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听之一愕,陡然惊觉此人身分,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神祕客,醒神待欲回应,却见那男子已经飘然无踪,他愣愣静伫当场,内心忆想方才那男子的约定地方,默唸着:“今晚夜半时分,镇外西郊一角亭见。”
是夜,黑幕深沉,天气不见晴朗,虽未落雨,空气中却有厚重溼气,“风云楼”所在的城镇里外,起了一场大雾,远近视线不佳,却正有利吴秋砚的悄然外出,他趁着夜深人静,楼中人员大多就寝,巡守卫兵又才经过眼前的空档,寻隙翻墙而出,不引任何注意,在大雾中急奔向远,到了与神秘客约定的郊外“一角亭”去。
小亭中,一名男子稳稳端坐,似乎早已等待多时,他见了吴秋砚的出现,站起身来,唇角边扬起一抹淡淡笑意,稍一屏息,目观四下,确认吴秋砚真是一人独自赴约之后,缓缓便将头上斗笠拿下,露出原先遮掩住的面貌,约是二十三岁左右的年纪,眉目英俊,却是吴秋砚曾经见过几眼的人物。
吴秋砚脱口呼道:“冷月?你是那个翠涵山庄的冷月?原来真的是你。”
冷月并未直言承认,却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将手一拱,说道:“在下冷月,自幼漂泊孤苦,没有一个固定归属,我是翠涵山庄的宾客,却不是他们的正式成员。在我认知之中,我也许不该算是翠涵山庄的人,但我却认定自己,万万确确是乾坤正宗的人,是吴成忌掌门师父的嫡传子弟。”
吴秋砚听得亲父“吴成忌”之名,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来,激动地抓握住冷月的手,说道:“冷月大哥,你说你是我爹爹的徒弟,那你当初是怎么遇上我爹爹的?你是否知晓我爹娘如今的下落?他们。他们可还安好么?”
听得此问,冷月的微笑陡然收起,目光深幽,长长叹了一气道:“我确实知道你爹娘的下落,当初我是在天外圣城的黑牢中遇上他们,并拜了他们为我师父师娘,最后,甚至认他们是我的义父义母。他们后来的遭遇,并不美好,发生了难以避免的悲惨意外,但至少他们两人到了最后,都还是恩恩爱爱,不相离弃地厮守在一起,至少我亲眼目睹,义父义母到了离开这世上的那最后一刻,面上唇角,都是挂着幸福无憾的微笑。”
冷月于是便对吴秋砚简述起了,自己当初如何遇到吴成忌夫妇,又如何与他们象是家人一般地相处,历经多少年后的黑狱生活,却在两年多前的某日突发变故,圣城地牢遭人封死,而唐恩娣及吴成忌先后身死,自己承下了他们夫妻二人的遗愿志业,并将他们合葬在一起的整个经过。
吴秋砚在初听到冷月言语,说及他的爹娘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时,双目泪水便已决堤,他几乎跪了下来,身形跌软在亭中地上,是经冷月从旁搀扶一把后,才勉强踉跄地落坐在小亭间的石椅上。
吴秋砚的眼泪不停流着,脑际却无法思考,他想要嘶声吶喊,仰天大哭一番,却一时难以发出任何声音,于是他只是空茫茫地呆坐着,静静流着不断续的泪水,听着冷月轻语说着,说完了这整个故事。
冷月知晓吴秋砚听得消息,肯定难过不已,他神色温和,语带安慰道:“秋砚,你的爹爹妈妈,虽然遭遇不幸,但他们在亡故前,始终都记挂着你的安危,他们谆谆提醒,交代我若有机会活着出去,务必要替他们找到儿子,不只将你爹爹乾坤正宗的完整功法,尽传于你,更嘱咐你必须坚强自立,勇敢地活下去,即使此后没有他们伴在左右,你也切莫失志丧气,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远远地看着你,祝福你,保佑你平安快乐地过日子。”
