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天,钱独脚忽冷冷地问道:“你不认了我了么?”
钱麻子忽地叫了声:“二公子,你的腿?”
这话一出来,俞文照大吃了一惊:“你们认得?”
钱独脚点点头,却答的是钱麻子的话:“我的腿被砍了。”
钱麻子呆了一呆,像是想要发作的样子,却又颓然道:“是老主人和大公子、三公子在小的被关起来的那半年里的事?”
钱独脚不答他话,却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钱麻子苦笑:“十八年前主人和大公子就把小的赶了出来。”
钱独脚想了想:“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钱麻子道:“若是二公子肯收留小的,小的就跟二公子好不好?这十几年来小的一直都在找二公子,却总是找不到。”
钱独脚定定地看着那个钱麻子:“现在我不是什么二公子,我是十三恶人里的钱独脚了。”
钱麻子叹了口气:“老主人和大公子他们做得太也过头了,别人不知道,但小的却跟二公子一起长大的,怎不知你的性情?那些事情,万万不可能是你做的。”
钱独脚问道:“他们为什么赶你出来?”
钱麻子刚要举刀,却看清了那人的面颜,却惊得呆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手里的刀也落到了地上。
钱独脚把右手的铁拐交到左手,一把抄住了他刀,但眼都没有转一转,只是定定地看着那钱麻子,钱麻子也是呆呆地瞧着钱独脚。
这钱麻子专向那些树叶密集的树上一路闪跃,这时刚钻进了一株树里,却见一个古里古怪的少年对了他嘻嘻地笑着,刚一发怔,就听得旁边木叶闪动,一个人快得有如闪电一般地到了身侧。
钱麻子看了看俞文照,俞文照笑了笑:“你们要说话是不是老子也不听了,你们说罢!老子这就回乡下挑大粪种地去了。”
果然俞文照就飘身下了那株树。
钱麻子沉默了一会,忽地眼里流下泪来,道:“因为小的跟钱通争起二公子的事情,钱通一向都帮着大公子的,所以他们就赶了我出来,而且三公子他还把二公子以前住的屋子也烧了。”
钱独脚怔了怔:“反正我都被逼得逃了出来,你何苦再为了我跟他们争,你又争得他们过么?你手给我看看!”他把钱麻子的刀放在树枝上,一把抓起钱麻子的右手,捋起衣袖时,那条小臂上竟满是疤痕,“他们把你投进蛇窟了?”
钱麻子点点头。
钱独脚淡淡地道:“倒没想到今天遇到你,你以后就跟着我们罢。你记着,刚才那个少年人,就是鬼愁谷十三恶人的恶人王,你可要对他小心些,若是你惹了他,吃起亏来,就是我也未必能帮你说什么话的。”
钱麻子一呆:“二公子,不是以前鬼愁谷是十二恶人么?”
钱独脚道:“不错,但是加上我们老大,就是十三恶人了。”
钱麻子点点头,却又摇头,钱独脚道:“眼下我们要回鬼愁谷,等我们收拾了里面那批人,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罢!”
钱麻子忍不住笑道:“二公子不必费心,那帮家伙现在自己在里头狗咬狗地打起来了。要是早知道二公子是鬼愁谷里的十二恶人,小的早就来投奔二公子了,还用得着受那姓万的王八蛋的鸟气么”
钱独脚问道:“哪个姓万的?”
钱麻子忍住笑道:“就是江湖上自称什么中州大侠的那个万恩,他本也是少林门下,小的跟他有些梁子,刚才却也死了。”
钱独脚问:“就是刚才跟你交手的那大胡子?”
钱麻子点头道:“不错,那贼一向没做过什么好事,反倒平时欺负得那些小百姓们叫苦连天,小的实在是看不顺眼,但又总是杀不了他,只得不时跟他唱了几出对台戏,在西门远老娘七十那年的酒席上小的借机偷了他身上的一颗明珠,他虽然晓得是小的下的手,但一来拿不出证据,二则人家西门远好歹也是关洛的武林盟主,他老娘的寿宴之上,万恩自然不敢动手,气得那贼厮鸟脸都青了。”
钱独脚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们以后慢慢地说,现在我们要去对付林子里那些人了。”
钱麻子忽地想起了什么,道:“二公子,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追来的头一批人虽然是武功最强的,人数也并不多,但一路上闻风赶来的各处人马,小的就见了有两三千人,还是不要跟他们硬拼的好。”
钱独脚哼了一声:“你忘了我的役蛇之术么?”
林子里追来的众人竟自相残杀起来,倒当真大出了俞文照的意料,眼见林子里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人也越发的少,笑了笑,林密叶里飞快地穿出,身法如电,嘴里却发出了声凄厉尖利的长啸。
钱独脚听到了那一声啸,从腰上拨出铁箫放到嘴边,鼓着嘴猛地吹出一声怪异奇诡的响声。
正在交手的众人本来舍生忘死地苦战,突地远处传来了那悠远诡厉直透人心髓的啸声,奇怪的邪气直挠得众人无不心头一悸,正自发动的招式齐地停了下来,像是被一刀齐整整地斩断了的一般。
各人面色古怪,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有心要停手,又怕对方乘机偷袭,想要动手,但四下蛇声悉索,十二恶人环伺在侧,再不设法脱身那就必死,众人先前都有心要停手的了,但都又没人敢,此时被那奇峰突起的箫声打所有人的攻势都扼住了,虽都防着眼前敌人偷袭,但也真没有人再肯抢先出手。
一身是血的尹笑天手里的青锋剑兀自指着跟他交手的王长江,眼见局面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沉声喝道:“大伙最好是先放下各人的梁子,不然我们全都要被十二恶人和江东蛇王尽数杀光了,他们坐收渔人之利!”
