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定决心,南下深Z。
他去深Z,没有很明确的目标,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他只是觉得,置身于那里,可以更接近他的失物,可以产生更多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非常渺茫。
茫然地踏上旅途,茫然地下了火车,茫然地行走在深Z的城市中心。他一系列行踪仿佛不是受大脑的理性因子所左右,而是身体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翎毛一样地飘走。而现在到了这里,那股力量却戛然而止,他的身心也随之飘落下来,痴痴地彷徨于街头,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基本的理性告诉他,目前首要的事情是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正好他的叔叔周建东也在深Z,于是住到了叔叔的家里。
他做了一个决定,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一个月如果没有找到,那就毅然放弃——不管生活多苦涩,都要勇敢面对。
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早早地出门,到深Z的街头巷尾游荡。他会留意到道路两旁的废弃物,他去逛旧货市场,审视着摊位上的各种物品。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但事与愿违,这段日子里,他一无所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里,他跟小堂弟相处得十分融洽。他的堂弟名叫周世诚,今年四岁。
转眼间,他在这里已满一个月。无奈,该是他告别的时候。他收拾好部分行李,准备马上出门买票。
他的小堂弟知道他今天要走,便来了情绪,死缠着他不让他走。为了迁就小孩,他只好答应多逗留一日。
为了让堂弟开心,周世勇带着小世诚到游乐园玩耍。什么摩天轮、过山车、旋转木马,能玩的几乎玩了个遍,着实任性放纵了一把。周世勇也借着这个机会,稍稍舀回了一点童年的意趣。
一直到完全尽了兴,两个人方才离开。
周世勇带着小堂弟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世诚拉了拉堂哥的手:“哥哥,那边有河,我想过去看看。”
周世勇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原来,在他们左侧十几米的地方,有一条河道经过。
还没等他表态,小世诚就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周世勇无奈,只好跟着他来到了河边。河边有栏杆,小世诚够不着。周世勇把他抱了起来。
今年岭南大旱,已经两个月没下过雨了。河道干涸,几乎没有水,将河底的淤泥露了出来,上面零散地布着些杂乱的物体。生长在河道边沿的草木,基本上已枯萎殆尽,脾弱肾虚相似,蔫蔫地垂下了腰身。
望着那艰涩难行的河道,周世勇羸弱的不设防的内心,重新又生出了一阵悲凉:这干涸的河道,不正是此刻我苍白的心吗?没有一点生气,只有那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河里没水了!”小世诚颇有感叹。
“是的,一点水都没有了。”
“诶,那边有鱼!”小不点手指着下方,兴奋地嚷道。
周世勇定睛一看,原来是条死鱼,歪斜地靠在裸露的石块上。
“没错,那是一条鱼,但是它死了。”
“死了么?”
“死了。”
“死了哦——哥哥,那是什么?”
“塑料袋。”
“那是什么呢?”
“可乐瓶。”
“嗯,那又是什么呢?”小家伙不厌其烦。
“呃……那是一只小拖鞋。”
小世诚转动着眼睛继续向四处探寻。
“走吧,脏死掉了。”周世勇有些不耐烦,打算就势把他抱走。
而小世诚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指着下方一处嚷道:“看吧,那里有游戏机!”
周世勇朝河道下方望去:“游戏机?哪里呢?”
“那里!”
顺着小堂弟手指的方向,周世勇聚拢目光仔细辨认,方才看清。
在他们的右侧,靠近河道边沿的地方,有一滩淤泥。淤泥里陷着一样东西,只斜斜地露出一小半部分。露出的那部分也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淤泥。尽管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该物品是四方形的。看细致了,似乎是银灰色的。上面镶着四个圆状物体,分别为红绿蓝黄四色,环形排列,看样子是电子机器上按钮。这组按钮的旁边,是两个白色的箭头状的按钮,箭头朝着不同的方向。其它的地方淤泥沾得太多,没办法辨认。
一见到那物品,周世勇感觉胸口仿佛有千万朵鲜花骤然间绽放;希望之火升腾而起,燃烧成白热,闪出夺目的光芒。
“天啦,这就是我数年来苦苦找寻的东西!这就是能倒转时光改写命运了结我所有悔恨与痛苦的至稀至珍的无价宝物!那些风雨,那些痴情……我要回来了……”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一连串的思绪难以遏止地迸发出来。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不顾一切地翻过栏杆,匆忙间一脚踩空,沿着河道边沿的枯草滑了下去,在淤泥里踉跄了两步,栽到了那机器的近前,背上、臀上、腿上、手上都沾满了污泥。
“哥哥,你在干什么?”小世诚在上面喊着。
周世勇无暇应答,两手用力,将机器周围的淤泥扒开,待底部松动后,小心翼翼地把机身拔了出来。
牢牢地捧在手中,生怕它不经意间从手心溜走。紧紧密密地端详,唯恐遗漏了细节。由于污泥太厚,他用同样乌黑的手指将泥土抠掉。但无论如何,它依然很脏。
回到家里,他用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认认真真地把机身擦拭一遍,任何凹折任何边角都不愿怠慢,来来回回地摩擦数次,直到污垢完全消失为止。
人生存档器,又干干净净地展示在眼前。
但是,他发现,情况远没有预想的那样美好。大概由于浸泡久了,屏幕已经变了颜色。提心吊胆地,按动电源开关,没成想,一点响应都没有!尝试了无数次还是无果。
他的心又瞬然降到了冰点。
落寞地,从深Z回到涣州。正当无助时,他给谭胜打了电话。
他把情况如实地说与谭胜听。
“无论如何,恭喜你失而复得!能够找到它,简直是人间奇迹!”谭胜在电话那头也抑制不住激动。
“但是,你看……唉!”
“别气馁,总会有办法的。嗯……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是谁送与你的,就找谁帮忙。我记得你说过,她叫什么——孙杨……对,孙杨玛丽娅。如果能找到她,或许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孙杨玛丽娅……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她不是下过承诺吗?”
“对,她说过,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她会回来看我。”
“那就对了。我相信她会信守承诺的。耐心等吧,或许明年就会见到她了。”
“希望如此。”
通话终了。周世勇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孙杨玛丽娅的身影。事隔多年,他已记不清她长什么模样了,脑海中只隐约保留着她的身姿,她的装束,以及一张模糊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