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七郎想了想,终于道:“这样瞧来,元人统一天下也未必是坏事么?不错,至少可以不再整天打杀征战的。哦,小祖宗,老子有件事真要跟你说。”
俞文照一怔:“怎的了?”
丁七郎道:“当年老子们还在鬼愁谷的时候,有一次无心之中听有眼无珠老祖宗说起过,你的父亲虽不知道是谁害死的,但是一定是鞑子的一个晋王主使的。直到上个月老子们跟你碰面之后,才听说起原来你竟然当年俞大侠遇害时就在现场,凶手竟是姓高的两个杂碎——那个晋王据说是鞑子上一个皇帝蒙哥的儿子,本来在忽必烈那里监军的,但见吕文焕竟死守襄阳几年蒙古大兵顿于城下都无法可想就急得不行了,你老爹俞大侠却在那时想要解围,剌杀了鞑子的两个万夫长,三个千夫长,当时元兵一个个都吓得几乎不敢再打了,但当年元兵毕竟还是稳住了阵脚,只是那晋王拿不下襄阳就只有拿你的老爹出气了,现在看来,必定是那狗鞑子收买了姓高的两个王八蛋了。”
俞文照点点头:“这个他们也跟老子说起过的,所以老子去大都,弄死文天祥那老贼是顺手的事,主要为的却是那个鞑子的晋王!”
丁七郎又骇了一跳:“你不要命了?”
俞文照冷冷地道:“你怎就料定老子必死无疑?”
丁七郎不说话了。
俞文照冷冷地笑了看着头顶上的天:“老子的老爹虽然是吃饱了没事干想要做什么连个屁都不算的大侠,但他再混帐也是老子的老子,谁他妈敢对付他老子就要他特么的死得难看!特么的那天泰山江乾杀了高老两,但高老一却没死,不但他没死,老子还要叫他三年之内想死都死不了,要他八百辈子之后都不敢再惹老子生气!走狗都没好日子过,特么的那主谋还想怎的?老子的老爹再混蛋再是该死也只能是轮到老子杀他,其他人他妈妈的想都不能想!”这人说话当真古怪偏激得要命,明明大可叫高遵作高老大,叫高敬作高老二,他却倏地转弯高老大成了高老一,高敬做了高老两,虽是排行得没错,但却总是不伦不类,古怪得要命。
丁七郎怔了怔才笑出来,道:“小祖宗,既是你这样定了,老子跟你去杀晋王那狗东西就是了,你都不怕,老子怕个屁——老子连个屁都不怕!闯王府踩道的事老子就包了!到时候一定留了那狗屁王爷让小祖宗你杀得过瘾!了事了拍拍屁股老爷们闪他娘的,叫他们连个屁都找不到,叫他们去找个屁呀!”
俞文照笑了:“老子也知道你小子这几年武功进步得极快,往往别人二三十年苦功也未必能有你六年的成就,而且那个狗王爷再怎么也是外族之人,手下再怎么网罗都招纳不到什么真正的武林高手,那些被他用钱找来的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打架时占你便宜——这些事老子都晓得的,但是你给老子却又听了谁说老子我老人家到大都是想要行剌?”
丁七郎一怔:“不是么?”
俞文照看着丁七郎就像是看着自己那被人哄了糖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可怜兮兮的小弟弟,也不顾丁七郎看了自己那老气横秋气得那哭笑不得的神情,好一会扑哧笑了:“算了,今天跟你说的不少了,说得再多只怕你更要佩服我老人家——对,我老人家——了,你只管照老子说的做就错不了的。这事老子我老人家就先卖个关子,反正到时候你就晓得老子打的什么主意了,到时候你也自然就晓得老子的主意高得了什么地步了。”
丁七郎已是把了先前对他的轻视全数收起来用浸过水的麻绳捆扎得紧紧的死死的开大脚踢到爪洼国去了,他才明白眼前这头发白了将近一半的少年身上那老练到不能再老练的老练并不是那些一般少年之人可以矫作的,自小经历的苦难再加上一群受尽屈辱看透世情心死成灰之后变得性情古怪愤世嫉俗却又老谋深算的那老都老得都要长节掉牙的老江湖大高手数年教演,十二恶人的优点他全都有了,而十二恶人的破绽却全然在个身上找不出来也找不到,只怕把天下所有当铺的朝奉和奸商的算盘都加起来也未必算计得过他了,这样的人竟又出身于人的心计本不甚高的时候,天下虽大,现在那些自命深沉所谓的白道侠客黑道枭雄只有倒八辈子大霉的份了!
丁七郎吸了口凉气,啧啧嘴道:“小祖宗,老子服你服得五何投地,你跟老子做什么老子照作就是,反正跟定你了。”
俞文照哼了声,道:“快些走罢,天都特么的要黑了!”
头上的天上的太阳还斜在天上,这时候刚只未末时分,夏日天长,骄阳晒得人身都要冒油了,丁七郎踢起块石头疾箭一般飞出,老远的一只鬼叫的鸣蝉连那石头的老爹老妈加起来有几斤几两几钱都没有弄清楚就被石头打得成一团烂肉,烂得连它老妈到场也未必认识得出了:“是是是,特么的这鬼天黑得真特么的快,太特么的不像话了,我们赶路要紧,小祖宗,你走得动么,要不要老子背你?”
俞文照呆了呆,随即大笑:“好小子,真有你的,老子若是不让你背,就太叫你伤心了,那好,你背老子!”
