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医院,问过值夜班的前台护士。护士便冷冷回答说张伟鹏在五楼病房。费盈捂着良心道了谢便携着麦筱君走进走廊深处。里面到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迎面扑来,麦筱君最是闻不得,上次与张璇过来的时候也如此,只想逃了出去。但不知为何,今天的感觉更是强烈,比起上次更是有逃走的欲望。
  走到不远几步,竟干呕了几下,马上跑到厕所里,对着洗漱盆呕吐几下,只是出来写口水。费盈在一旁不断拍打她后背,一阵晕眩过后,麦筱君朝费盈摆摆手,失魂落魄的掩着鼻子,走出厕所。不自觉的走到了医院的浅蓝色运货电梯口,正好电梯刚停下,她就二话不说进了去。
  费盈也是讨厌来医院,但没到麦筱君的程度,此刻她只是心头乱得很,不知自己此举是否正确了,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来到了便要面对,毕竟麦筱君也是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好。也没给麦筱君提个醒,傻乎乎的也跟着进了去。
  进去了才知道后悔,每一层楼都有人按停电梯,自二楼开始便有推着装满针水药物箱子的护士面无表情进了来。空间本是逼仄,刚让过护士,电梯在三楼一停,就有平躺在移动病床上病人给推了进来,打着点滴。护送的是拿着针水瓶的护士和担心的家属,病人紧紧逼着眼睛,眉头深锁,邹成一团,似是极度痛苦的模样。
  费盈和麦筱君只尽量往电梯的角落躲,心跳快得不受控制地加速。她们眼睛都不敢看病人一眼,彼此攥紧了对方的手,形同见到了真正的死亡,俩人不由对望了一眼,终于明白都是相似之人,害怕死亡,也害怕见到死亡,或许这世间是少有人能战胜这一层的,医生和护士也不过是习惯看到而已,她们不过是经过残酷的训练才有这般坦然的习惯。
  电梯终于到了五楼,她们迫不及待地走出来,大大地舒了口气,麦筱君便刻不容缓似的走往走廊病房,在第一间就进去了,失魂落魄的模样形同一个精神病患,幸而费盈给拉了出来。
  出来后只听得后面门口病房的老太太在痛苦呻吟,口齿不清地叫喊:“我要去死!你们让我去死吧,我求你了,我不想你们养我,不想你们为我这个破病倾家汤产,我活了这把年纪不值得为我花钱,你们知不知道我很痛苦,在这里我每一刻都想死,你们就让我去死吧。”说完便是一阵痛苦万分的恸哭,麦筱君只觉自己听着,心都快被击碎了。
  继而是一把较为年轻的哭腔:“我们拼了命的凑钱给你治病,你竟然说着这样的话,你可知道我们很难受,你不活了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妈,您再忍忍好吧,再忍忍或许就好了,我们都在您身边呢,医生也说过会尽力的……”声音渐小,费盈听得都哭了出来,往麦筱君肩上靠了靠。
  麦筱君刚好在此时停下了脚步,费盈以为是到了五零五,抬起头。一睁眼便看到马晓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病房门口,披头散发的,吃着蛋糕店里买的面包,慢慢的一口接一口,形同没有任何食欲的厌世者亦或是精神病人,也不知道她咽下去了没有。
  医院本是很安静的所在,何况是晚上,走廊里人是更少,间或有几个巡房的值班护士经过,都是悄无声息的形同幽灵般。所以马晓晴一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便抬起头,眼神本是很空洞,但一见是麦筱君便来了精神,闪出几分极其惊讶的光来,嘴角处还有没有嚼碎的面包停留在那里。
  这么久没见,麦筱君要不是因为费盈早与她说过与张伟鹏在一起的是马晓晴,她定要看良久才认出。真是没想到她竟然变了这么多,看起来像是良善的少女,以前是不曾有这种感觉的,当年跟她接触,马晓晴身上那乖戾的味儿似是一靠近便能将你刺死。
  “你们怎么——”马晓晴是真想不到她们竟然找到医院来了,一个劲的掩饰慌乱,把面包生生吞了下去,咽了一下口水,此时,她一说话便显出了不够成熟的天性来。
  “怎么?心虚了还是怎么着?我们不能来?”费盈把手捆在胸前,乜斜着眼睛打量了马晓晴一番。这也是带着私人心思的抱怨在里面。费盈并非小家子气的人,但她就是看不顺眼柯子杰在别人都做了小三的情况下还死心塌地的放不下。在抱怨柯子杰的不争气,她还怨马晓晴为什么还不在柯子杰的世界消失。
  她还是第一次与马晓晴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对视,仿佛要自她身上看出柯子杰喜欢的味儿来。
  麦筱君见此情景,幽幽看了马晓晴的脸。什么都没问,进去了病房。她从不擅言辞,更不善于吵架,一旦吵架,首先败下阵来的一定是她,因为每次吵架不过两句,她的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下来。这等事情向来是交给费盈才好,她知道费盈定会像审讯的警察一样帮她问出口供。
