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环,今年的寒假我不想回去了,在这边打寒假工,哦,也就是做小学生的家教。”韩以东在家里电话被拿起那刻便开口,若不快点说出口他怕赵守环一接电话便叨叨絮絮问什么时候放寒假,什么时候回家,那时他恐怕就难以说出不回家的话。
学校宣布放寒假的前一个星期,也即考试周,韩以东便想起家里孤身一人的赵守环,他现在已经开始不甚忍心好不容易放个假都不回去陪陪她,韩以东知道赵守环一接电话便会这样说,她的语气肯定也会很哀怨,他早已经能想象出来,即便是没有正面的埋怨,也会让韩以东犹豫。其实他也想尽快回家,对于家的情节是日渐长大后才有,但他还不能回去,这里一件事情没做,这件事情若是促成,他相信赵守环定会比见到他回家更开心。
电话那边良久没有回答,韩以东不禁开始紧张,他怕赵守环一求他便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些年来他日渐成熟,不会再像从前那个不更世事的傻小子,总忤逆赵守环的意愿行事,并以此为乐。离家太远的孩子,若一旦开始思念,想得最多的便是自己在家苦守的母亲。
“赵守环,你倒是说句话啊,妈,我不是不回去了,过年前几天我肯定回去,只是暂时还不行,有点事要办,顺便做一下兼职而已,你没必要这样吧?倒是回答啊?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留下的,我已经决定了。”韩以东把手机换到左手,把咬在牙齿上的苹果彻底把它咬下咀嚼,等待家里那边的反应。
电话那边还是恼人的沉默,韩以东终于不耐烦,把苹果往一旁的垃圾筐一扔,偏了些,但他也不去捡起,在谭天的桌面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手。那边还是一言不发,他终于恼怒,每次与赵守环通电话都有发脾气的冲动。
“赵守环,你是死了还是怎么着?不回答是什么意思,再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韩以东故意叫嚷,说完后,末了还自言自语补上一句:“这种事本来就不用经过你同意,还在那里跟我玩沉默是金。”
对方叹了一口气,拉得很长,似是忍了好久才愿意出声的试探:“以东,我是爸爸,你妈现在生病了,真不明白到底一家人是怎么了,你——你平常都这样跟你妈说话的吗?”韩耀俊突然感到很伤感,作为一家之主,一家三口的家庭都没办法把关系搞和睦,他自觉最大的原因源于自身,现在他不由反思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顿时感到万分无力。
韩以东也很是惊讶,他没想到是韩耀俊,多久没听到这把声音了?半年?大概有一年了吧?但听起来感觉苍老了许多,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吃团圆饭的那晚就不经意发现他长出白发,不知如今他是否还一如既往的疲惫。公司日益壮大,在当今社会,规模决定了竞争的压力,他所面临竞争对手日渐增多,他身上的压力也日益增大,全靠他一个人打拼,那得多累,韩以东想到此处,突然觉得自己往日装腔作势故作强悍的内心顿时变得柔软,不由轻声叫了声“爸。”
韩耀俊没应韩以东,只沉默半会便说:“你妈生了病,比较严重,最好还是回来吧,兼职什么的,以后工作的机会多的是,回家的时间肯定会日渐变少,还是回来一下吧。”韩耀俊不敢像别的父亲要求自己的孩子一样下命令,他只是商量,从小到大都如此,赵守环倒是更像一个严而不能在韩以东面前发威的父亲。
“什么病?严重吗?”韩以东与韩耀俊的对话总是这般的理智,不似与赵守环,若这消息出自赵守环之口他定会变得激动,或许表达方式决定了接话态度。
“本想前一个星期做手术,她一直跟我赌气,不肯去,你回来劝劝她吧。”说完话后韩耀俊喉咙发出喝水的声音。
“这么久的事情你现在才讲?还要动手术?这到底是怎么了?”韩以东不免责怪,听到要动手术,他突然变得紧张,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小病痛,他的声音惊醒了还在床上睡觉的谭天,谭天仰头一脸的关切,韩以东烦躁摆摆手,谭天便继续躺下。
“本以为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但她根本不听我讲话,你也知道这些年——”韩耀俊戛然而止,像是在找寻合适的措辞,“反正你最好回来,快要过年了,别让她把病一直拖着,回来再细聊。”
