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听了吴成忌的问语,目透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确实只听云虹居士说过,身拥“血罪”之印的人,此生必须要替自己至亲的恶业偿罪,却不曾说过其他“心地纯直善良”“能力超凡不俗”云云。
吴成忌目光更加慈蔼,将刚才掩住冷月唇嘴的大掌放下,悠悠说道:“月儿。你可曾想过,天下之大、恶人之多,若是每个恶人的孩子,都必须要替自己的血亲赎罪,那么这个血罪之印,应该要出现在许多人的身上,出现在每个大恶人的孩子身上才是。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这个血罪之印,约莫一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它出现的时机,都是在江湖上有大魔头现世称王,兴风作浪且天下为恶的世道间,但它的出现,也代表了这个大魔头的恶业,即将覆灭与终结的预言。”
冷月似懂非懂,没再继续坦言自己父亲的身分,却是喃喃覆诵道:“代表了这个大魔头的恶业,即将覆灭与终结的预言?”
吴成忌嗯了一声,点头续道:“因为要能席卷一整个天下武林的大魔头,并非是那么容易就诞生的,所以约莫都要间隔一百年左右的时间,才会出现一个这样狠辣血腥又涂炭生灵的大魔王;而要能阻止消灭这样一个大魔王的势力与霸业,则就是更困难的一件事情,要想偿赎他所曾经犯下的众多罪业,则就是更难实行的一段过程。所以。要身拥这个血罪之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可不是光只要身为大恶人的亲生孩子,就有办法背负起这代替至亲偿罪的宿命的!一定非要是个心地纯善正直,且自身能力超卓不凡的魔王之子不可,这才具有足替至亲赎罪的能力,这才够格被造物之神所挑选中,在他额上刻下血罪之印,以让他背负起这个偿还血罪、终结恶业的重责大任!”
言及于此,吴成忌本来略呈激昂的音声,又骤转温缓,双手端起冷月稚幼无辜的小脸蛋,柔和说道:“所以,月儿,你虽身拥此印,却不必因此自卑,也不需为此感觉困扰,在我眼中,这个印子除了证明你的确是个好孩子、的确是个光明善良的难得少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重要可议之处。月儿。吴叔叔所说的这些话,你都听明白了么?你答应叔叔,以后再也不许为了这个血罪之印哭泣、为了自己的特殊身世惭愧、为了你生父所犯下的罪业歉疚,好么?”
冷月听至此处,感动激昂不已,他感觉得出,吴成忌应该已经猜中了他的生父身份,就是那个“天外狂魔”萧圣月,却刻意不让自己坦承说出,也刻意不在妻子面前明白揭露,反而还这样言语鼓励,将这个本来应该代表罪恶的“血罪”之印,说成了是冷月心地良善光明的象征,让冷月本来自卑惭愧不已的魔王之子身分,一转而为“终结恶业”的救世之主,一个深具意义的必要存在。
冷月确实受到了吴成忌的言语影响,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世血缘,似乎也没有那么地悲惨不堪,于是哭泣着激动的眼泪,又扑到了吴成忌的怀中,抽抽咽咽说道:“月儿答应叔叔,以后不再为了自己的身世惭愧悲痛,月儿以后一定听从叔叔阿姨你们的教诲,做个光明正直的有用之人,尽己所能,去抢救如今已沦陷于黑暗中的武林世道。偿还血罪、终结恶业。”
