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半年,吴秋砚与萧灵臻更加熟捻,已是一对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于是吴秋砚在和萧灵臻聊天解闷之间,忍不住就多问了些,问起萧灵臻的母亲,后来是去了哪里?又问起萧灵臻的父亲,究竟是因为练了什么邪功,才变得今日这般残忍暴性?
但见萧灵臻说起母亲,脸面颇为忧伤,轻轻叹了一气说道:“我的娘亲。已经死了。在我父亲筹创这个天外圣城前的没几个月,因故去世。本来在我父亲练了邪功,而致有些疯狂之后,我和我的母亲二人,就成了父亲在这世上,仅存的良心,不论他正陷入多么地暴虐疯狂,只要见到我们,只要在我们面前,他就会突然回复了理智、好像找回了人性一样,变得平静下来、变得温和起来。所以我和我的母亲一直都很努力,想要将我父亲改变回本来正直的面貌,无奈。母亲还来不及看到父亲变好,就不幸撒手人寰,此后只留下我一个女儿,成为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光明面。”
言及于此,萧灵臻略略哽咽起音声,继续说道:“所以,母亲离世以后,我就更加不能离开我的父亲,因为我知道,若我不在他的身边,爹爹的状况就更加没救,他的疯狂只有更加恶化,连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也将失去。所以我虽然难过见到父亲的作为、不愿一再听闻他的罪恶,却无论如何不敢离他而去,不只是因为我仍然希望能改变他,也是因为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千代,遵嘱我绝对不可以对爹爹绝望,绝对不可以放弃爹爹而走。这也是我为什么,始终都留在这圣城中的原因,这也是我为什么,始终都还是对爹爹抱持着一份亲情的原因。”
吴秋砚静静听着,只有更加同情怜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已深知萧灵臻的个性,温柔可人、心地善良,实在是个品性极好的小姑娘家,就可惜萧灵臻的命运坎坷,居然血脉相连着这样一个邪恶阴险的父亲,以致她的童年至今,虽然衣食无虞,却没多少日子活得开心,于是吴秋砚内心对于这小姑娘的情悯,只有与时俱进。
但闻萧灵臻顿了顿声,目光似远,悠悠又再续道:“至于我的父亲,当初之所以开始转变心性的原因,至今仍是众说纷纭,由于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改变有异、也从来不对他人详说自己的私下作为,以致关于他的传言虽有许多,却没有谁能够真正确定始末。我和母亲,已是他身边最为亲近疼爱的人,就连我们,也不真正清楚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和母亲,朝夕与爹爹相处之下,眼睁睁目睹了他的转变,确实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当中,拼凑出他之所以变得邪恶的原因,这原因一如外界猜测,是由于练了一个叫做幽冥神舞的邪功所致,他的确是开始接触这门奇邪武学之后,个性与行为等各方面,才一日比一日更加诡异。”
吴秋砚听至此处,忍不住便插口问道:“这个幽冥神舞,到底是怎样邪异的功夫?居然能让你父亲好好一个侠客,变成了现在这副德性?”
萧灵臻目透奇芒,咬了咬下唇说道:“以我和娘亲私下讨论的结果,这个幽冥神舞。不是正常人类应该要会的武功,或者应该要说,它不是单藉着人类生灵的力量,就能够真正练就的武功,说出来也许叫人无法相信,但我和娘亲确实都怀疑。都怀疑。这个幽冥神舞,是和阴间求取力量的一门邪功,它可能是练功者必须用自己的灵魂,和已往生的冤魂怨鬼,做出某种形式上的交易与交换,才得让自己的力量,获得无与伦比的提升,达到正常活人绝对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吴秋砚听之睁圆了眼,十分难以置信地愕然回语道:“和阴间求取力量的一门邪功?用自己的灵魂,和已往生的冤魂做出交换?”