听了冷月之语,吴秋砚的眼泪只有流得更多,他抱头掩面,语带哭音说道:“爹爹妈妈。爹爹妈妈当初是这样拼命地,将我从敌人群中解救出来,护了我的平安,让我得以苟活至今,但我。但我没用,我不争气,我蹉跎了这样多的年岁,却居然没有设法。设法将他们解救出来,害得他们始终身陷在黑牢里,不见天日,害得他们最终被埋葬在魔城的地下深处,连光明都未再一见。我对不起我爹爹妈妈,我真的对不起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早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冷月忍不住伸手去,拍了拍吴秋砚的肩膀,语气更加柔和地说道:“秋砚,你千万不要自责,想当年你父母被抓时,你才只是个多大岁数的小男孩?以你当时年纪,天外圣城的黑暗势力,又正如日中天,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无人得以抗衡,你一个年幼孩童,又如何能够对抗圣城?能够自保不被贼擒,勉力存活至今,实已属难能不易,更遑论要去突围救出父母。你相信我,你的爹爹妈妈,绝对不会有丝毫怨你,他们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就已经是最大满足,如今他们地下有知,见你已平安健康长大,且还与我相遇,能够继承下你父母的遗志,他们肯定是含笑着于九泉了。”
冷月的安慰言语,多少起了些作用,吴秋砚的涕泪虽仍纵横,至少没有再不断地出言自责,只是持续擦拭着眼泪,思念自己已逝去的爹爹妈妈。
冷月没多打扰,只是任由吴秋砚这么地哭泣难过着,以让他好好地发泄情绪,直到过了许久许久,吴秋砚的心情稍稍平复,不再低头掩面,却终于肯把头抬起来为止,冷月终于再度开口,问道:“秋砚,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逃离了圣城城军的俘虏之后,又遭遇了怎样的境遇,以致能够顺利逃出圣城?这些年来流浪在外,又曾经历过多少的波折,以致你最后会化名为燕秋雨,藏身投效到这个风云楼里?”冷月之所以会有此问,一方面是想转移吴秋砚正陷于丧亲之痛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却也是出自于一份好奇心以及最真切的关心,毕竟吴秋砚身为吴成忌夫妇的亲生儿子,对于冷月来说,就好像是个同门师弟,甚至同一家亲的手足兄弟那样,关系紧密。
所以冷月虽然真正认识这个吴秋砚,才不多时间,在他心底不自觉间,却已将吴秋砚看作是了自己的血缘至亲。
吴秋砚伸手一拭眼泪,语音仍旧哽咽答道:“那时我在爹娘掩护之下,挣脱束缚,逃出圣城卫士的俘虏,便在圣城城区内四处流窜,以避追捕,当时我惊惶失措,也全没个依循方向,只能胡乱藏躲一通,存着侥幸心里,祈求不被敌人找到,却没想到,那时意外遇上了一个小女孩,招呼了我几声,又指引我到一个神祕的大花园里躲藏,在她种种掩护之下,我便因此而躲过了圣城卫士的大举搜捕,在那大花园里藏身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救我一命的小女孩,是天外狂魔萧圣月的千金,而我所藏身的那个神秘花园,就是她的私人寝居。”
冷月听之ㄧ惊,讶道:“天外狂魔的千金。所以这个救了你的女孩,就是萧圣月的亲生女儿?”心中却想:“所以是那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救了当年的秋砚。”
