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了伸懒腰起身下床,开始重复着这一天的生活。转眼到了下午,他与马玉齐登上地铁,在车上站立。从刚上地铁那一刻开始,周世勇就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向四周望了望,终于发现了那个长相奇特的中年人。那人正坐在座位上看报纸,半张脸被摊开的报纸给遮住,只露出了一对眉毛和一副墨镜。周世勇对那中年人注上意了,不断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动静,同时也不忘注意右侧口袋有没有发生异常。一段时间一直相安无事。
这时候,车上的广播响起,提醒地铁到站。周世勇的心马上揪紧了,瞪大了双眼。他瞅了瞅右侧衣袋,钱包依然还在。他心里提醒自己:“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可不能有丝毫大意,忽略了任何细节!”想到此,他的心砰砰直跳,难以自抑。
他用眼角余光观察那个中年人,见他收起报纸,拎起皮包,站起身子,往这边走过来。那人从身旁经过的时候,周世勇特别注意到他的两只手,看看是否有异常举动。只见那神秘陌生人居然把惨白的右手抬了起来!
难道他开始行动了吗?周世勇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机灵,两只手有点发抖,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放。他实在搞不清楚,那个陌生人为什么在人头攒动的地铁上抬起自己的右手。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把右手抬起来,移向自己的头顶——他只是稍稍规整一下自己的帽子。周世勇情绪稍稍缓了缓,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右侧衣袋,发现钱包依然放在那里,没有被人动过。那个中年人已经站在列车门口,离他有几个身位的距离。这时候可以肯定,钱包不是那神秘中年男子偷的,而是另有他人;钱包丢失不是在现在,而是在未来。也就是说,未来钱包肯定会丢失——什么地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清楚!
对于周世勇来说,钱包有没有丢失无所谓,重要的是他铁了心一定要弄清楚,钱包是到底怎么丢失的。于是他没有放松警惕。
这时候马玉齐捅他一下,叫他注意那个中年男子。他本能地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尽管他已熟知那人的容貌面相。他又冷静一想:“不行,我不能有丝毫的走神,否则就给贼人留下空子。”他赶紧把目光收回来,转移到右侧口袋上。突然,他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一只瘦削而修长的手正伸向他的衣袋!他仔细一看,这是马玉齐的手——马玉齐正把左手伸向他的衣服口袋!
“玉齐,你在干什么?”周世勇喝道,他极力压低声音,但是声音里依然带着怒气。
马玉齐愣了一下,随即三角眼一眯,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呵呵,你的口袋摊得太大了,容易被人盯上,我这是帮你合上去。”
“哦,那太谢谢你啦!”周世勇勉强挤出笑容来。
“你瞧你,把财物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出门在外是很不安全的,以后最好注意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你说是吗?”马玉齐继续笑着。
“是是是,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的提醒我一定会记在心上,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的。”周世勇继续勉强地笑着。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地铁到站,二人前往指定公司,顺利完成任务,按原路返回,打算搭乘地铁回校。他们来到地铁站的售票处,正准备去购票。周世勇很郑重地用手摁了一下口袋,能感觉到里面鼓鼓囊囊——钱包依然原处不动。
这下云开雾散,真相明了。刚才他还不确定是不是他动的手脚,怕屈枉了好人。现在到了这个时候,这个节点,钱包依然没有丢失,这说明除了他之外,没有其它任何诱因!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向信任的朋友,竟然是这样一种人。这种心理的落差,就好比千层宝塔轰然崩塌,万颗珍珠瞬间粉碎,让人震惊,让人难以置信。在地铁上,周世勇一句话也没说。他实在无法像从前那样,跟马玉齐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一路上他心乱如麻,不知道将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下了地铁,步行走在回校的路上。
周世勇一边走着一边紧锁双眉:“马玉齐这个人,平时总是表现出嫉恶如仇的样子,看很多人很多事都会产生不满。他经常跟我说别人的不是,爆料很多内幕消息,我也喜欢听他讲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满足身上每个俗人都具有的窥探欲。说实话,我很喜欢他的爱憎分明心直口快,不虚伪,不造作,干净利落真汉子。我以为他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坦诚相待的朋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行事。见利忘义,出卖朋友,匹夫所不齿,市井所不容,他竟然能做得出来。亏我平日对他推心置腹,原来却是我有眼无珠,错以小人为君子,枉费了一番真情实意,实在是痛楚难当。试问一句,难道我真的要对自己之前的选择和判断做出彻底的否定吗?这不是把我的理智、我的情感、我的价值判断,通通地给否定掉了吗?不,不能这样做!为何不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不管他是知错能改,还是顽固不化,我一定把事情给他挑明,让他知道这样一个事实:他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是神鬼不知的,迷途知返才是正道。要是他能改掉,那是他的造化;他要是执迷不悟,我就袖手不管,再也不去理会他了。如果他自食其果,那是他应得的报应,完全是活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唉,玉齐啊,玉齐,你怎么让我怎么不省心呢?是你无义在先,别怪我无情在后,我对你就不客气啦!”
