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照分派得人都离开了,自己却跟丁七郎打量起这御书房里来,当年元朝灭了南宋之后,把那宋室皇宫里的珍宝器玩图籍之属全都海运到了大都城,收到了元朝皇宫之中,此时正大多都放置在这御书房之内,忽必烈一向对金银珠宝不放在眼里,这书房里头倒大多是宋室的图书,厚厚地宋初司马光编撰的《资质通鉴》竟也在其中,俞文照看得苦笑:“特么的,宋人的皇帝自己有好东西都不看,反倒元人皇帝倒费尽心力,弄了这些东西来要看,这也真他奇了怪了。”
俞文照冷笑着把一个装书的大箱子踢得稀烂,随手拉倒了一个架子,又把宋朝医官考试用的一个穴道铜人一脚踏扁了,那铜人本来有两个的,铜人中空,只是穴位之上有细孔,里面注水,然后用蜡封住,考医官司之时就叫人用针剌铜人的穴道,剌得穴对要对了,才能破蜡出水,否则就只剌在铜人身上,这种铜人做得最是工巧不过,但不知怎的流失了一个,忽必烈的元宫里就只一个,实在是稀世的奇宝,俞文照却然不管这些东西来得多么艰难宝贵,一脚踏将下去,踩得那铜人的肚子扁了,然后又是一阵脚,跺得那铜人成了废铜,丁七郎看得都觉得可惜,却实在说不出话来要他脚下留情些许。
御书房里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俞文照随手把一方古玉砚台砸在地上摔得稀特么的烂,粉特么的碎,信步一踏,被他丢在地上的笔被踩断成了两截,再一个不小心,被放在一个架子上宋初名家精工细作的宜兴紫砂壶被他一头撞得落在地上摔碎,满地的宣纸本是白得如雪,却被他那脏得不像话的那鞋底一踩一个脚迹鞋印,抬头之间看到一个竹架上栖着只八哥,随手他抓起一个碧玉笔架对那只小鸟砸去,那只八哥平日被人都宠惯了,几曾料得到有人要这样招呼它,一下子就被那个笔架打得撞到墙上,那笔搁跟八哥在墙上摔得烂成一团,连一点声都没发出。
丁七郎坐在一把大椅子上,拿着忽必烈的茶壶长嘴对着自己那张嘴就倒,倒光了所有的茶水之后他也信手一把把那茶壶砸到墙上摔得稀烂了。杜牵肠却只是坐在墙角,手里拿着一对铁钩用布不停地擦,那铁钩黝黑,杜牵肠却像是想要把它擦亮一般,反复的擦着,在御书房里满天飞的纸张玉屑纵是落到他身上,他却看都不看,连俞文照一块徽墨扔起来打在他左脸上,他还是只瞧着手里的铁钩,仿佛手里的钩就已是他的全部生命了一般。
俞文照把整一个御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翻砸到了地上,片片的《通鉴》、《周易》、《论语》、《春秋》、《史记》《内经》之类各样的书纸兀自乱飞,竹编的书章也都散落一地,俞文照拿着一个烛台走到杜牵肠面前:“老杜呀,你的家伙可收拾好了么?老子可要放火了。”
丁七郎吓了一跳:“小祖宗,你要把这里烧了?”
俞文照笑得古怪之极:“那是自然,反正这些都是——”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个内官的通禀之声:“启奏陛下,晋王有事请深夜见驾!”
俞文照眼珠子转了一转:“果然来了,老子还要把这把火赖在他头上呢!”
杜牵肠冷冷地道:“我先出去看看!”
丁七郎连忙道:“孙儿也跟老祖宗长长见识!”
那内监身后竟有数十人之多,领头一个蒙古王爷打扮的人,十三恶人早夜探晋王府简直踩得晋王府的地皮都熟得能吃下去了,自然一眼就看出那人正是晋王,杜牵肠一眼就看出那晋王身后的那些人步子稳健,武功在江湖上都算得有两把刷子的。
那内监不想御书房里出来的竟是他从没见过的生人,看着杜牵肠身上的内监衣饰,怔了怔:“你是什么人?”
杜牵肠恶狠狠地晃了晃手里的黑铁钩:“你是什么人?”
那内监见杜牵肠手里居然拿着兵器,吃了一惊:“来人呀,拿下了!”
丁七郎摇摇摆摆地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你这坏蛋,勾引了晋王想要弑君夺位,还敢要拿下别人么?”
杜牵肠阴阴地笑道:“你要拿下我么?那么我先杀了你再说!”
那内监听得还没回过神来,跟在晋王身后的一干高手已是听得不对劲了,三个人抢上前来想要护住那内监,可身形只扑出了不到四尺,惨叫声中,杜牵肠的身形已晃到了一个花坛前面,背对着众人,右手倒拖着铁钩,钩上牵着血淋淋地一条肠子,肠子的另一头,却正是从那内监的小腹里拉出来的!那内监被杜牵肠破了肚子,眼看着自己的肠脏被勾出来晾衣绳一般牵起,虽是惊得鬼叫了起来,却觉不出痛来,怪叫之后就呆呆地看着从自己身上牵出的颜色古怪的肠子,满脸尽是惊骇之色。
纵然晋王也身经百战,身后众江湖人刀头舐血,也是看得呆了,那三个人的身子又冲出了四尺就硬生生地顿落了下来。
丁七郎伸独臂指着晋王:“你这坏蛋,想要害人,真是不应该,还不跟老子去见皇帝请罪么?”
这一下晋王再是笨蛋草包,也总算是知道忽必烈有了防范了,额上冷汗直冒,瞪着眼怔了一怔,狠狠地道:“来人,杀了这两个人!”
