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周世勇的心情还是有些消沉。这两年来,他把所有的心事都郁积在心里,没有与任何人诉说,更没有任何人为他分担排解。他深知,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崩溃掉,甚至连生命都会被夺走。
所以,他需要一个倾听者。
但是,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离奇怪诞的故事,谁又能相信呢?他在头脑里过滤了一遍,想起来一个人——谭胜。
据他所知,如果说世界上存在一个人会相信并理解他的话,那就是谭胜。
他没有任何耽搁,马上联系洪峰,询问谭胜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从洪峰那里得知,谭胜在S市一家报社担任副总编辑一职。
次日,动身前往S市。
到了S市,通过洪峰提供的电话号码,联系上了谭胜,约好在咖啡厅里相见。
咖啡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在一张精致整洁的方桌两边,谭胜和周世勇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细细打量一番,周世勇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变化了许多。印象中,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而如今坐在面前的谭胜,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油光可鉴;身上虽然穿着普通的夹克,但看上去很整洁,搭配也很得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下巴上留着一撮短促的山羊胡;眼神很笃定,看上去充满智慧,又似乎经历些风尘。
“周先生,请问你要出版什么样的文章呢?”谭胜问道。
“很抱歉,其实,我找你不是谈投稿的事情。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周世勇诚恳地说。
“倾诉?找我?”谭胜一脸疑惑。
“对,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会耐心听完整个故事。也许你将要听到的故事会很荒诞,很离奇,很不可思议,超出了人类正常的想象。但是,我恳求你保持镇定,不要有任何的惊惶。相信我,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这些话藏在我心底已经很久了,没有人知道,为此我只能独自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我怕再这样下去会抑郁而死。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分担!”
谭胜嘴角微微扬起,淡然地笑了笑:“呵,荒诞?离奇?从事媒体这么些年,什么事情我没听说过?对于世间的林林总总,我已经很淡然了。至于倾听嘛,我太愿意了!以往也有很多人找我倾吐苦水——呵呵,大多数都是女同志——这些我一个都不推辞。我就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周世勇打开话闸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始末缘由,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与谭胜听。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谭胜并未保持淡定,一边听着,一边张大了嘴巴,眼睛快速转动,处理大量的信息。不知不觉有冷汗冒了出来。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淌,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周世勇仍然无止无休地说着,把藏掖了多年的秘密、心事一毫不剩地倾吐出来。毫无疑问,这是他此生当中说话说得最淋漓畅快的一次,好似百年一遇的洪涝,一发而不可收。
话音终于落下。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似战场上硝烟方散,一片死寂。
谭胜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又皱着眉头端详着面前这个人。嘬了一口咖啡,在口腔里“咕噜”两下,咽了下去。
“这咖啡啊,味道不是很好。”谭胜把杯子转了两下,望着杯内的液体,如是说。
周世勇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周先生啊,嗯……我跟你说啊。幸好,坐在你面前的是我,谭某人。要是换作其他人,要不晕过去,要不把你抓到精神病院。但是呢,我郑重声明一下,我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请你记住这一点,千万不要搞错。你说的这些,简直就是,亘古未闻前所未见的痴言疯语!我很愿意相信,但是不敢。你明白吗,是不敢相信!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检查一下是不是得了臆想症。”
“不,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发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倘若有半句欺瞒,天诛地灭!”周世勇面色严肃。
“你说你和我竟然朝夕相处做了四年的舍友,而我连半丁点的印象都没有!你说这个荒谬不荒谬?想要让我相信,举一些证据出来。”谭胜说。
周世勇略加思索,说:“我知道你喜欢研究经史,涉猎广泛;喜欢下象棋,棋艺精湛;体力充沛,善于长跑;有些邋遢,一个礼拜洗一次衣服,一双袜子连续穿半个月;大二的时候学会了抽烟,每天七支,雷打不动。”
谭胜略微点点头,说:“这些基本上都吻合。但是,既然你和洪峰是朋友,那么完全有可能是从他那里得知的。证据不充分。”
“嗯……还有,在你的右边臀部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胎记。”
谭胜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微微笑道:“还是那句话,这也有可能是传自洪峰之口。”
周世勇开始心生焦急,提高了嗓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如果我举的每个证据你都认定是他人告诉我的,那我岂不是白费力气?我还清楚地记得,你曾经当着众舍友的面,口口声声地说过,‘世间所有玄奇怪诞之事,都有其根源来历,绝不可能凭空捏造。应该秉着科学辩证的原则来探讨,不可凭主观臆断妄下结论’。这个,难道你忘了吗?难道你要自我否定?”