这样听起来好似聊斋怪谈般的荒唐猜测,若在旁人如此说来,吴秋砚肯定打死都不相信,直斥为无稽之谈而已,可偏生这段臆测之词,却是明白出于萧圣月独生爱女的口中,且还说得极为认真严肃的模样与口吻,则就叫吴秋砚不得不相信几分,不得不再追根究底,继续听萧灵臻细说下去。
但见萧灵臻神色间更加凝重,缓缓又道:“你是吴大掌门的儿子,想必应该知道我爹爹的绝学,是习自师门元灵神宗的快羽神翔,可能也听说过,这个快羽神翔的最要领处,就是速度,只要出招的速度比别人快,那就不怕敌人的闪躲;只要防守的速度比别人快,那就不怕敌人的出手。但是快羽神翔的速度再怎么快,它也不过是制敌机先,它也不过是在敌人才刚准备出招的那一瞬间,就以最惊人的速度先发制人,就以最精准的出手攻其不备,所以快羽神翔的功法必要性,仍是须得见到敌人有些许的身形动作,方才能够预测接下来的发展,从而做出最适反应。但我爹爹自从练了这门幽冥神舞,他的反应动作便又更加快上十倍,快到不可思议,快到他的敌人自身,似乎都还没想好自己的攻击策略,我爹爹便早已备妥应变,从容准确地出手发招,最终万无一失地败敌成功。这样的景况,反覆上演,看来好似我爹爹,已不单纯是在预测敌人的动作而已。因为这根本不是预测,而是预知。”
吴秋砚听之更骇,一时瞪圆了眼、张大了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更有些怀疑萧灵臻是不是讲错,不知道是自己耳朵有问题了,还是萧灵臻的神智错乱了?
靠预知敌人的行动而获胜的武功?靠与鬼魂交换灵魂而练就的邪能?这世间真的会有这样不可思议,好似神话故事。亦或更该说是鬼话连篇一样的武学存在么?
萧灵臻神色沉重,喃喃语道:“我知道这样的猜测,说来很难叫人相信,但以我与母亲的所见所闻,确实就是如此,而且自我爹爹开始练起这门邪功以后,他的日常生活中,就突然多了一种神祕祭拜的仪式,每日早晚,上香拜叩地十分虔诚,却并非是在祭拜什么佛祖神仙,而似乎是在拜着。拜着一些早已往生的亡灵。所以我和母亲怀疑,这所谓幽冥神舞,就是必须尊奉力量强大的冤魂为主,自他们身上获得一般活人所不会具有的预知之能,而自己却必须出卖自己的灵魂,献出自己的肉体让那些冤魂附身,那些冤魂便可以藉着这寄宿活人的躯体,去作为一些自己生前没法做到的事。”
吴秋砚听至此处,虽早已骇不能名,内心却反开始思索,这种灵异之事的发生可能,暗想:“我这辈子从不曾见到鬼,所以也不相信有鬼,但确实曾经听人说过见鬼、听街坊邻居说过许多亲身经历的鬼故事。还有从前宗内附近,总是有一些庙宇的乩童,声称自己能被神灵附身,从而通天知地;也有些不知何来的江湖术士,说自己已开了天眼神通,能够见到这世间的游灵冤魂,听这些游魂说了许多过去未来之事。也许这些怪力乱神的种种人事,并非全是虚构,其中有假有真,那些假的自然是为了诈欺敛财,那些真的。就可能是灵臻父亲所身陷的这种情况。”
吴秋砚沉思之间,只听萧灵臻悠悠又道:“所以我的爹爹,后来之所以性格大变,出现残忍暴虐的行为,应当非是他的真正意志所为,我和娘亲甚至都怀疑,那样疯狂的他,根本就是遭受恶灵附身,在恶灵的驱使控制之下,所才会有的行为,那些恶灵是藉由我爹爹的躯体,在进行自己生前所没想逞尽的杀戮,所以我爹爹才会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才会突然说出很多奇怪的话,用的不是他正常时候的口吻、说的甚至是他从来没有学过的方言。”
吴秋砚心头一凛,忍不住便接口道:“用他从来也没有学过的方言说话?这样的意思是。意思是那时的说话之人,已经不是你的父亲,而是在他背后控制的恶灵?那恶灵只是藉由你父亲的肉身之口,在发出自己的语言。”
萧灵臻目眶噙泪,哽咽说道:“那时的爹爹,确实不是我本来的爹爹。爹爹是被控制了,被其他来自阴间的力量所操纵了,但他仍然保有一点点自我的意识,奋力挣扎地不让那些怨灵完全取代掉自己,所以他不管如何疯狂,如何表现残暴,只要见到我和母亲、只要见到他心爱的妻子和女儿,他就会突然地回复人性,突然又好像变回了本来的他一样。这一定是因为,我们是他最亲近疼爱的人,所以他的残存意识及记忆中,仍然保有过往我们一家天伦和乐的景象,使得他一见了我们,原本的灵魂意志就会被突然唤醒,而暂时盖压过那些恶灵的控制。”