晋王身后的人里,那天去丐帮的人也在其中,这时总算是认清了丁七郎就是那天帮丐帮的那武功高得出奇的独臂汉子,吃了一惊,众人此时都知身处死地,尽都放下了顾忌,杨路冲在最前,手里的钢刀又是一记极为阴险毒辣的坐地撒泼,刀尖向丁七郎的面门飞钻而上,却忘了自己手里的不是化子棍,纵是轻重份量不碍事,但兵器尺寸不对,明明用化子棍,棍尖都点上丁七郎眉心了,刀尖却离得还有一尺之距,丁七郎左袖空卷,劲风强压那杨路的右肩,虽是软软的空袖,但杨路若给他压实了,琵琶骨非被立时震断,他右臂非要废了不可,杨路却并不在意,因为后面燕山七寨的大寨主胡风已是伸拐去接那一袖了,刀锋一横,顺势就抹丁七郎的脖项,丁七郎兀自冷笑:“妈的,你们人多欺负老子么?”
胡风这次带着手下四个寨主前来帮手,他那天没去丐帮跟丁七郎朝相,自恃铁拐上有三四十年的功力,纵然丁七郎内功再高,一只软软的袖子总也不能伤了自己,他心知长袖飞卷,用的多半都是巧招,拐上蕴了力道,就只待丁七郎袖子缠他拐头时他全力硬扯,那别人就有可乘之机了,却不想自己数十斤的重拐跟那轻飘飘的布袖一触之下,自己手腕剧震,虎口都崩开血口了,差点把握不住铁拐,好在二寨主丁寒见势不对,小花枪直挑丁七郎的双眼。
丁七郎这才回转长袖打丁寒,右手大斧头起处,杨路拿着刀子只觉一股无形的潜力向自己排压而来,呼吸都难以相继,不觉更是骇然:“这残废怎的有这样强的内功?”
跟他一同身受的还有好几个高手,也是骇然跃退,竟忘了人多齐力相抗,却又听了劲声风响,不及回头去看,听风知位,杨路和丁寒两人齐地举起兵器去隔,却觉那物极是脆弱,一碰竟断了,刚一发怔,就觉那物势头兀自强劲,虽然断了,竟还是向自己打来,杨路心头不对,反应极快,连忙一仰身,避开了那物一击,就听见丁寒一声怪叫,转眼看时,丁寒的左颊竟被那物荡开一条豁口,跟嘴连成一气,嘴里和着血吐出满嘴的牙来,杨路顾不上吃惊,眼角余光就觉得那被杜牵肠勾出肠子的那太监身子原地打转,看过去时,这才发觉竟然是杜牵肠只不过一抖手,把钩上勾挂着的那内监的肠子甩出来打的自己!
这时御书房内传出一个懒漫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道:“你们都特么的给老子住手!”
晋王在一瞬间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发怔,他带来的晋王府高手听了御书房里的声音,也都停下了手,却不想一直都看着众人围攻丁七郎也只是甩了根肠子帮忙的杜牵肠居然一下子身形闪动了,又是三个人惨叫着,竟然他双手铁钩之上牵挂着三个人花花绿绿地肠子!杜牵肠施施然立在那里,神情洒落不羁,超然得倒不像是他手里扯着的是别人活生生的肠子,倒是总牵着三条牛鼻头的绳子一般!
俞文照从御书房里一步三摇地晃着屁股走了出来,瞪着杜牵肠骂道:“你怎的不听老子话,叫你住手你还敢杀人?就不怕官府抓了你去抵命么?气死老子了!”
杜牵肠陪笑说道:“老大,不是小的不听话,是小的手里的钩子杀的人,那可不干小人的事!”
俞文照还是瞪着他:“真得么?”
杜牵肠道:“自然是真的,难道小的还敢在你面前说假话么?”
俞文照想了想,居然就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老子就饶了你这次!”
杜牵肠连连作揖:“是是是,谢谢老大,谢谢老大,下次小的不敢了!”
俞文照挥挥手:“罢了,老子要发落这帮坏蛋,你给老子伺候着!”
晋王跟他带来的那帮高手一个个听得险些把耳朵扯下来,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结舌头,实在想不出怎么从御书房里出来的这个邋遢少年竟然能叫眼前武功高得离谱的两人如此听话,杨路从江陵偷偷地暗算了仲扬的徒弟女儿一路北上要回晋王府缴令,那天俞文照欺负了一个小孩子之后碰见的人也正是由他带头,暗光之下,杨路第一眼只觉这少年面熟得紧,紧接着就想起了:“你是什么人,跟丐帮是什么关系?”
俞文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杨化子也是一方武林大豪,竟被他一眼看得身上一冷,俞文照看了他一眼之后却理都不理他,转向那晋王:“很好,老子可等了这一天也有四五年了,你叫老子想得好苦!”
晋王怔了怔:“你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
俞文照冷笑:“老子么?自然跟你是大仇家了,你不记得了么?当年被你派人暗算的俞志坚,就是老子的老子!这下你明白了么?”
晋王吃了一惊:“你是俞志坚的儿子?那怎么可能?”
俞文照冷笑着一指杜牵肠:“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他就是当年的十二恶人里的杜牵肠。”
杨化子杨路听得呆了,晋王府众高手也呆了,满脸不敢相信的神色。
俞文照又指向丁七郎:“那个残废的,就是鬼愁谷的丁七郎!以前的十二恶人现在已经变成十三恶人了,老子就是十三恶人的恶人王!”俞文照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会,却还是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俞文照咬得牙齿格格作响:“泰山派江乾就是被老子逼去跟姓高的两个王八蛋拼命死了的,现在的双龙山庄么,再没一个活人了,那就是老子干的!你这狗杂种知不知道老子的老子曾经救过姓高的两个王八蛋三次命?居然还要收买那两个狗杂种害死我的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