城门上的两个把门元兵张大的眼都要突出来了,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一个少了条手臂的大汉脖子上骑了一个得意洋洋神气得像是中了状元又做了驸马一般的少年人,本来元兵守门是要盘问可疑之人,此时却实是好笑又好怪得连丁七郎负着俞文照——两个非常特别十分很可疑的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硬是说不出一句诘问的话。
走过了两条街,背后传来一阵呼喝,丁七郎转身,两人看见有十来个色目人拿了刀枪棍棒向自己这边一面喊一面追来,丁七郎一呆:“妈的乱个鸟呀!吵得老子心烦!”
俞文照笑道:“你烦什么,反正他们是来找老子的玩命的,上午三个色目人给老子丢到阴沟里受了大半天臭烘烘的臭气,憋着蝇虫蚊子扑飞叮咬的鸟气——他们想是来出气的了。”
丁七郎眼珠子转了转,就站定了身子等着那些人,本来街上人就不多,此时见这样的场面,更是吓得都躲了起来。
这些人里俞文照只认得一个给弄到水沟里的大胡子色目人,笑道:“喂,你竟起来了么?那样的好地方那样好的东西也不是你这样的小角色时常能喝得到嘴的,总算你福气不浅,今天受用了个饱,说起来你当谢老子才是,怎的想着还要打人了?”
那些西域人跟蒙古大军南北征战,也会说些汉人的言语,一个个大怒道:“这个小贼,竟敢这样行凶,打死你我们也不过打死条狗一般。”
这些人委实有些忌惮这小贼怪里怪气的拳脚,一个个都拿了兵器,竟真是想要杀了小贼出恶气。
一条枪最先伸过来,不防丁七郎抬腿一脚,正中那枪杆,那人顿觉一股大力震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双手再握不住枪,那枪余力不衰,在那人身前一个翻转,枪头反转向下劈,那人还在觉得手上吃痛得有些抵受不住,枪杆已是结实得不能再结实地打在他头上,那人头中只是一晕,听了夸地一声响,双眼上翻,接了委顿在地,头开脑裂,再也起不来,竟是死了!
余人大骇,这些人逐年征战,无一不是百战余生,手上力气可想而知,怎料那个被人骑在脖子一当奴隶一般驱使的残废汉子一脚之下不但拿不住枪,还会反踢得那枪头调转打死了物主,一个个骇然高呼,这才把丁七郎作了大敌。
俞文照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梨来,伸袖擦了擦拭,咔地就咬下了一口:“特么的,老丁,打死他们,打死他们,老子给你五两银子!”
一个色目人大怒:“我们只值得五两银子!?小贼你看不起我们么?”
丁七郎忍住了笑,左脚起处,近身而至的棍子枪棒断了一地,只两个拿了斩马刀的人没有伤损,但也脸如死灰,只是发白,一个个兀自庆幸:“都以为在襄阳已是杀得南蛮子的厉害人物都尽了,却想不到中原人在大战之后竟还有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物,好在不是战阵之上相敌,否则不知又要死多少我们的勇士,我们大汗又要费多少的心机了。”
那个争值价的大胡子也闭上了嘴,好一会不敢说话。
丁七郎问道:“小祖宗,你真是要杀了这些人么?”
俞文照眉头一皱,苦着脸道:“呵,反正你都杀了人家的人了。若是不杀了这几个鬼东西灭口,只怕官府日后就要到处缉拿你了,你说能不杀么?更何况老子瞧这些鬼东西长相太过叫人难受,还是杀了好,也省得吓着了人家小孩子。”
一个色目人大声地道:“不错,你杀了我们罢!”
丁七郎和俞文照同时一怔,丁七郎虎着脸:“你这死鬼子,真是不想活了么?”
那色目人看了看同伴:“不过最好是你杀了我们,我们是西域的好汉,可不想被个中原的小孩子杀死,反正我们大汗是要杀了你们给我们报仇的,死了就死了。我们却也不怕!我们打是万万打你们不过的,死总可以罢!”
丁七郎怔了半天:“小祖宗,老子是听错了么?”说着话信手一掌拍下,身边的砖墙立时破了个大洞,掌力击打砖石成了细屑,瞪了眼看了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几曾瞧这样掌力过,一个个目瞪嘴巴呆,张口结舌头,好一会,还是那说话的色目人说话,话中却透出了些喜意:“好,死在你这样的好汉的手下,死了也不算丢人了。你是个好汉子,杀了我们罢!”众人立刻全都把手里的兵器丢到了地上,一个个闭目而立,神色间很透出了些强毅刚坚。
俞文照忍不住叹了口气:“无怪鞑子竟能一统天下,据说色目人是蒙古人的附庸,竟也有这样的胆气,老丁,这可要学着人家点。”
丁七郎也实在是服气了:“不错,若是鞑子的头目有这样的胆量,老子都已是服了气了,何况这几个家伙只不过是最下等的兵丁。有这样子的气势,若蒙古人都不能得天下,那就只能是这特么的鬼老天是瞎了狗眼了,原来这鬼天竟也不是笨蛋哪!”
俞文照道:“其实我们也不应该叫元人鞑子的,凭什么汉人就该君临天下,难道只许我们杀人家,便不许人家来杀我们么。汉人自古以来便是天朝上国,难道其他的人就只能听我们的话么?哦,就只特么的许汉人胜者为王当其他族的人是孙子,败了就不能做其他人族的孙子么!你说这特么的凭什么?姓赵的皇帝特么的一个个的又都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