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筱君徐徐睁开眼,时间已是隔天的下午,她像是出现幻觉,竟然不知身处何处。床头柜有闹钟,在不断奔走,充满节奏,不管人间世事变迁,它就是那样不紧不慢保持着节奏。麦筱君也像是在梦里听到这种充满闲适节奏的声音才清醒过来,碎花窗帘打开一个缝隙,有阳光洒进来,天气明显比昨日的好。
春日了,她身上却还盖着棉被,是几天前她放进衣柜里的棉被,不知为什么又翻出来给她盖上,她倒不觉得热。室内没有开空调,盖上棉被倒是刚好的温度。她不想动,像是死过一遭,浑身酸痛,提不上劲起床,她再次闭上眼睛,把棉被盖过头顶,只想就在这种闲适的时刻里沉沉睡去。
嘤嘤的哭声再次惊醒了她,她竟不知道屋内还有人,原来她还是在家里,不是任何已经死亡的地方。是璇儿的哭声,那样的克制,似是怕惊醒她而不敢大声哭出来,但不哭又不舒服。
一把温和的男声在安抚:“璇儿,不哭,妈妈没事的,别担心,妈妈不过摔了一跤,很快便会好。你不记得了吗?你去年摔了一跤,不过几天又蹦蹦跳跳的是吧?”这一招很有用,张璇的哭声马上止住了,只小声问道:“那妈妈为什么不看医生?你快点带妈妈去看医生啊,我上次也是看了医生才好的,妈妈说了要听医生的话才好。”
一阵沉默,张伟鹏没有回答,他也简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吧?麦筱君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冷笑一声——倒是人面兽心的骗子,不敢送我去医院还这般巧舌如簧。但又像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她始终不明白张伟鹏怎会是这样的人,一切来得太诡异,他的改变已是不可逆转的乱了她所有的心智。自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学会冷笑?对自己的丈夫?
她不想面对他们,只好一直装睡。他们也该看到她刚才在翻动被子的动作。
后来门响了,是悄声出去的动静,麦筱君听了好久,没有再进来的声音,是他们一同出去了的,终于爬起床。她浑身痛得厉害,下身更甚,肚子以下的地方形同跑完一场令人昏阙的长跑,一觉醒来便是那种痛。
起身的时候才发觉她身上穿着睡衣,该是张伟鹏帮她穿上的,多么的可笑,她知道等会送完张璇上学的时候定还会有一场争吵。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张伟鹏会把张璇接回家,今天星期三,平日里的星期三都是中午不回家的。在学校隔壁的张伟鹏舅妈家里,舅妈是这座乌烟瘴气城市清洁工,星期三轮休。她渐渐觉得张伟鹏是个怪物,也渐渐猜不透关于他的一切,一个真正的男人,最起码的温度,她触不到,此时她觉得心寒。
门冷不丁被推开,麦筱君站在床沿,毫不退缩迎上张伟鹏的眼神,此刻他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自他脸上看到抱歉,麦筱君只瞥一眼便自他身边走开,往客厅走去,她已经好久没喝过一杯水,没沾过一粒米,她又渴又饿。
正当她想开水的时候,张伟鹏抢先一步夺过她手里的杯子,是个变色杯,里面的照片是他们的结婚照,开水一下去便是他们抱在一起面对镜头的甜蜜。看得扎眼,麦筱君见张伟鹏把杯子转了一下。放了些葡萄糖下去,看着挺细心的,麦筱君却故意无视,也没有接过杯子。
张伟鹏捧着杯子,形同竹竿杵在那里,进退不是,好一阵尴尬。
她越过他坐在沙发上乜斜着眼:“告诉我,你的照片哪里来的?”麦筱君一说话便知道声音变了,有一丝沙哑的干渴,她找夺过张伟鹏手里的水杯,大口喝起来,水温刚好。
张伟鹏此刻却似是在麦筱君提醒之下才记起了昨日之事,脸色突然阴沉,但还好没昨日的恐怖,冷然道:“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你倒好,问起我来了。”没待麦筱君插话,他又说:“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但是我告诉你,麦筱君,我不想见到有下次。绝对不想!”
