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郎中伸手却拉秦铁城的腕子,竟然发觉他的脉息已无,生机绝断了。
俞文照却全然不觉,只是把真气源源送出,鬼郎中刁刁的手指被内劲震得发麻,心下骇然,被电震了般连忙向后便跳,却正撞了丁高天一个满怀。
四下惨声响起,元兵虽然未动,但鬼愁谷众人却在动手了,虽然鬼愁谷众人身份地位和沈家庄的庄丁们相差无几,但武功却真是天壤之别,更何况沈家庄上除了壮年汉子之外,便是老弱妇孺,鬼愁谷众人手起刀落,极少走空,沈家庄上众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冒死去冲元人兵阵,虽然元兵不曾受命推进,但谁敢硬要去闯,只能被射作剌猬一样的剌猬,这样送死的草包笨蛋便是孔老夫子都不会从棺材里跳出为为他们念经超度的,那倒并非夫子他老人家老混帐不慈悲,而是因为孔夫子也根本就没念经过。
经本该是和尚们念的,孔夫子他老人家老王八蛋若是念起了经,非但抢了和尚的饭碗,亦且后来的董仲舒、程颐和朱熹之流的高明先生岂非也要剃光了脑袋当秃驴了么?真特么的阿弥陀佛,鳝哉鳝哉!
有眼无珠和王砍都不是笨蛋,都知道这沈家庄的人也不可能尽数杀了,但总抢在俞文照下令退兵之前杀些人过过瘾,吃不饱不要紧,那总得要有些点心填填肚子那才说得过去罢!不是特么的还有句话说的么:“牛背上摔跤,马背上翻骚!”
鬼愁谷众人全都红着眼睛,无分老幼,能杀的人就决不放过,杀得最起劲的就是纪春秋,纪春秋手里的大铜锤比丁七郎的大斧头都还重上三四斤,双手握着锤柄乱扫,碰着的筋断骨折,荡上的头开脑裂,就只是被带上些许,那也是立死无救,他身周两丈方圆内全是攻击的范围,沈家庄的人再厉害也不过只能算是江湖上的三四流脚色,而丁七郎手下的那些人数年苦囚都已可算得一流了,根本没有人架接得住他的大锤,当者无一活口,甚至在他的铜锤之下已打死了六个孩子八个老叟和八个妇人女子!
天上阴云四合,仿佛太阳都不忍再看这场杀戮,而躲到了云层之后。
但是太阳却见证了六年前这群汉子不屈的厮杀,鬼愁谷那惨烈的一役,鬼愁谷将近两万人马被杀得剩了不到两千,而这些人势败也决不曾求过敌人宽饶他们,他们自然就有资格不饶别人的活命!别人欠他们的血债,他们也定要让人用同样惨烈的荼毒来血洗自己的仇恨!纵然杀的是无辜的人,但当年武林各派又可曾有人管过他们的无辜么?世上总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罢!
人被打倒了并不可怕,也根本不可耻,真正的人倒下去了也会尽力的站起来,就算是一时站不起来,也必定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重新振作!一心只想别人施舍和可怜的人只能是草包和笨蛋!
只有笨蛋才会苦盼别人的可怜和施舍!
一个旋风绕着俞文照转了几转,俞文照这才醒过来,见鬼郎中皱着眉头发呆,轻声问道:“鬼郎中,怎样了?”他居然未发觉秦铁城的身子早已冰凉得透了!
鬼郎中摇摇头,却不说话。
俞文照怔了怔,却听到了纪春秋狂吼着已是赶杀到了庄门一带:“住手!”俞文照的喝声虽在杂乱的厮杀中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纪春秋听了,扯着茶楼的幌子借力跃上了茶楼的房顶:“住手!”
沈家庄上众人早被鬼愁谷众人杀得心寒了,只是为了活命苦撑罢了,而鬼愁谷众人齐地停手之时,沈家庄众人如蒙大赦,哪敢再动手!
虽然看不见,但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沈家的大宅子里,知道那里才是决定生死的地方。
俞文照轻轻地放秦铁城躺在地上,叹了口气:“老子在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这话说出来,便是被他打得伤重的沈家三个庄主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俞文照自顾自地道:“我在双龙山庄受苦的六七年,他虽没来救过我,但我记得爹妈在世的时候,他也很是疼惜我的,那天在双龙山庄我叫你们杀了他,那也只是气话罢了。在这里,我也不过只是想要气走他罢了,他竟然受不起一点气,吴老鬼,你说,我就是把他气死过去又怎的他了,他竟这样想不开?何况算来,老子这也不过是头一次气他罢了!”
吴没骨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本来气得不行,听了俞文照的话,却苦笑了:“姓秦的,早知道你他妈是这副德性,老子就揍你一顿算了,你霸王硬上弓逼得我们做了这赔本生意,纵然你是赚得一本万利,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这不是生意经的生意,我们两家都特么的吃了大亏,只有别人捡便宜!”吴没骨头仰天一声长啸,飞身奋起一拳击出,打在数丈外的那小楼阁的一个石柱上,那石柱子质地本来就极坚硬,竟被他一拳还是打得乱屑纷飞,小楼也吃他一拳打得一角斜倾,瓦片落地哗哗摔得稀他妈妈的烂,粉他妈妈的碎。这人当真是说到做到,明明满身的怒气火气和杀气无处出,他竟真没有再向沈家庄上的人再动一个指头!
