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层高楼的阳台,阳光正好,微风斜斜掠过脸颊,甚好的感觉。他们就那样默默面对楼层下面马路来往车辆静默站着,处于市区里的房子,大都如此,喧嚣不止,没有一刻的安宁。
  而马晓晴说过她就是喜欢这种俯瞰人生百态的感觉,熟悉的人都说她变了,变得多愁善感,变得似是没从前简单直接,变得有内涵,而他们从来都说不出来内涵是个什么东西,马晓晴曾冷然问道:“内涵?能吃么?”,但如今她已鲜少和过去的熟人见面,要说朋友,还真好像没有,此后便跟别人断了来往。
  关于柯子杰,倒还是有不愿放弃的信息发过来,但她极少回,除了节日的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其他的追问她一概不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不再模仿朋克,向往都市白领的一切。即便她此生抑或都没机会成为朝九晚五的白领,她还是假装她们那样的装扮。
  马晓晴此刻手里捧着一杯红酒,自到这里来,她便开始爱上喝红酒,还买了本图文并茂专门的关于红酒方面知识的书,她从去年开始便觉得自己内心开始有梦想,她的梦想是做一名品酒师。她总觉终有一日会实现,不远。
  “你没听到我的问题吗?我问你,那些照片是怎么来的?那天发信息也没有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存心让我走一趟是吧?”张伟鹏从来都很有耐性,从小就是如此,若非是那段少时阴影,他现在会是个好青年,朋友家人公认的有为好青年。
  马晓晴还是没打算给任何回答,这是张伟鹏第三次的发问,她知道他开始不耐烦,也深谙所有人都有喜新厌旧的本性,他是开始厌她了,她明白。可是若一旦分开,他定必也会像此刻对麦筱君怀有愧疚与想念一样对她。
  男人抑或女人都如此,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肉身凡胎,清高不到哪去,都害怕寂寞——这泛滥的感觉一来,便开始饥不择食。
  可悲哀的是,她现在对他倒是快马加鞭般远离了刚开始接近他的初衷,她刚开始不过只是想报复麦筱君,而事实是,她渐渐发觉这种报复的目的不再纯粹,还夹杂着些许自己的感情,对于张伟鹏的感情。
  她甚至开始觉得她已经难以离开他,这让她开始害怕,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把这个归咎于对他物质给予的依赖,自在一起,她便不工作,靠的都是他,这套间如今已是她的,张伟鹏的大手笔,一口气付完。她不关心他的工作,只知道他每年过年时候收到的红包都够首付的钱。也就理所当然地买一切她当下想要的,从不觉内疚。
  “我再问一次,照片是哪里来的?”张伟鹏真的已经失去耐性,转身冷漠不耐烦望向马晓晴。对于马晓晴,他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奇怪的是,他在麦筱君面前却从来不敢发火,除非……除非是迫不得已。
  马晓晴已经意识到他的怒火,她总有一套来对付,她已经习惯,自相处三个月后便已经摸索出一套应付他发怒的方法——假装屈服,前面的时间他伪装得很好,一旦住在同一屋檐下,本性便暴露无遗,而她也深知,自己与张伟鹏相处的时间比麦筱君与他还多,她比麦筱君更清楚他。
  “都说了,我也是在回家的时候看到在门边的,我真没见过那个送照片过来的人,就在咱家的门缝下面,我一打开门便看到。”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为什么当时就不能给张伟鹏寄个匿名的快递?
  张伟鹏修长的手一伸,便轻易捏住她下巴,“我才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谁那么关心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我不是什么大人物,筱君的朋友圈子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我警告你,房子虽说是送给你的,但是记在我名下,你若再给我耍花样,你今晚就要睡街头!”张伟鹏凶性毕露,马晓晴真开始有些害怕了,越了解他,便越觉得他是个变幻莫测多重性格的人。
  她还在挣扎,但感觉下颚上的力道开始变重,她不由皱眉轻叫出声:“痛。”
  “知道痛就好,说了就不会痛了。”张伟鹏又加了一下力道,马晓晴握杯子的手开始发抖,上面玫红的酒也随之颤抖。
  “是我拍的,怎么样?我告诉你麦筱君和别的男人有问题,你总不相信,我只好自己亲手帮你取证据。”马晓晴说得理直气壮,声音却似是从嘴巴里抖出来断断续续。
  张伟鹏终于松手,但手还没放下,只是轻放在马晓晴下颚,“那你真看到他们搂抱在一起?”
