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康燕萍来了一个电话:“我好困惑,陪我聊天好不好?”
曦园里,石凳上,面前是一潭碧水。这一潭水,经年累月,不知道承载多少真心痴情的话语,兀自在静静地摇晃。周围的树木把苟延残喘的夕阳挡在外面,留下一片片浑浊的阴影。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浓郁的味道,这种味道叫做静谧。
“燕萍,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周世勇问道。
“很好,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了。”
“那就好。最近注意休息,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了。”
康燕萍点了点头。
“我屡次犯下错误,我不再干净了。你觉得我还是好女孩吗?”康燕萍呆呆望着水里的波纹。
“玉璧即使有了瑕疵,它依然价值连城。无论你做了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你依然是个好女孩,依然被上天所眷爱。”周世勇语气中带着恳切。
“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地里种一些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桃花很美,就在地里种满桃树,到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一片粉红,当我很累的时候,就坐在桃树底下慢慢地睡着。我希望还拥有一块池塘,在里面养很多很多的鸭子,没事的时候,我就带着我的小狗,在岸边看着鸭子们在水里嬉闹。每天的生活都是那样的闲适,那样的安逸。世勇,我想知道,我的愿望到底可不可以实现?”康燕萍的眼里充满了希冀。
“前面的道路,永远都是充满了阳光,生活总会变得越来越好。你还是这么年轻,有那么多想象的空间,只要肯努力,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相信终有一天,你的愿望能得到实现。”他望着她的眼睛。
康燕萍双眼眺望远方,好像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我希望能有一个男生,他怜惜我,照顾我,包容我一切,包括所有的缺点。当我发脾气,耍小性子的时候他能哄我开心;当我哭泣的时候,他能提供坚实的肩膀;他能陪我在那片小天地里,两人一起种地,一起养鸭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你觉得,我有没有福分能够遇到这样一个男生?”康燕萍说。
“相信我,你一定会遇到的。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跟你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候,命运会安排你们萍水相遇。上天眷顾着每一个有情人,你只要乐观向上地生活,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康燕萍一双俊秀的眼睛望着周世勇,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顺着洁白的脸颊往下流淌,流成两条清澈明净的小河。
“燕萍,你怎么了?为什么说哭就哭呢?”周世勇问道。
康燕萍依然泪流不止,像初春的融水一样源源不断。她看起来是那么弱小,那么易碎,容不得任何冷血的侵犯。她侧过身来,依偎在周世勇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周世勇现在的心情,既是温暖的,又是畏惧的。温暖的是,他能感受到康燕萍对他的爱;畏惧的是,他不知道这种爱是兄妹之间的爱还是恋人之间的爱。他自己很清楚,他对她的感情,只有兄妹之情。他把她当成妹妹一样怜爱和照顾,没有其它想法。但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知道康燕萍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本能地想抚摸她的头发,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他只能木然地坐在那里。
康燕萍泪眼中透出柔光,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温软而轻声地说:“世勇,我希望跟你一起经营那片小天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周世勇明白了她的心意。他畏惧的心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纠结。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依然用平和的语气对她说:“燕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能久陪了,很抱歉。”
说完,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里。但是,正当他刚要抬腿的时候,感觉后面有一双手抱住自己的腰部:“世勇,你不要走!”
康燕萍紧紧地抱住他,把脸贴到他的背上,眼泪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前太物质了,总是太过浮躁,总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我曾经以为我找到了童话般的真爱,却没想到那仅仅是金钱浇筑的一个幻象。我真是太傻了。现在我终于明白,真正爱情应该是天然朴素洗尽铅华的,与物质的多少毫无关系。我以为我很难找到一个值得去爱的好男人,但是我错了,好男人就在身边犹不自知。世勇,你真是个好人,真真正正的大好人。如果有女孩能够跟你在一起,那么她一定会非常幸福。你知道吗,我愿意做这样一个女孩。你也许觉得我不够矜持,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周世勇,我喜欢你……”
周世勇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体会到她的眼泪,甚至能看透她的内心世界。她浓浓的爱恋触动了他柔软的心。但是他知道,他与她之间是不可能产生恋情的,这是硬邦邦冷冰冰的事实,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他狠了狠心,用平缓而冷淡的语气说:“燕萍,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但是很抱歉,我已经……”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他看到侧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弱小的身躯,梳着马尾辫,扎着浅蓝色蝴蝶结发夹,穿着橙色的t恤。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入驻在他心灵城堡的那个人——郑莹。
郑莹站在一棵柳树旁边,看着这一个场景,眼睛里露出无限的委屈,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噙含着满口的酸楚。
“郑莹……”周世勇不自觉地在嘴里念叨着,急忙挣开康燕萍的双手,朝那个方向快步跑过去,边跑边喊:“郑莹,听我解释!”
郑莹没有听他的,转过身子,掩面朝远处跑去。她的委屈好像滔滔的海水,化作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默默滑落。她的背影是孤单而落寞的,她只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周世勇追了上去,在背后喊道:“郑莹,不要跑,听我解释吧!”
郑莹跑了一阵,慢慢地放缓了脚步,最后停在树荫下。周世勇大踏步地赶了上来,大口地喘着粗气。郑莹的肩膀不断地起伏,微侧着脸,边抽泣着边说:“你说吧。”
周世勇走上前去,靠近她的身旁,眼神里充满了诚恳:“郑莹,我知道你心里很委屈,但是请你容我把其中实情诉说一遍。刚才那个女生,是大一的一个学妹,康燕萍。她的遭遇十分痛苦,先是因陪酒被猥琐男猥亵,再是被负心汉骗去了贞操并怀上了孩子。为此她内心消沉,想要去寻死。我得知此事后极力劝阻,才避免发生惨剧。她生性孤僻,无依无靠,我对她产生怜悯,故而陪她前去打胎,并极力地好言安慰她。今日她身体稍有恢复,把我约了出来陪她谈谈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你想想看,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岂能坐视不管?要是那样,我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郑莹内心的委屈减了大半,止住了抽泣,擦了擦眼泪,说:“既然是谈心,干嘛搂搂抱抱?这个又怎么解释?”
