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智乐并没有给他来一阵心理分析什么的，他只直截了当地说：“遇到这种事，很多人都会紧张，你可以先预备好再见她。”
双瑜按照他的指引，走到东病房走廊，找到了正在举行的“医院画展”。他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可是华伦却很奇怪：“你不是一直希望贞妮好起来吗？那为什么你现在不去看她，却来看什么画展？”
那些精神病人的绘画使得双瑜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想过，疯子也会有这样丰富的世界，虽然他们在技巧的表现上有明显的障碍，但是发泄在画布上千奇百怪的幻想与原刨性，却使得画面更加生动有力，使人想进入那神秘不可测的境界。
“你看，这里有一幅贞妮的作品！”华伦逛了一圈后，突然如获至宝。
贞妮的画是十五号的一幅水彩，色彩很阴郁，但是也有独特的美，淋漓的水光里，显现的是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欲言义止。
双瑜看了只觉心中一阵震动。多么可怜的贞妮，多么孤独的贞妮！除了她自身的不幸，还会有谁居住在她那奇异的心灵世界中？
“你喜欢这一幅画吗？魏大夫说‘绘画游戏’是一种很有效的治疗法。”蓦地，后面呐起一个声音，双瑜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像音乐的声音是贞妮，但他还是回过了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美女。几个月不见，她由少女变为成人了。
“你看到我不高兴吗？”贞妮微笑蓿，往昔的稚气在她的眼中一闪，但终复不见，只剩下青春。
“我真的很高兴，真的。”他无法克制心中的激动，也由她身上，他才发现日子过得是多么的快。
“魏大夫说我可以出院了，你带我走好吗？”
“如果你愿意回学校去的话——”双瑜在她全心全意的目光下，不由退后一步。
“我不回去，永远也不！”贞妮的脸上一阵痉挛，但很快又像潮水般退了下去，恢复了正常，“对不起，我不想回去，我讨厌那里。”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不上学也不工作，虽然是大病初愈，但也不能就这样成天闲着，对生命，这是种莫大的浪费。
双瑜和华伦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依贞妮的条件，她的中文不行，又缺乏专业技能。华伦本来建议要她进大办公室当助理秘书，但双瑜立刻否定。贞妮太美了，美丽的女孩子往往是办公室的麻烦，他要求的一向是绝对的秩序与效率。
最后还是洁莲想出来的办法，她说道：“洁莲名店的生意愈来愈好，我需要人手，贞妮合适。”
贞妮本来不肯去，住院之后，她对陌生的世界感到恐惧，可是华伦费了好几天的口舌劝服她，终于把她说动了。
洁莲的态度也使她心安，贞妮原先以为她会像以前那祥充满敌意，但是两年不见，洁莲的变化之大，由一个堕落的女人变成了能干的女老板。
“我不能教你站在前面做店员——”沽莲一开口就这么说，把贞妮吓了一跳，可是她接着说道，“那太浪费了，你应该来做我的助手，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她还不到十七岁，做助手会不会——太年轻了？，一旁船华伦有些担心。贞妮才刚刚恢复正常，马上就担当重任，对她的健康是否会有妨碍？
“年轻！”洁莲摇摇头，说了起来，“年轻不正是开始学习的本钱吗？”
贞妮的眼中也进出了一丝光彩，这跟平日冷漠的态度大不相同，她说：“我愿意学，我也喜欢学。”
“你真的对服装有兴趣？”华伦在跟洁莲谈妥之后，送贞妮回家时阀她。
“哪个女孩子对服装没兴趣。”她的回答很干脆。
“可是你——似乎有别的目的。”华伦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目的？有什么目的？”贞妮对他冒失的问题一点也不惊惶，只是镇定地眨着她的大眼睛。
“贞妮，你长大了，有时候我看见你，真忍不住想起雪伦。”华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叹了一日气。
“我们不一样。她是公主，我只是个平民。我也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
“你晓得？”
“你怕我爱上双瑜，认为接近洁莲只是我的手段！”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这样？”
“一个人的感情是永远不能变的！”贞妮原先开朗的神色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阴郁的表情。华伦忽然想起了那幅挂在医院东走廊的画，那轮廓模糊，却能让人觉得美极了的少女，贞妮画的，莫非是她自己？
“你只是小孩子，怎么会懂感情？”他禁不住要纠正她。
“那你就错了。就以雪伦来说，她是不是成人？可是她选择爱情对象的时候，哪回不出错呢？”