想罢,他下定决心,神情严肃地对马玉齐说:“玉齐,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马玉齐露出笑容,眼角现出三道鱼尾纹。
周世勇看到马路旁边有一条僻静的小路,对马玉齐说:“跟我来吧,那里说话合适。”他把马玉齐带到那条小路的路口处。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搞得这样神经兮兮的。”
“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朋友?”周世勇开始发问,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话说的?怎么不是呢?你这问题可真有意思。”马玉齐勉强地笑道。
“那么,你会保证你对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这是怎么了你?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问什么说什么,不要打岔!”周世勇说话的语气非常冷峻。
“我怎么会对你撒谎呢?不可能的事情啊!”
“好的,那么我有一件事情问你。还记得吗,在地铁上,你把手伸到我的衣袋里。”周世勇稍稍顿了一下,看着马玉齐的眼睛,继续说:“当时你究竟想干什么?”
马玉齐脸色顿时青了下来,眼神在不断逃避,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当时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的口袋摊得太开,我怕你的东西被人拿走,就帮你把口袋合严实。就是这样的呀,你提这茬干什么?”
“不对,你没说实话。你说过你不会对我撒谎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你觉得我在撒谎,那么你认为当时我是想干什么?”
“咱们这里就你我两个人,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直说了吧,你是不是想偷我的钱包?”周世勇头脑一热,已经不顾一切了。
马玉齐像是被捅了要害,立刻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天啊,冤枉啊,你怎么能怀疑我想偷你的钱包?我怎么会偷你的钱包呢?打死我都不会的。我冤枉死掉啦!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怎么可以?”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怎么还不说实话?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不用再过多解释了。你只要承认个错,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还是好朋友。要是不然,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了!”
“要我承认,承认什么啦?承认偷东西?这太冤枉好人了。你说得倒轻巧,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我是小偷,还让我承认。我——我实在是有冤没处说啊!”马玉齐说话带着哭腔,嘴巴咧着,眼皮挤着,仿佛将要流出眼泪来。
“玉齐,我知道你很会变魔术。你用了魔术里的声东击西法,让我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穿西装男人的身上,然后用你打算用你的巧手快速地拿走钱包。但是你没想到,我会突然转回头来,没来得及收手,只好胡乱编一个理由来搪塞我。事情经过是这样子的吗?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还有什么理由来继续狡辩?”周世勇并没有产生怜悯之心,反而继续质问下去。
“勇哥,你要是再一口咬定我偷你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办法。反正一句话,我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一个好人呢?你真是太狠心了!呜呜……”马玉齐脸部扭成一团,真的从眼角流出两滴眼泪来。
“好好好。你死也不承认是吧?这件事情你我心里都很明了,我不想再深究了。不过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做人啊,要厚道,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要为了蝇头微利就违背了正义,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不然事情一旦败露,就没有便宜果子吃。我就说到这,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周世勇转身就走,留下马玉齐一人独自擦着眼泪。
和马玉齐分别以后,周世勇的内心非常沉痛,他想到他们两人——一对曾经要好的朋友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面高墙,一面难以逾越的高墙。一段友谊,几多情丝,挥刀怒斩情丝断,怎不让他心如刀绞唏嘘长叹?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对于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来说,热血和仁慈是他最薄弱的要害,决裂和失去是痛击他的致命武器——他的心很痛,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