周世勇叹了口气,说:“你想想看,若你受到伤害,正当孤独无助之时,有人动了恻隐之心,向你伸出了援手,你怎么不会对此人产生更多的依恋?燕萍她只为一时感动,而错爱于我,方才正向我表白,做出亲密举动。郑莹,你明白我的心意,我怎能答应她?正要婉言回绝时,刚好你来了,撞见这一幕。事情就是这样子的,请你不要误会!”
郑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的脸上依然带着泪痕,粘腻而潮湿,就像海棠花上沾着几滴露水。她脸上的神情既带着怜惜,又透着些许嗔怪,说:“虽然这样,但是……但是……不管怎样,我不喜欢你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周世勇拿出纸巾,像严谨的考古学家一样认认真真地把她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我知道了,我尽量遵命就是。我保证,只要我对其他女生有一分好,我就加倍给你十分。不管处于何时,居于何地,你都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即使山峦崩塌江河倒流,也无法将这个事实改变——郑莹,现在你还生我的气吗?”
郑莹重新露出微笑,眼眸里柔波浮动:“我又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怎么会生气呢?其实我也有不对,我不应该错怪你。”
“好了,这一页就让它翻过去吧——对了,燕萍正处在心理敏感的时期,我怕她想不开,我想过去看看,可以吗?”
“经你的描述,她真的是很可怜的姑娘。那就耽误不得,赶快过去看看吧,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发生什么意外!”郑莹显得更加焦急,拉着周世勇的手要往那边跑去。
他们二人一路小跑,转过林荫小道,到了池塘边,在石凳上没有发现康燕萍的身影,四处寻找了一阵,还是无果。
“她到哪里去呢?真不希望发生什么事情,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郑莹焦急万分。
“我有她的电话号码,不如打个电话问问她!”说完,周世勇拿出手机,拨打了康燕萍的电话。
当电话接通,康燕萍的声音响起以后,周世勇内心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向郑莹做了个手势,让她也放宽心。
“燕萍,你还好吗,现在在哪里?”周世勇问道。
“呵呵,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其实没有必要啦,我已经回宿舍了,心情还不错。谢谢你关心。”对话那头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些俏皮。
“燕萍,你真的是一个好姑娘,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刚才你也看到了……”
“其实这是我太天真了,我太一厢情愿了。要是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我是绝不会向你说出那番话,哪怕我真的很爱你。我们虽然没有缘分成为一对恋人,但是我依然喜欢你,请允许我冒昧,在梦中亲吻你一次,可不可以?”
“燕萍……”他的喉咙哽住了。
“她怎么样了?要不,把电话给我,我跟她说几句话。”郑莹眼神中透着关切。
周世勇把手机交给她。郑莹对着手机说:“燕萍,你没事吧?千万不要对生活绝望,所有的艰难坎坷都会过去的。生命永远是最宝贵的,要好好的珍惜把握,知道吗?你如果有什么闪失,学姐会很伤心的。所以,答应我,要好好地活着,好吗?”
沉默了半晌,电话那边说:“学姐,你不怪我?”
“怎么会怪你呢?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遇到一个好男生,一辈子好好地疼你爱你。非但不怪你,我还要祝你幸福呢!”郑莹微笑着说。
“学姐,谢谢你!我会好好活着的,也祝你们永远幸福。”电话那边好像有哽咽的声音。
通完了电话,两人长吁了口气,相视笑了一笑,手牵着手走入了薄暮的林荫之中。
过了几天,周世勇回来的时候被楼管阿姨叫住,说是有一封信件给他。他拿走信件,看到信封上没有署名。打开信封,取出信纸,见信纸上用俊秀的楷体字写着一篇书信:
士勇学长:
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帮助和照顾。你的存在,让我坚信这世界充满了爱充满了阳光,让我觉得幸福不再遥不可及,而是一层院墙的距离。我能清晰地听见里面幸福的声音,再过一个转角,就能叩开幸福的大门。
当然还有学姐,她实在是太善良了,善良得连我也喜欢上她,虽然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得她很漂亮。
你们都是上帝眷顾的人,都是负责给世界带来阳光的。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爱情也有时间先后,虽然我喜欢你,但没能先遇上你。如果我早生一年,又先于学姐与你相见,或许结局就不是这个样子。但世界上没有如果,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佛教里有一个说法很有趣,说生命可以轮回。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在千万个轮回之后,我们会在某一片温暖的土地上,做一对双宿双飞的白头鸳鸯。哈哈,这也说不定呢!
不管怎样,我还是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主赐福于你们。
读到这里,你大概也猜着了吧,我信了基督教。《圣经》上说,每个人生来都带有原罪。我觉得原罪放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愿意通过每天的祷告来洗刷我所有的罪恶,求圣主宽宥于我。我已经加入了教会,从今以后,我每天都要研读《圣经》,每个周末都会去教堂一次。这样子,我觉得生活更加充实,更加快乐。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是信纸太薄,承载不了,只好作罢。
就写到这里吧,还是给你们送上祝福。
以马内利!
康燕萍。
周世勇折好信纸,放进信封,心里默念,暗自给康燕萍送上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