谭胜瞬间木然了,脸上写满了惊愕。又是一阵沉寂。
他的神色逐渐趋于平静,沉沉的点了点头,低低地说:“没错,我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稍稍有点出入——这段话我并没有当众说出,而是,写在了日记里。”
周世勇直直地望着谭胜,目光里充满了真诚。
“好吧。”谭胜轻叹了一声,“你明白我现在最想了解的是什么吗?——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上一个人生维度中,我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的姿态?”
“那时候,你生命的另一半是穆晓蕊,你们恋爱五年后结为连理夫妻。”
“晓蕊……”谭胜的思绪游离至他方。
“晓蕊现在怎么样了?你们的感情还好吗?”周世勇问道。
“不,我的女朋友不是穆晓蕊,是另外一个女生。那时我长跑失利,她过来安慰我,我悄然喜欢上她。我和她谈了六年……可是,她太多疑了,经常翻我的包看我的短信,一见面就盘查行踪,不允许我跟其他女性接触,一有觉察就耍性子。我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经过一番痛苦的煎熬,还是选择了分手。这段感情让我明白了许多,感谢她给我上了一课。”
周世勇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穆晓蕊……我是在交谊舞会上遇见她,她是我的舞伴。她给我的印象非常好。甜美、可爱、大大咧咧……那次的合作很愉快。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是不先遇见我前女友,而是先遇见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可现在,她已经结婚了。命运就是这样,无法预期难以捉摸,阴差阳错,又无可奈何。”
“我想,你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我的悔恨、痛苦比你要多万倍!请你帮我想想,我现在该怎么办?”
谭胜思索了一番,答道:“你的那个人生存档器,可以倒曳时光、改撰运命,是至珍至贵的无价之宝。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把它找回来。”
“是的,我真的很想找回来,但是谈何容易!我曾经找过无数次,但都以失败告终。世界那么大,想要找到它,与大海捞针有何区别!”
“其实不然,凡事都有其线索。只要有线索,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我们也要抓住,再沿着它往下走,不论多大的困难也可能迎刃而解——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失盗之前火车上的情形?”
周世勇如实地将当时的情形讲述一遍。谭胜一边听着一边详致地询问细节。
经过一番分析,谭胜说:“你后来把马玉齐排除掉,那是正确的。你坐在里座,外面还隔着一个人,他怎么会有机会作案呢?依我看,最有可能作案的,是坐在你身边的人。据你所说,坐在你身边的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我想应该就是她!”
“孕妇?小偷?”周世勇有些惊讶。
“像我们做报纸的,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比如前段时间,我们就报道了类似的案子:一个女子假扮孕妇到商场偷东西,赃物就装在肚子里边。所以这种事情不奇怪。要想找回失物,就必须找到这个案犯。”
“可是,到哪里才能找到?”
谭胜微微皱了皱眉:“这样吧,我用我的媒体资源,尽我自己的所能来帮助你,一有消息呢,我就通知你。我们两人齐心协力,或者会找寻到有用的线索。”
“谢谢……”
“呵,不用客气。如果真的能把那宝物找到,我还要向你提一个请求呢——当你摇身一晃回到过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提示我,做出最好的选择,不留一丝遗憾。”
周世勇点了点头。
“还有,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我可不想丢掉。到时候想方设法也要提示我一下。”
“呵呵,我会的。”
自从向谭胜倾诉之后,周世勇的心情缓和了许多。谭胜的一席话,又让他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回到涣州,等待着谭胜那边的消息。
第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亦无音信……
一天一天地过去,谭胜那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周世勇的热情渐渐冷却下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个月过去后,正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却有了转机。
这一天,谭胜从S市打来了电话,说获得一条重要的线索:近日,警方破获了一个大型的盗窃团伙。他们常年活跃于列车线上,经常假扮成老人、孕妇、残障人士来蒙蔽视听,消除人们的警惕。他们盗窃得来的物资,统一运到深Z销赃。
谭胜还发来了盗窃犯的图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十几号人。周世勇仔细观看,逐一辨认,发现其中有一个妇女特别眼熟。他没有办法完全确认,因为在火车上只见过一面,只记得模模糊糊的轮廓。但他盯着照片端详,越看越觉得相像,越看越觉得吻合。最后,他在心里拍了板——就是她!
他把情况如实告诉了谭胜。
“太好了,终于看到一点眉目啦!”谭胜兴奋道,“呃,朋友——不,应该是最亲爱的室友——由于我的能力实在是有限,只能帮到这里啦。下面的事情只能靠你自己。虽然很困难,但还是要加油!”
“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何必客气?应该的,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平静接受现实,千万不能绝望。既然有些事实永远都改变不了,那就不要在那里缠绕纠结,否则就将永世不得脱身!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嗯,嗯。”周世勇沉沉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