头,“我们在一起时是那么快乐、默契而融洽,而你,你能给她什么?她没有理由选择你。”
“醒醒吧,儿子,在她还对着你说着情话时,就已经跑到了我床上。”
他直视父亲,将理智硬生生吞咽,“你撒谎。”
“或许你该问问康特自己。”卡瑞德的视线绕过他,落在他后方。他没听到脚步声,但康特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迎上琼罗的目光,眼里竟冷酷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她的语气亦如寒冬冰雪,“他没有强迫我。”她说,“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琼罗?”
炉火噼啪燃烧,房内温暖如春,琼罗却浑身冰冷。“是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会嫁给我,会为我生育子女……”
“那已经过去了,琼罗。”康特残酷地说道。她从琼罗身边走过,掀起一股玫瑰香水味。丝绸紧身长裙勾勒出她的曼妙胴体,镂空短外套使她饱满的胸部若隐若现。她扭动腰肢,在卡瑞德床边坐下,顺手拈起桌子上的一粒葡萄,剥皮后送到卡瑞德嘴边。她的手上戴着一枚浅绿色戒指,和她瞳孔的颜色相得益彰。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父亲的眼光真不错,琼罗酸溜溜地想着。卡瑞德漫不经心地咀嚼葡萄,以愉悦的目光审视康特,女人对此报以羞赧一笑。
他心如刀绞,“康特”他冲过去抓住康特的手臂,将她拽离床铺。他用了大力,康特踉跄几步方站稳。“你要我相信那些都是谎言吗,康特?”他的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康特挣扎,“你也可以仍然活在美梦中,如果那能让你感觉好些。”
他苦笑,任由康特挣脱他,手臂无力下垂。康特奔到父亲床上,父亲拥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康特吃吃浅笑,红晕爬上面颊。
他恍然意识到,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于是他无声退出,带着深沉的苦痛与绝望。
回忆冰冷而苦涩,琼罗将其挥出脑海,“母亲去世多年,父亲才娶了康特,而如今康特才嫁给他两年,他就想要另寻新欢?”
“我听吉吉特说,父亲想要一个儿子。”拉曼鲁曼道。“但康特一直未能给他添个一男半女。”
“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啦,难道还嫌这个儿子给他添的麻烦不够?”琼罗咧嘴笑道。
拉曼鲁曼瞪了他一眼,“你知道父亲想要的不是你这样的儿子。”
“这倒是事实。”琼罗叹道,“他对我是越来越失望了。看来他只得抓紧时间,趁着他还没老多娶几个老婆。”
“可不是嘛。”拉曼鲁曼吐了吐舌头,继而扑哧一声笑了,“我还听说约易斯正在为父亲物色下一个女人哟。”
“可怜的父亲”琼罗耸耸肩,“看来他有得忙啦。”
“我赶时间去参加约会。”拉曼鲁曼稍稍整理了一下裙摆,骄傲地抬起下巴,“怎么样,我漂亮吗?”
琼罗轻笑,“当然,我敢打赌你是王城中最漂亮的女人。”
赞美是赢得女人好感的最重要手段,这一招往往屡试不爽。果然,拉曼鲁曼甜甜一笑,“你永远这么会说话,我的好弟弟,我怎么会舍得和你生气嘛。”
“和那个唐恩约会吗?”琼罗问。
“当然。”拉曼鲁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但愿那傻子不会让你抓狂。”琼罗小声嘀咕。拉曼鲁曼没听见,她像一只快乐的鸟儿,一路哼着歌走远。
他摇摇头,继续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卡瑞德的书房常年阴暗,厚重的棕褐色窗帘像是一堵墙将阳光挡在外面。当他进入时,父亲正坐在书桌旁,双手搁在桌子上,十指交叉,表情有些颓丧。他没有戴兜帽,琼罗能清楚地看到他松弛的肌肤和下垂的眼角,以及大半花白的头发。仅仅离家一个多月,这个原本神采奕奕的老头子就判若两人。
“父亲。”琼罗开口。
卡瑞德抬眼看向他,目光了无生气,他无力地摆摆手,示意琼罗坐下。“听说你又要走?”
“没错。”他落座后答。
“还在生我的气?”卡瑞得突兀地问。
琼罗不明所以,“生气?”
“康特”父亲垂下头,喉结滚动,“就为了那女人,你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一直生我的气,想要报复我对不对?”
他第一次在琼罗面前提到康特,自从他娶了这女人。琼罗毫无防备,一时错愕到不知如何回答。
“我为这一切感到心痛。”卡瑞德低低地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儿子。”
“我根本没怨过你,又何来原谅?”琼罗苦笑。
“别说这种话,琼罗。”卡瑞德垂下眼帘,嘴角无声抽搐,“我知道自己曾经深深伤过你的心——”
琼罗打断他,“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原谅我,儿子。”他沙哑地道,十指纠结地勾动。
琼罗沉默不语。
“我不想失去你,孩子。我知道你原本优秀。”卡瑞德用湿润而哀伤的眼睛看着他,“你本应是我最好的孩子,忠诚、正直而勇敢无畏。是我扼杀了你,是我让你变成了这样。”
“如今的我有何不好?”琼罗不以为然地道。
“原谅我。”卡瑞德重复,“好儿子,留下来帮助我,我需要你,这座城堡也需要你。”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我能做什么呢?瞧,我技艺不精,懒散自私,又自以为是……”这些话都是卡瑞德曾用来批评他的。
“我老了,琼罗。终日操劳让我身心俱疲,如今苏摩亚安随时都会发起叛乱,你知道那对我们意味着什么。”父亲苦涩地道。
“那么你让我留下来”琼罗用嘲讽的语气说,“是想让我陪着你去送死?”
卡瑞德倏地睁大双眼,苦笑自嘴角蔓延,“你眼里的我竟是那么自私?我想要我的儿子留下来有何不对?你该与我共同面对这一切,不是吗?”
“你让约易斯杀了维比伯。”他对此事念念不忘。
“那只是一个铁匠。”卡瑞德靠向椅背,似对此事毫不关心。
“可他是我的朋友。”
“如果一个人不能为你提供帮助,那么他就不配做你的朋友。”
“父亲大人”琼罗笑得苦涩,“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如果一个父亲不能为他的儿女做出一个好的表率,那他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你——”卡瑞德脸部肌肉颤抖,目光尖锐,“说到底,你还在为康特的事生我的气?就为了一个婊子?”他低声咆哮。
“所有人都能这么说她,唯独你不能。”琼罗冷冷说道,“她嫁给了你,你就该担起保护她、照顾她的责任。她把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给了你,如今你倦了、腻了,竟想要另寻新欢——我的好父亲,您还真是多情哪。”
“闭嘴!”卡瑞德腾地站起,颤抖的手指向琼罗,“你居然对你的父亲这样说话?”
琼罗闭上了嘴巴。
父亲蠕动双唇,“滚出去……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