“至少我是不错的。”华伦抗议道。
“我想也是。你是个好人，只可惜她没福气。这点我就跟她不一样，我爱上了一个人便终生不渝。”
“你长大后一定会改变的。”华伦摇摇头，这么赤裸裸的谈话，在他们之间来说还是第一次，但有了开头，他相信日后再来开导贞妮就方便多了。
“我告诉过你，我永远不会变，而且我不再是小孩子，洁莲既能够雇我做助手，我也能够接纳她。”
“这是两回事——”华伦还想解释，但一下子就被贞妮打断了。“没什么不一样，我长大了，我能够跟她做朋友！”
贞妮有些不耐烦，那阴郁的表情加深了。华伦谨记着她出院时魏大夫的嘱咐，不要过分刺激她，或是勉强她，否则可能导致极为可怕的后果。华伦转念一想，就把满肚子的话忍了下来，那些话他是会说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孙子豪在洁莲名店下了车，他刚才由机场出发时，—直担心计程车司机会找不到，但没想到离开此地才六年，洁莲却成名了。
她由一个平凡的女人，成为精品百货界的女强人。他只向司机路略打听，司机就满口答应地把他载到了这里。
孙子豪付了钱，迈开那双长腿向店里走去。在最短的时间里，他对这幢大楼的外观与橱窗的布置，有了一个很满意的评分。
洁莲的格调高雅，而她对此处所付出的心力也令他惊奇，她似乎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性刁蛮的少女了。
孙子豪那张并不英俊，但显出特别性格的脸上有一丝令人无法捉摸的表情。在约纽，他是服装界有名的“东方王子”，而他这种略带神秘与忧郁的表情正是他的注册商标，不知道风靡过多少女性。
玻璃自动门在他面前开了，“洁莲”的世界在他面前一览无遗。任何人进来，都会被它优美的品味所吸引，每一件商品都像艺术品般放置在最适当的地方，成为一种高贵的生活的象征。
店里流动着优雅的巴洛可音乐，大提琴沉静的声音使人心情放松，悠闲的亭受，这整体的气氛，由店中人们愉快的表情看来，洁莲是个十分成功的经营者。
孙子豪继续以他那苛刻得出名的眼光四下打量着，直到一个满面含笑的女店员向他走来。
“先生！”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想见见你们的老板。这是我的名片。”孙子豪把片子递了过去，“请你告诉请莲，我刚从美国来，我很想见见她。”
“您和她认识？”女店员睁圆了眼睛，显然她，孙子豪那一身强烈的男性魅力使她目眩神摇。
“你想呢？”
“你们是朋友？”
“20年了，我们认识20年了，你说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贞妮！贞妮！”女店员匆匆她穿过与大办公室相连的储物间，叫住正站在那里盘点存货的贞妮，“有一个人说他认识莲姐20年了，你看这是他的名片。”
“孙子豪？”贞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在洁莲名店工作以来，她的中文进步多了，洁莲用了不少心力教她。
“你去请莲姐出来好吗？这个孙先生说他刚从美国来，很想跟她见面。”
贞妮把一大叠正在抄录的表格交给她，自己走避了办公室，然后上了旋转梯，去敲一个夹征两层楼之间的小阁楼。
“莲姐，有位孙子豪先生说要见你。”通常，洁莲遇到要思索问题的时候，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但这个不足三坪的房间说是她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贮藏室，这里面连一点办公室滚有的设备都没有，甚至没有电话，洁莲说这样她才清静得下来。
洁莲把门开了，探出一个头。她比名店初开张时瘦了一些，但神采奕奕，绝非那些堕落的日子可相比：“你说什么？谁要见我？”
贞妮挹名片递了过去，清莲的脸色在三秒钟之内突然变成一团黑。
“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他现在外面，要我去回绝他吗？”
“他知不知道我在？”洁莲不仅脸色一下子变了，连声音都颤抖了，但她立刻又改变了主意，说了起来，“你叫他等一会儿，招呼他一下，我十分钟以后来。”
“你预备在哪里见他呢？”
“你要阿嫂煮一壶咖啡，把招待室整理一下。”
贞妮不知道这个孙子豪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看洁莲这样子，大概真是20年的老友了，可是，见到了老友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她反而如此焦躁？贞妮满腹不解，如果她有儿时玩伴从印度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
“印度！”贞妮想着，那是她幼年时候的国家，她要到哪一天才能回到她所想念的瓦拉那西城去呢？她正在存钱，存够她就会去一趟，重温儿时的旧梦。
女店员还站在那儿等，贞妮把话传给了她，可是女店员不肯放她回去。
“我好紧张，你去招呼他好不好？”
“为什么？”贞妮奇怪地问道，“难不成他长得很可怕吗？”
“不！他就是太可爱了，我跟他说话都会发抖。”