“那,好吧,唉,本来这份兼职也是很需要去做的,你知道——”韩以东在内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该不该说麦筱君的事情,一旦说出来赵守环他们定然是想自己尽办法带麦筱君回去一趟,但他又担心赵守环的病情,还是决定先别说,时机不对。
“我妈的病到底怎么了?很严重吗?”韩以东越想越觉得心急烦躁。
“有点。”韩耀俊虽是轻淡描写,但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担心,他向来是理智而淡定的人,韩以东倒是从他的犹豫中听出赵守环病情的严重性。
“那好吧,我今晚回去。”韩以东打算放弃最后一科期末考,大不了来年补考,他已经挂科无数,不在乎这一科。
韩以东放下电话,谭天模糊的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家人要做手术?”韩以东没回答,只敷衍道:“昨天复习到那么晚还不快点睡觉,以后再跟你聊。”犹豫半会,转头拨通麦筱君电话。
麦筱君的声音里竟有哭腔,他听得不是很真切,但隐约感到像是感冒时发出的声音,但昨天见她还好好的,不可能感冒。
“我寒假可能不能留下,妈生病了。”韩以东终于决定对麦筱君说出赵守环生病的事,内心忐忑着不知她会不会因此而回去探望。
“什么病?严重么?”韩以东真切地听到麦筱君明显的担心,声音是刚哭完后发出的鼻音。
“姐,你怎么了?你哭过?莫不是璇儿出什么事了?”韩以东试探。
“没什么,舅妈要是病了你就赶快回去,我这边可以再找家教,很多大学生都不回家过年的,即便是找不到也没事,也不是非得补习。璇儿这孩子聪明,不会有问题的。”麦筱君快速说道,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那——你要不要也一起回一趟家?”韩以东说完便后悔,这要求实在是提得太快了。
果然,麦筱君沉默半会,小声回答:“还是,还是不要了,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以后再说吧,代我向舅舅舅妈问好,回去路上小心。需要帮忙再找我,没什么事的话,先这样了。”麦筱君先挂的电话。
韩以东对着手机一脸的狐疑,若在往常她定然不会如此讲话,内心隐约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怎么?又给人有妇之夫打电话了?”谭天的头又自被窝里钻出来挪揄正在沉默思考的韩以东。很明显地,韩以东打的每个电话他都听进去了,俩人日渐熟络,是铁般的哥们,韩以东早已把麦筱君的事情毫不避讳地告诉谭天。
“原来你没刷过牙嘴巴是这么臭的啊?放干净点说话,小心叫班花不给试卷你抄。”韩以东过去扯掉谭天被子,谭天光着上身在寒风中连喊求饶。
大闹过之后,韩以东把被子丢回给谭天,沉默着颓然坐在电脑桌旁。
“怎么?你妈生病了?”谭天盖好被子,趴在床上,从被窝中挤出头来。
“嗯,我要回家,你给我的计划要泡汤了,还有明天的试能不能帮忙?”韩以东说到突然坏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但这次回家真的要好好对你妈,这个世界上妈只有一个,老婆女朋友什么的遍地开花,别怪我煽情,失去了就真的没了。”谭天无限伤感。
韩以东理解他此时的感受,很明显地此事是触碰到谭天的痛处了。在韩以东把他所有的情况告诉谭天的时候,谭天也把自己在单身家庭长大这件事告诉韩以东,他父母虽是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自愿离的婚,但谭天至今都难以释怀。那天晚上俩人还卖弄伤感喝掉两瓶五百毫升的百年糊涂和四瓶纯生青岛。
从此以后两人便无话不说,像爷们也像娘们,人与人之间的交心便是如此吧?掏出来才有收回去的可能。
“我懂的,那我明天走了,或许要明年再见了,还有,回去别再给你爸添乱顶嘴了,一个大男人养个孩子不容易,老来寂寞找个人陪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那后妈虽然年轻,但那谁,八十二了老婆还只有二十八,这时间的事情说不清的,内心愿意便行,别那么迂腐,天天给脸色人家小姑娘也不好受。”韩以东站起来捶了谭天一拳,谭天苦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