  ……
  “说!”力道又开始加重。
  马晓晴不敢说真话,她明白,无论她说什么,都少不了张伟鹏的巴掌,她没有试过被打,但她就是有这种预感。
  “是。”口齿已经很不清,酒杯横放在手上,红酒已经洒出来,滴在马晓晴米白的高跟鞋上,而后自鞋尖滑到地上,她干脆就把杯子放下,“嘭”的一声便碎了,谁都没在意已经碎了的杯子。她看到张伟鹏眼中冷冰冰的怀疑,她终于知道自己是太低估张伟鹏。
  “嗯?”张伟鹏开始邪魅的笑,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偷鸡摸狗和坑骗,但他明明就是在做这等事,他捏着马晓晴下巴用的力已经使他颈脖冒起青筋。
  “我——照片不……不是我拍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有没有抱在一起。”马晓晴开始试图不看张伟鹏,但他却把她的头抬得高高的,几近贴近他的脸。在力气上她终究斗不过张伟鹏。
  “照片是经过处理的?少废话,你只管回答我到底是不是。”张伟鹏终于松手,但说话的气息还是迎面扑到马晓晴脸上。
  “是。”马晓晴揉揉下颚,答得干脆。
  她以为张伟鹏会打她,形同那天打麦筱君一样,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淡淡一笑便走了,走之前拿走自己的外套,留下一句:“你不必再找我。”完了后就往门外走,钥匙自身后“啪”的一声摔到门边地上。
  马晓晴看着张伟鹏气冲冲走出去后颓然坐在原地,她知道她算是完了,可是她为什么这么绝望,她从前只觉张伟鹏不在她才有自由,可此时她不想他走。
  “你在搞什么?!”柯子杰一开门便形同鬼魅自费盈身后串过来,费盈已经来不及收拾了,在她直起身子的时候,还不小心撞翻了望远镜,柯子杰竟开始惊叫,放下手里的菜,马上过去扶起,费盈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柯子杰一语不发,检查了一下,便气冲冲抱到自己房间。费盈一路跟着,头低到不能再低倚在柯子杰房间的门口,形同等待原谅的小学生。
  柯子杰摆弄好望远镜,就走出门,把刚放到地上的菜拿起来气咻咻跑到厨房一板一眼拿出锅、砧板等物什,捣鼓着晚饭。
  费盈看得害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柯子杰这般生气,她不由在一旁试图帮忙,但无论她拿什么,都被柯子杰一把夺过,意思是再明显不过。
  在柯子杰挥刀砍骨头的时候,那种劲道似是在砍费盈,吓得她心惊胆战。
  看他不断夸张的动作,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歉:“对,对不起,我也只是一时无聊,你知道我最近休假,没什么地方去,就……”
  费盈不开口倒好,一开口便把柯子杰的怒火给燃起来,他没等费盈说完“啪”的一声放下煲汤的锅盖,双手撑着围裙上:“你没地方去你就偷窥是吧?你没地方去你就去犯法?你什么人格?!”说完便把炒好的菜端出去,还推了一把站在门边思过的费盈。
  费盈只好屁颠屁颠的跑去解释:“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无聊在阳台看看风景,谁知道不小心看到对面那窗帘的颜色好像换了,怕太远看走眼,就……”
  说到此处,费盈特意抬头瞄一眼柯子杰反应,只见他站在饭桌旁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怒气像是瞬间消失了般,变得平静。
  后来是长久的沉默,柯子杰自临时拼凑起的饭桌旁坐下,双手交叠在上面,费盈在一旁看得发憷,她知道柯子杰是要说话了。
  “她已经搬走一个星期,跟那个男人,她现在是什么都不用做了,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总算是给她盼到了,我终究是不能给她的,彼此都明白。”他并没有面对费盈说,形同自言自语,说完后便起身又往厨房走去,也还是没看费盈一眼。
  费盈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说不出的感觉,倒不仅仅是后悔,在后悔揭开他伤疤的同时,似是还有一股妒忌的苍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