“你少夸张！”贞妮笑了，“在我们店里，你什么人没见过？”
“不！他不一样，他真的很不一样，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女店员央求着。
当贞妮走出来时，孙子豪正好转过身，和她正面相对，女店员立刻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溜到一边。贞妮只有过去跟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莲姐的助手，我叫贞妮。”
“你好！我姓孙。”孙子豪非常惊奇地看着她，一点也没掩饰他的惊艳。
“莲姐正在忙，她十分钟后在贵宾室见您，现在请随我来。”贞妮对他的惊讶无动于衷。她初到洁莲名店时，不但天天有他、人这么看她，甚至还引起过不小的骚动，所幸洁莲早有先见之明，否则她在前面当店员，一定会引起麻烦。
“孙先生请坐！我去要阿嫂烧咖啡。”贞妮引他进入贵宾室，落落大方地说。
“贞妮小姐，请等一等。”
“孙先生还有事情吗？”
“我很冒昧地想请教你，如果有人请你当模特儿，你愿意吗？”
贞妮笑了，摇摇头。在洁莲名店工作后，几乎每个礼拜都有人来问她这个问题，不是当模特儿，就是当电影明星，或是歌星之类。她已经习惯了，也不再认为这是冒犯。
“我是说，若你有机会去美国发展昵？”孙子豪被拒绝，但仍不死心，他有一种直觉，他也一直相信这种使他跻身于世界级设计师的直觉；眼前这个少女，是块璞玉，百万人之中难得一见的璞玉，她天生有光芒，是绝对不会被埋没的。
“才回来就想挖我的人？孙子豪，你太不够意思了吧！”话声方落，随着那一身若有若无的香气走进来的是洁莲，贞妮注意到她重新化过了妆，也换道了衣服，虽然她微笑有如春风，但却像面具一样，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从她的眼瞳中散射出来，那情绪像是恐惧。但，洁莲在恐惧什么呢？
“好久不见！”孙子豪站了起来，重重地拥抱了洁莲，她想回避，但是没有躲开，不但给他搂了个正着，还在腮上重重地亲了几下。
“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疯！”洁莲推开了他，嗔怪了他一眼，但那一眼在嗔怪之余。竟然风情万种。贞妮立刻走开，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她最好是别管闲事。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手—一贞婉！”洁莲把她叫了回来。
“我们刚见过，恭喜你有这么漂亮的助手。”
“不准打主意，我现在少不了她！”洁莲笑着说，“坐！”
“如果说我自愿帮你傲一档秀呢？”孙子豪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贞妮站在远处观察，店员怕他不是没道理，他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男人，但这打动不了她，除了那个自她八岁起就认定了的人，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吸引她。
“你怎么知道找要办一档秀？”
“我自有消息来源。”孙子豪那张深沉的脸上浮起笑容，“你的事，我一向知道。”
“好吧！你既然毛遂自荐，看样子，我只有接受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把贞妮让给我，我义务替你服务，然后我带她回纽约，她在那里一定会比此地有发展。”
“那你得先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洁莲耸耸扁，“你说得动她，我也没办法反对！”
贞妮没等孙子豪问她，掉头就走。如果她要去美圄，她早就走了。洁莲这样傲是有意的，可是洁莲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心意有多坚定，只要双瑜在这儿，她一辈子也不离开。
洁莲望着她一怒而去的背影笑了笑；“别拦她，她不肯点头，谁也勉强不了她。”
“是吗？”孙子豪很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让她答应。”
“你一向有办法！”洁莲笑笑。
“别讽刺我了！”孙子豪倾着上半身，几乎都接触到洁莲的脸了才停住，说了起来，“我对你就是没办法！”
洁莲脸色一变，说道：“你跑了六年，回来就是跟我说这句话？”
“不应该吗？”孙子豪摇了摇头，问着，“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在什么情况下离开的？”
“事情过了，用不着算旧账。”
“你的过了，我的还没有！”孙子豪盯着她，“还没有！你懂吗？”
“原来你回来不是帮我做秀，我还真以为——”洁莲受不了他的逼视，故作轻松地站了起来，但是立刻就被孙子豪那双如铁剪一般的手臂扭住了。
“你知道我回米是为了什么？他呢？”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