虽然以冷月这样懵懂的年纪,又全然没有学过武艺的背景,来说到这“偿还血罪、终结恶业”等八个字,是显得太过妄想、太早做梦了一点,可是当冷月哭着说出如此的话语之时,他是真心想要达成这样的志业。
唐恩谛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作势责道:“成哥,你真是的,到哪儿都把月儿弄哭,我就是想让月儿平复一下心情,这才带他来此用水的,结果你三言两语,又让月儿变得如此激动掉泪了。”虽是如此说着,却也没真正责怪丈夫,反将自己的一对玉臂大展张开,左右抱住了心爱的丈夫与哭泣中的冷月,三个人团团拥在了一起,感受这一家三口的温暖与满足之情。
是日,冷月与吴成忌夫妻,在经过这样真情流露的几回相处之后,已无形建立起一种好似真正家人一样的感情,三人后来回到栖身席上,彼此谈聊互动之间,又更较之前熟络密切不少。
当夜,三人便一起窝在席上,倒身就寝,冷月睡在了里边最靠墙壁的位置,吴成忌则抱着妻子,睡在了靠近走道的外侧边。
唐恩谛夜眠之间,似乎感觉到自己的丈夫并未入睡,始终都是维持着清醒的状态,不禁也睁开眼来,注意起心爱丈夫的动静,果见黑暗之中,吴成忌的双目睁得老开,直直盯视着上头的天花板,似乎正思索着什么心事。
唐恩谛关心丈夫,便以手指触了触他的胸膛,悄声问道:“成哥,怎地你还不睡么?是否有什么心事,以致一直烦恼着睡不着觉?”她想一旁的冷月应该已经睡着,不欲惊扰其眠,便暗蕴内劲以气传音,让尚还没有武功根底的少年冷月,无从听闻声息。
吴成忌亦是暗暗蕴起内劲传声,低回气音答道:“我是有些心事与思量,在我脑海里不住打转着,以致我始终睡不着觉,但这心事。说来还挺是个让我雀跃之事,实在不能说是烦恼。”
唐恩谛有些疑惑,又再问道:“让你雀跃的事?你说的可是我们夫妻,居然能在这个牢里遇上月儿,而月儿又很愿意让我们收他做为孩儿的事情么?”她想她们夫妻二人,自被捕入这个黑牢之中后,就不曾再遇上过什么开心的事情,只有眼睁睁目睹牢中之人争粮冲突的斗乱之景,以及持续承受见不着爱儿秋砚的思念之苦,哪里有什么让人兴奋欢喜的事情可说呢?是直到今天,他们遇上了冷月这个年龄与爱儿秋砚相近,又十分得人疼爱的孩子以后,他们夫妻二人的生命中,才又再度出现叫人振奋雀跃的事情来。
吴成忌听之答道:“的确是因为遇到了月儿,这才让我如此雀跃欢喜,不只是因为满足了我喜欢孩子的性情,更是因为月儿这个孩子。不是个普通孩子,他身拥血罪之印,却出现在这个充满绝望的黑牢中。他的命运注定要替至亲偿罪,但是他若没有逃出这个黑牢之中,是不可能有机会实现这个命定传说的。所以。所以我猜想他总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这个囚困地方,总有一天,一定会成为中原武林的希望,颠覆天外圣城的强权霸业,终结萧圣月的阴谋迫害。”
唐恩谛有些半信半疑,问道:“你相信这个额上之印的传说?相信月儿会成为这个天外狂魔萧圣月的克星么?”
吴成忌答道:“我确实相信这个传说,在中原武林的文史记录当中,近三百年来曾经在三个人的身上出现血罪之印,最后这三个人的命运都如传闻所述,确实偿还了自己至亲大恶人的深重罪孽。”
唐恩谛眼瞳闪烁,又再问道:“但是月儿的年纪尚幼,之前又不曾碰触武艺,他的生父虽可能是个非凡人物,却也将他狠心抛弃,不曾传予他什么功夫法门,他活在这牢中什么资源也无,就算有朝一日侥幸能够出去,却要如何成为对抗圣城的救世主?”