麦筱君也回他冷眼,咽下最后一口水的时候,把杯子一扔,杯子摔在反光的地板砖上,发出一声脆响,倒是没破。不愧是贵杯子,质量好到如此地步,她嘴角翻出一丝冷笑:“张伟鹏,真没想到你竟会是这般愚蠢,还说你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图片处理这回事吗?”说到此处她干咳了一声,喉咙里似是有痰,又出不来,很是难受。
“既往不咎?好一个既往不咎,你有什么资格追究?你凭什么追究?不就是我昔日的朋友来探望探望,我有什么错?倒是你,你昨天的行为是什么?我要是告你家庭暴力都没问题,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麦筱君撩开头发,把被张伟鹏昨日狠狠打过的两巴掌的淤青痕迹显露出来给张伟鹏看。
张伟鹏明显是看到了右脸颊上的肿胀,许是右手力道比较大,打得肿了,左手打的没什么变化。他转过身低下头,他本是不知道自己的过激行为,在他气到一定程度,他便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的“精神患者”自高中开始便是,他却一直隐瞒了所有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无心的,打他妈妈,打他妹妹,这才是第一次打麦筱君,他难以保证还会不会有下次,都是老太太给害的。
“不敢看?真不敢还是假不敢?张伟鹏,我算是瞎了眼,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爱好,我当初为什么答应你这个暴君?!不不不,是我的问题,是我快要孤独致死,恨不能找个人来陪陪,是我的错,怨不得别人,是我的错……”麦筱君说着便颓然坐在沙发上哭起来,一直喃喃自语。
张伟鹏也没劝,站一旁看着,形同看一场电影的片段般面无表情。
“是我瞎了眼,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到外面去干什么我都没过问。我也不知道是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在你面前摆弄是非,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是谁?你说啊?到底是谁?”麦筱君自沙发上站起来,紧紧揪着张伟鹏白衬衫的衣领不放,形同威胁:“你倒是告诉我谁啊?我真要看看谁会跟我有这么大的苦大深仇要这样折损我。你快说!快说啊!张伟鹏!”
张伟鹏还是一语不发,眼里此时开始有深深的懊恼,他扶着哭得快要背过气来的麦筱君坐下,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内心便开始觉得歉疚,他定要问给他照片的人个清楚。
“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错怪你了,我应该问问清楚,而不是二话不说就骂你打你,你惩罚我吧,要怎样都行。只是你别哭了,你哭得我难受。”其实张伟鹏也并不知道是否真的就错怪了麦筱君,但他此刻是真相信她。
麦筱君突然变得很冷漠,“你只要告诉我是谁给你的照片就可以,关于昨天的事情,我无法抹去,这与原不原谅无关。我嘴上说的不一定就是我心里想的,所以,我此刻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张伟鹏很为难的样子,他也开始学会演戏,凑过去拥着麦筱君肩膀,轻声道:“我真不知道是谁,我一回办公室,桌面上便有一个快递的包裹,打开便是这样的照片,我发誓,我真没见过谁进去过,我也问过别人了,说是一个快递公司的,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待张伟鹏说完,麦筱君便冷笑:“可你相信了是吧?你一看到就急匆匆回来了是吧?你是这么爱工作的人,为了这件事情,你二话不说便回来了,你甚至没有想过这是不是陷害,你对我的怀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麦筱君几近竭斯底里的叫喊,张伟鹏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
见张伟鹏没有解释的意思,麦筱君自他双手中挣脱出来,“好吧,你不知道也可以,但你必须要查出来,到底是谁这么看不惯我,你必须给我查出来!”麦筱君此刻的表情简直就是昨天的张伟鹏,她似是结婚后这么久积累的情绪通通都放在今天来发泄。她终归需要一个这样的机会,她活得太压抑。
张伟鹏呐呐道:“好,我会找出来的。”
麦筱君得到回答便站起身往房里走,背影也是冷飕飕的。
她看不到背后张伟鹏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给别人发的信息。
——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来的!
发完便颓然坐在沙发上等待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