这样玄奇的故事,吴秋砚虽然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认真相信,因为萧灵臻在他的面前,是这样地指证历历,因为之前父亲吴成忌也曾跟他说起过,“元灵神宗”掌门人萧圣月的性情丕变之诡异,在在都显示这个“幽冥神舞”功法确实大有问题,也在在都暗示着萧圣月的背后,似乎真有一些诡异邪门的力量在操控着。
吴秋砚于是面透惋惜,长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样,妳才始终不敢离开你的父亲,是因为这样,妳的母亲临终前才交代妳,绝对不能放弃你爹爹。因为你们都相信,妳爹爹的本性还在,只是被其他的力量压制操控,这才无法长时间表现出来。因为你们也都害怕,如果自己不在萧圣月的身边,那么萧圣月的本性,就会更少显现,他可能会被那些恶灵给完全取代掉,变得更加疯狂,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阻止的力量。”
萧灵臻掉着眼泪,点头默认,一时垂首无语。
便因听了萧灵臻的叙事,吴秋砚的目标又有不同,他已决定要更加紧地修炼绝学“浩然乾坤功”,不能有一朝一夕的废弛,因为他知道这个圣城狂魔萧圣月,实在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难以对付的对手。
吴秋砚也终于明白,当初父亲吴成忌所说,本来与其实力伯仲的萧圣月,在练了“幽冥神舞”这个诡功之后,忽然变得进步神速,身手陡然跃进好几个水平的缘由,原来就是因为借助了某些超乎自然的力量、得到了某些不属于活人的邪能。
吴秋砚于是忧心忡忡,时常一边练着手上乾坤功,一边暗暗想着:“爹爹当年,是积累了乾坤功数十年的修为,方才跟习成快羽神翔的萧掌门,堪称平手而已,至于后来又再练了幽冥神舞的萧圣月,就已是爹爹对付不来,且自承不如的敌手了。我至今才开始接触浩然乾坤功,修习还不满一年时间,远远不如当年爹爹的程度,更别要说是打败那个萧圣月了,这样的话,我要去营救出现今应该还被关在城中某个角落的爹娘,可还有任何成功机会么?”
但当今之计,吴秋砚除了仍然埋头苦练着手中的乾坤功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因为以他如今的身手,别说要是去对付那萧圣月,便是要活着突破圣城里头的巡守与封锁,成功逃到偌大城区的外头,就已是极具难度,于是他也无法妄想太过,妄想一步登天地就去击败那个萧圣月,只能先退后好几步地,把目标放在提升自己的实力,到可以在逃亡时一力抵挡圣城群魔围捕的程度。
于是吴秋砚内心自有琢磨,暗想:“爹爹说过,修练这个浩然乾坤功绝学,若非资质特异超凡之人,一般都要三年才能小成,五年才能大成,堂堂登入第一等高手的界境。所以我至少还要再努力个三四年,才能达到一级武者的水平,希望那时。希望那时爹爹妈妈仍然活在牢中,让我终究能够将他们救出。”
吴秋砚的心中,已暗暗定下自身必须要再努力个三四年的计画,但这未来三四年间,到底是该何去何从,他却还没有个明确打算。
若是在这三四年当中,他能够终于找到机会,逃出圣城,去向外头中原正道势力求援,以集群人之力来攻这“天外圣城”,试图营救父母,自然是最上之策。
但若是在这三四年当中,他始终都没能找到机会,逃离这个圣城所在,而只能始终藏在这“梦灵居”中,埋头练着武功,以待乾坤绝学大成的时机,那也勉强可为,还算是个中下之策。
虽然这个中下之策,是非常被动处境的选择,却是最没有风险、最四平八稳的选择,而且吴秋砚自己,其实也颇愿意接受这样的选项。
因为有萧灵臻这个温柔美丽的小女孩儿,长日陪伴在他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