吴没骨头却借那一拳之力一个倒纵翻身,乱瓦从他面前落下,吴没骨头只是发怔,喃喃地道:“老书生呀老书生,小秃子是草包,小秃子是王八蛋,现在特么的我这混蛋被猪咬断了腿,被狗咬断了手,你老人家的大仇人小秃子只能眼睁睁地放过他们,我小秃子不是人!我是个……”吴没骨头狂笑起来,却又喷出一大口血,直喷得钱独脚一头一脸全是血!
白无邪连忙一把扶住吴没骨头,道:“老祖宗,你也不要憋得自己太难受了好不好?”
鬼郎中一脸的讪笑:“师弟,吴大爷还好些,这位小祖宗的内伤才重哪!你看他面上嘻皮笑脸,其实一肚子全是心事,就是难受的时候也是笑嘻嘻地不露半分痕迹,但这样的人最容易憋出大病来。秦大先生死了,已是剌激得他够受了,他刚才还冒死输出了那么多的功力……”鬼郎中吃过俞文照的大亏,自然是盼这小混蛋死得越早越好,死得越快越好,但此时十三恶人聚在一堂,也不要说他一个鬼郎中,就是再有十个刁刁,那也决不敢动什么坏心思,而且自己的师弟也不帮自己,更是不敢乱来——鬼郎中滑头之极,看风色的事只怕世上少有人能有他那样在行的,这样的人万万是不可能做傻事的。
俞文照却又笑嘻嘻地瞪着鬼郎中:“你老鬼刁少胡说八道,小心老子又把你吊起来,这回老子的飞刀是决不落空的了!”
俞文照问道:“刁刁,你想被老子再吊起来玩么?”
鬼郎中吓了一跳,双手乱摇:“不想,不想,小老儿也根本不敢想,我闭嘴还不行么?”
沈家众人这才明白果然鬼郎中跟这混帐少年是一伙的,昨天竹林的毒果然是鬼郎中帮这少年对付众人的,眼看连鬼郎中都对这小鬼这样怕法,沈大公子怎么能不吃俞文照的大亏?但再一想想,鬼郎中本就是江湖上人见人头痛,鬼见鬼心慌的角色,竟然对这少年如此怕法,不觉又是骇然,江湖上怎么出了这样厉害的人物!!想想这两天这少年的说话行事,当真委实是厉害无比,绝不可能是刁刁在演戏给他们看!
俞文照又看着秦铁城的脸,怔了半天,长叹了声,转头看着沈万钧:“沈大庄主,今天我秦叔叔用自己的命换了你们这里所有人的命,那也说不得了。但是你也给我听着,一,你拿出三十万两银子交给寿阳孟州和平晋三处的官府,这钱就交给鞑子兵带回去。”
沈万钧叹了口气:“是,在下照办就是。”
俞文照又道:“第二件事,你们今后给我离开这里,从此不准再出江湖。”
沈万钧苦涩地点头:“此事在下也听凭吩咐。”
俞文照怔了半天,又才道:“你们把这里的庄院宅子一把火烧了,不能留着便宜鞑子!”
俞文照纵声大笑,跃起身又想要到小楼顶上去,却只拨起两丈高,人便直直地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鬼郎中最先抢出,却因为他实在没有下苦功在武学上,虽慢了只一拍,但总也是慢了一拍。
王砍和有眼无珠也早回来了,此时见了这样情况,十二恶人都是相顾愕然,刁刁摇头苦叹:“王大爷呀,区区在下早就说过了,这小祖宗给秦大先生运力早就太过了,何况他心头的气苦根本不肯表现在脸上,本来呢,若他肯大哭一场发泄出来倒还好些,可他硬是把心头的郁结闷气憋在心头,他本就脱力了,又加上里头的心伤,治疗起来可就真要费一番手脚了。刚才你们可都听见了,不是区区在下的话没有说在前头呀!”
吸血老张冷冷地道:“你想要叫他哭?以前我们跟他在一起,倒是常常他从梦里稀里哗啦的哭醒,但却从没见他在醒着时流过一点的眼泪!你可真会说笑!”
刁刁不敢作声了。
白无邪一言不发地封住俞文照的大穴,护住他的心脉之后,却对了他心口猛击一拳,看得众人险些惊叫出声,这样一拳本来算不得什么,但此时却是俞文照内力耗尽身心俱疲之际,只怕这一拳已足已要了他命了,却见俞文照口一张,便吐出了几团已凝成暗红的血团来,沈家众人这才知道白无邪原来是在给俞文照治病。
白无邪向刁天一伸手:“师兄,拿来!”
众人又吓了一跳:“原来这大恶人跟鬼郎中是同门师兄弟!怪道医疗手段这样古怪奇突!倒不知他问鬼郎中要什么东西,原来当年的那个梁遵道并非鬼郎中的师弟。”
鬼郎中瞪起了眼:“你小子凶什么?好歹老子也是你的大师兄,你便连个请字都不说么?”嘴里虽骂着,却还是伸手拿出了一个小纸包,交到白无邪手里:“你等着,我去找点水来。”
一会,果然刁刁拿着葫芦瓢舀了大半瓢水来,蹲下来,空出一只手捏开俞文照的嘴巴,白无邪打开纸包把里头的粉色药末倒进口中,鬼郎中把水灌了送下药去,又一抬他的下巴,合上了嘴。正要帮他运功推动药力,钱独脚却叫道:“白无邪,你让开,我来。你不知道他身上内力的走向,此时他虽虚弱,但他毕竟练了好几门截然不同甚至相攻相抵的内功心法,护身之气却非同小可,若你硬要归纳,小心反震伤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