吴成忌目透奇芒,答道:“谁说月儿在这牢中,是毫无资源?他有我们夫妻疼他爱他,扶养教育他所有英雄侠义当为之事,还有。我已决定要将我们乾坤正宗的独门绝学浩然乾坤功,传授予他,我想月儿应该是个资质不差的小孩子,只要他能学到我浩然乾坤功的真传,相信日后修为实力,绝对不同凡响。”
唐恩谛听之甚讶,问道:“你决定要将你们门派中,绝对不传外人的浩然乾坤功,教给月儿?”她自然知晓丈夫的这个“浩然乾坤功”绝学,非同小可,曾被誉为中原武林“当代最强的三门武学”之一,但是这门功夫,按“乾坤正宗”的门派规矩,必须要是投入门下五年以上的子弟,方才能够授予,而且所有习练“浩然乾坤功”的门徒当中,唯有被视为下代掌门人的候选者,方才能够获得现任掌门亲自指导这“乾坤功”最为奥秘高深的三诀,这三诀是必须经过口传心授才能学会,不是一般徒子自“乾坤功”的书本秘籍上按图修炼,就能够自行练得成的。
但现在从吴成忌的口中听来,吴成忌不只决定打破门规,将“浩然乾坤功”亲传予冷月这个“乾坤正宗”门外之人,而且似乎是连只有当代掌门才知晓的“口传三诀”,都要一起教给这个冷月了。
这确实是让唐恩谛大出意外的事情,因为吴成忌身为“乾坤正宗”的当今掌门,在收徒与授业的程序上,一向都是十分严谨与遵照规矩的,就连他们自己的孩子吴秋砚,当初想要向父亲学习这个“浩然乾坤功”绝学,也被吴成忌以其正式拜入“乾坤正宗”尚还不满五年的理由,给打了回票严词拒绝了,倒没想到,吴成忌如今对于冷月这个没有血缘又来路颇为特殊的小男孩,居然是这样地青眼有加,另眼看重对待。
却听吴成忌言语笃定地回答道:“我确实打算,要将我们乾坤正宗这个从来不传外人的绝学浩然乾坤功,毫无保留地教给月儿。当初我们被抓入圣城里头,为了避免乾坤功的秘籍落入贼人之手,在砚儿那时脱困逃亡之时,我便将乾坤功的秘籍塞入他的怀中,要他快快逃命而去,希望砚儿真能成功脱身,之后带着乾坤功的秘籍离开圣城,重新回到中原正道的势力所在,以得庇护,且让我乾坤正宗绝学不致失传。但事发如今,委实也难知砚儿是否真的成功逃出城去,他若没有逃出,我盯嘱他被擒之际,首要就是摧毁秘籍,宁死也不能让本门绝学落入恶人手中。倘若砚儿没能逃出而毁了这本秘籍,那么我们乾坤正宗的绝学就要失传,除非。除非我自己能够活着逃命出去,但我实在没有把握,是否能够活到自这牢中脱困的那一天。”
唐恩谛似乎理解了丈夫的心意,接口说道:“你觉得挖掘地道的事情旷日费时,未必能够成功,就算成功,自己也不一定能支撑到逃出去的那一天。但你认为月儿他身拥血罪之印,命运注定他将会离开这黑牢中,去天下武林间闯荡作为,以偿至亲罪业,所以你想,既然月儿极有可能将会活着出去,不如就把自己的师门绝学亲传给他,让月儿带着出去,将乾坤功发扬光大,则就不会让乾坤正宗后继无人,百年绝技失传于世。”
吴成忌听得此言,深觉他的爱妻恩谛,揣摩起自己心意时真是一点不错,不由情之所致,一把握紧了唐恩谛的娇嫩纤手,在她耳畔呢喃说道:“恩谛。妳真是了解我,都知道我在想着什么。我确实是希望乾坤正宗,不要灭绝在我的手中,希望浩然乾坤功,不要断送在我的手中,让我成为了让百年师门没落的千古罪人。我其实已经暗暗怀着这个忧心许久,不知如何能够解套,直到我今天遇见月儿,看到了月儿额头上的印记,我忽然觉得月儿这个孩子,或许会是我的希望,是我们夫妻的希望、是乾坤正宗的希望,甚至。是我们这地牢中所有人的希望。所以我才精神振奋,雀跃到几乎都睡不着觉,我好像是久处在黑暗之中,却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一样。”
唐恩谛听得丈夫言语当中,所满怀的兴奋之情,不禁也给感染了些希望与期待的气氛,跟着附和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想要将我飞羚山庄的三大独门功法,全数教给月儿,教给这个上天所赐予我们的宝贝。”
夫妻二人谈聊至此,忽然都觉得冷月会在此黑牢中,与他们父妻相遇认识,乃至很自然地就产生了有如家人一般的感情,似乎并非偶然,这一切冥冥之中,都是其来有自、都是命运安排,注定他们这对江湖夫妻,将要培育成就出一名不世出的天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