王长江身上也中了好几剑,冷笑了声:“很好,就是这样,你我的帐日后再算,反正尹大爷家大业大,非但跑不了大庙,就连和尚也万万跑不掉了。”
尹笑天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各位还不齐心脱身,同舟共济,那可别后悔了!”
梁大贵吼了声:“好,我们往外面冲,有梁子到了外面日后再了结!我们齐向来路冲回去!”
众人也正有此意,纷纷地道:“那好,我们就向来路冲出去!”
正要动身,却见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钟南双雄衣衫破烂,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又跑了进来,顾天龙一对铜锤只剩下了一个,脸上先前被陈青云的软剑伤的口子兀自流着血,右手手背上竟有利锥利扎过一般的五六个小洞,他脸上的血都还没有凝结,但手上那小孔里流出来的血竟比脸上的还黑,众人还在骇然,顾天虎已失声叫了出来:“蛇,好多的蛇!”他手里的链子枪也不知上哪去了,脸上也有无数的小孔。两人眼神凌乱惊恐,看得众人无不心寒,一个个有如泥塑木雕,动也不能动了。
梁大贵忽地道:“蛇,成千上万的蛇!”
不知哪一个强盗冒出了句黑话:“风紧,合字并肩子扯呼!”这人一时情急,也不管在场许多的白道中人,就只一个合字总括了称呼。
众人此时也无心去跟他计较了,醒悟过来,一齐向来路冲突而去,但只也不过奔出了二十来丈,便见了潮涌一般大大小小的蛇群逼到了近前,不约而齐一同停下了脚步,脸上全是惊惶无措的神情,连手里的兵器都再也拿不住了。
叶子奇本来生性也极是狂傲,但一见地上秦岭三怪被蛇群咬噬成了三副骨架,也不觉呆了呆,身后传来蛇行之声,回头时,蛇群竟已是在片时之间把刚刚交手杀死的那些武林好手也都咬成了骨架,有些蛇从骨架里穿行而过,有的顺着树身爬了上去,直到树顶,却又掉落下来,蛇头昂然,舌信飞梭,不禁头皮一麻。
眼见前后都有蛇群,倒是左右两边还有狭长的一道空隙,飞身就向左面掠去。
尹笑天霍地一醒悟,招呼道:“我们跟着叶大侠走!”
剩下的十几个人精神一振,正要冲出,却见叶子奇竟又退了回来,一转身,又向右边冲去,尹笑天众人看得呆了呆,这一下叶子奇回来得更快,脸色惨白地道:“蛇,四面八方全是蛇!”
众人面面相觑,孙二虎忽地吼道:“特么的十二恶人王八蛋,竟把江东耍蛇的老鬼都找了来,操他奶奶的!”
这人刚一骂完,就听得一个少年笑嘻嘻的声音道:“给老子你死到临头了还敢骂人,老子打了你狗嘴里的牙齿再说。”
众人再也想不到群蛇围困的密林里竟还藏的有人,一个个还在吃惊,就见一道乌光飞射而来,孙二虎伸手想要接下来那暗器,但那暗器来得太快,手一抬起,就觉得手上一痛,乌光打断了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势头竟还是强劲无比,孙二虎连痛都来不及觉得觉,那道乌光已是飞进了他的嘴里头,正打在他的门牙之上。
群雄骇然,要知道孙二虎的铁砂掌也练好了六七成,竟被那暗器把他练得极为短粗的手指头都打得落到地上,出手之人手劲之强,着实少见,想必先前把一阵风打下树来的也是这人了。
孙二虎十指连心,痛得回过了劲来,想要再骂,嘴里莫名地多了好些东西,血腥之气极重,不觉一张嘴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竟是他嘴里数十个牙齿和一个铜钱。
叶子奇忽地喝道:“说不得,你们快些捡起自己的兵器,我们大伙只有硬冲,若是后面的同道们赶来,我们里应外合,这才可能闯得出去!”
生死大关头之下,孙二虎也顾不得痛了,捡起了一把剑,这些人的武功虽在十三恶人眼里根本连个屁都不算,但也确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众人听叶子奇说得有理也都拾起了自己的兵器,钟南双雄兵器丢了,也在地上捡了刀剑在手。
俞文照就在附近眼看着关洛群雄,身侧全是委迤行过的大蛇小蛇,眼见这些人要硬闯了,撮唇尖哨一声,那些大大小小的蛇像是得了进令的士兵一般,疾速滑向林中被围的众人,有些古里古怪的蛇远在四五尺外就突地飞窜而起,群雄手里的兵器四面防护,舞成了一团光幕,碰着光幕的蛇无不立时血肉飞溅,但有些蛇被打断了头,那蛇头在地上一绷一弹,还是要向那些光幕射去,直到第二次蛇头都被打得稀烂了,这才真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