  进了门,就看到整齐划一躺着的病人,麦筱君扫了一圈。毕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枕边人无论经历了怎样的面目全非定然还是能认出。
  眼前的张伟鹏头部被纱布包裹,病房里的灯还开着,还有探病的家属在病人耳畔细语,都是不舍的模样。在众多的病人中麦筱君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死命忍住眼泪与委屈,走上前去,站在张伟鹏身边。他侧身躺着,麦筱君只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她怕她一说出话来便是止不住汹涌的泪水。她也不知道费盈都已经跟自己说了关于张伟鹏他们的苟且之事后,自己为何还要跑来这里看一个久不回家,满是堂而皇之的不打草稿便说出一堆破借口不回家的男人。
  张伟鹏是仰躺着的,眼睛紧紧闭上,眉头邹成一团,似是在做噩梦,但不能挣扎起来般痛苦,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的。
  麦筱君看得有些心痛,忍不住伸出手去,刚想摸一下他的头,许是察觉身边有人存在,张伟鹏竟在此时张开了眼睛,良久才露出惊讶的神情,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麦筱君被吓了一跳,马上缩回手,正想转身走出去。
  可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走出去。
  “筱君,别走。”郑伟鹏在病床上虚弱地向麦筱君招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硬撑起来,像是要自病床上爬起来。
  麦筱君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举动,像是要起来,于心不忍马上便过去扶他躺下。一面忍不住掉下泪水来。张伟鹏见状竟一把抱住麦筱君不管头上的晕眩,只死死的抱住,仿佛若是松开了他们再也不能见到彼此。
  麦筱君放声大哭的声音很是响亮,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惹来无数亮晶晶的目光,但是这里没有任何人去怪罪一个病人以及病人的家属,他们以为麦筱君与张伟鹏是久未见面的,以为麦筱君是刚知道丈夫头部受伤赶过来看望的妻子,他们经历也相似,所以即便是被吵醒了也没有责怪。
  倒是外头巡病房的护士听到了,马上进来苛责:“你要死了是不是?这么晚了还在医院里哭丧啊?还不是重症病人哭个什么?要哭到外面哭去,人家死人了都不哭!打扰别的病人休息你负得起这么多病人身体健康的责任吗?”说完便走,片刻没有停留,仿佛只是为自己值夜班抒发一下怨气。
  其实,护士也不过是病人的局外人,她们无论给病人扎了多少针,喂了多少药,也还是不能身临其境的体会。
  麦筱君便停了下来,看一下周围,小心翼翼地道了歉便松开了张伟鹏,似是此时才醒起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一样,再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了埋怨。
  张伟鹏自觉地低下头,见麦筱君没说话,深怕她走了,便紧紧拉住她的手,道:“筱君,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你今晚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留下来陪我一个晚上,明天我——”
  张伟鹏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滔天的罪恶都能狡辩,唯独这种事情不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甚至是不需要解释的,该如何便如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明天怎样?明天你起来给我磕头赔罪是吧?”麦筱君语气极为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不在乎。然而事实是,她不过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见张伟鹏没有回答,她什么话也没说,只在病床旁边的座位坐下,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