吴秋砚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女孩,叫做萧灵臻,确实就是天外狂魔萧圣月的独生爱女,而我也是在她的庇护之下,于天外圣城里栖身藏躲了许多年。”跟着吴秋砚目光似远,便将后来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说到了萧灵臻对于自己的善意,曾经多次阻止了自己的冲动冒险,是直到两年多前的圣城叛变,自己终于找到机会,才在萧灵臻的安排之下,顺利逃离圣城,南下远走,重新回到中原正道的势力疆土,但是萧灵臻却没跟随,反是回头与其父亲萧圣月同生共死,最后双双遭遇不幸,溺毙在圣城央心的大湖中。
说到了萧灵臻的亡故,吴秋砚本来已经平息的泪水,又再悄然续落,虽不若适才那样激动悲愤,却也可以看出伤心至极。
冷月默默聆听,内心亦有思潮起伏,暗想:“关于灵臻妹妹,最后与父亲一起溺毙湖中的事,之前心儿便曾经在聊谈中告诉过我。我那时便觉得十分遗憾,居然自己和这同父异母的妹子,会从来没有相见一面的机会,她就意外亡故了。但没想到,这位灵臻妹子生前,居然还和师父之子秋砚,极有深厚交情,听来他们之间,不只算是青梅竹马,且还互有男女情愫。唉,真是可惜了,好好一对善良正直,又相亲相爱的少年少女,却因为命运摆布的关系,而无缘厮守一起。”
心念至此,冷月的思绪陡然受到挑动,不禁遥遥望向远方,目光迷离,暗想:“终究我和心儿之间,会否也是如此?明明相互爱着对方,却因为身处不同阵营,面对种种世事的摆布、立场的为难,而致最后无法相守一起。”
值此之时,吴秋砚与冷月二人间各拥心思,一时无语,想着都是自己内心深爱却无法留在身边的女子。
当日夜半,冷月及吴秋砚这对终于相认的同门兄弟,便这么长时相聚在这“一角亭”中,互相认识,互诉自己的过往阅历,算是让彼此都熟悉亲近一些。
由于才是第一度的正式会面,冷月尚不急着把自己的“浩然乾坤功法”,立即传授给吴秋砚,却是将大多心思,都花在关切吴秋砚这个人的过往上,于是二人彻夜畅谈一回,虽未真正开始武学传承之相关步骤,却约定了日后需有一段固定时间,二人必须常来同样地方相会,一方面是维系与加深他们两人间的同门情谊,另一方面却也是让冷月能有机会,完整持续地将自己的身负绝学,悉数转授给吴秋砚。
于是之后,连续有两个月的时间,每隔两到三个晚上,正值夜深人静的时候,冷月与吴秋砚就会相约在城镇郊外的无人处碰面,冷月并也开始将那“浩然乾坤功法”中,必须口传亲授才能学会的关键三诀,逐一面授给吴秋砚。
吴秋砚自习“浩然乾坤功”多年,本就具有深厚根底,只是以往欠缺师父领门,只能自行摸索模拟,是以缺了临门一脚,而致发展受限,如今得到冷月高人指点,当真一举突破困境,好似醍醐灌顶,进境自然一日千里。
但见吴秋砚已经学会了那“浩然乾坤功”的口传三诀,且运用灵活纯熟,冷月虽然满意赞许,却依然觉有不够,他经过考虑,决定要将自己自创而成的整套“天地无极神功”,也都尽数传授给吴秋砚。
于是某日晚上,二人又相聚郊外论武之时,冷月便主动对吴秋砚说道:“秋砚,你的浩然乾坤功已经学全,当初成忌师父所交予我的本门绝学中,我已经没什么好再教你的了。不过当年我在圣城黑牢当中,有另外学到其余十九位师父的武艺,包括你的娘亲唐恩娣在内,我将这各门各派的绝学,在黑牢不见天日的漫长岁月中,自我研创拟练,配合我本来就擅长的浩然乾坤内劲,又融整创出了一门奇功天地无极,我之所以取名天地无极,一是为了纪念我的恩师夫妇,也就是你的亲爹亲娘,二也是觉得这套武学融合多家所长,博大精深,颇有贯通古今、畅达天地内外之意。我觉得这样的绝学,这世上若只有我一个人懂得施展,未免太过可惜,所以今时今日,我已决定要把这个武功传授给你。”
说罢,冷月便缓缓朝前进足,转身面对着吴秋砚,于前方空地上站开脚步,双臂提起,摆出了预备架式。
跟着,只见冷月双目精光一闪,形影走窜、如飞如穿,通天达地、翻手起足,一招招一式式精妙绝伦的“天地无极神功”,就此展演连环,强劲威势、如盖天地,又偏无固路熟理、兼通古今,看得旁观的吴秋砚是目不转睛、瞪大双珠,却仍然是视不暇给,几乎眼花撩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