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韩峻反问。
提着空木盆,出了后园来到西院厨房,揭开锅盖从里面端出一碗饭菜,还温热着。
韩峻追到厨房,在她的对面坐下:“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她不想骗任何人,“在你回来的时候。”
难怪,当自己误以为她就是罗小桐时,她却处处躲着自己。在那个时候她便忆起了往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放下筷子,眼泪在眶里打转,脑海中浮现母亲秀丽的脸庞:“以前我与娘相依为命,可在几年前她就死了。表舅变卖了娘的房子、果园……我已经无家可归。”“三公子,你要赶我走吗?圆圆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在韩府有个安身之处,如果可以让圆圆与伶俐一样做个受雇的婢女就心满意足了。浆洗、女红、清扫庭院或者下厨烧饭,圆圆什么都会,只求三公子不要赶我走……”
她不是长宁王府的郡主,与长宁王府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有郡主会洗衣服的,什么女红、清扫庭院、下厨烧饭等等,她的琴声高雅、动听,她的诗词字字珠玑。如果说她出生贫苦人家,韩峻不信,贫苦人家的姑娘哪有会琴棋书画的,可是大富人家的小姐也不会这些粗重家务活。
“明日我要上京复命,愿意跟我一起走吗?”韩峻站起身,二哥心中藏着一把仇恨的火焰,这些被长宁王府的人夺了宁州绸缎庄,还险些丢了性命,心中的恨越来越深,将圆圆留在明州他于心不忍。她一脸难色,补充了一句:“小桐表妹在我母亲身边。往后你还是我的远亲表妹,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圆圆有种想哭的冲动,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母亲过世之后第一个对她说这种话的人。阔别的父亲对她说:安心住下,不会亏待你。她要的不是丰衣足食,而是一份亲情。
“你别哭别哭呀!”韩峻着急,手足无措,从小就怕见到女子的眼泪,小时候一惹事母亲一哭他就六神无主。
如果韩峻知道自己不是罗小桐,那韩峰呢?“二公子知道吗?”
他曾经答应过二哥,这是他们兄弟间的秘密,若不是圆圆改口叫他三公子,他不会怀疑她已经恢复了记忆,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勤劳的女子没有任何的心机,韩峻实在不忍心继续欺骗下去。如果圆圆与二哥都知道了彼此的事,相处定会尴尬。
“他还不知道,小桐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与他的感情最好。”骗二哥他于心不忍,骗圆圆他似乎也难做到,十二岁从军,七八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变得成熟、正直、豪情,甚至不屑于说谎,也不会说谎。除了用计、用策可以演,可是面前的少女只有十四五岁,楚楚怜人,而他也不想对这个弱女子用计。
圆圆止住哭泣:“我能告诉他吗?”
“不……”当最后一层窗纸捅破,二哥会怎样?将她赶走,他可是因为圆圆长得像长宁王府的郡主才收留她的。又让圆圆去何处安身,还有二哥的如何面对尴尬,他以为圆圆失忆,却不知道她这么快就恢复了记忆。
“三公子!”圆圆等着答案,骗人的滋味不好受,人家好心收留了她,而自己却要冒充他心爱的表妹。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是怎样的感情,她没有青梅竹马的伙伴,想必很美好,很亲昵,甚至无话不谈。
“先不要告诉他。等二哥见到小桐,他自会明白。”韩峻撇下烦心事,“愿意与我一起走吗?”
留在明州,此地是宁州通往京城必经之路,而韩家庄又是明州数一数二的大庄在官道附近,如果被长宁王府的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很快就暴露。罗泰与长宁王妃为了宫里的罗馨会铙过自己吗?刁蛮任性的罗馨会容忍自己的存在吗?她本无心争权势,名利偏要来扰她。远离明州去京城无疑最好,她不是罗小桐留在韩峰的身边会惹来的更多的难堪,一个不知,而自己知道,如何相处。
她沉思时,静得像镜湖,又似风荷净立,难得的静怡之美,清丽的容颜越发脱俗,就像庙里的神女像。明亮动人的眼睛,蓄藏着他看不懂的心事,令人动容、疼惜。
“我跟着三公子,让我做你的贴身婢女。”何德何能去做少将军的表妹,她宁愿只是一名婢女,会像伶俐那样无忧无虑,每日只做事。
“就做我远房表妹。”他有些不解,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高贵的身份,最好从婢女一跃而为女主子,尊贵的小姐,而她竟然要做婢女,还侍候男主人。这样不行,众所皆知,所谓公子的贴身婢女大多都是公子的侍妾,为了她的名节,也为她身上那份特有的清幽他不能让同意做婢女。“身份的事就不要再说了,离开明州你就是圆圆。”
她羞涩地低垂着眼帘:谁不愿做回自己,可她始终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小字圆圆,姓罗名香姬,只因姐姐叫罗馨,母亲便替她取了罗香姬这个名字。六岁以前,母亲一直叫她圆圆,六岁后才易罗家名。
“不要再想了,晚上收拾好包袱,明晨出发。”韩峻的心砰砰乱跳,他以为自己不会为女色所动,不经意看到圆圆还是按捺不住,她虽没有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却自有一份清丽,谈吐间随和,有一份令人看不透的忧伤。
韩峻说出要带圆圆一同赴京的决定,韩峰腾地站起身:让她去做家务活并不是他的本意,对罗泰他有一股莫名的恨意。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夺了韩家绸缎庄,几年前为了在宁州开拓生意,他辛苦了三个月才定上铺面,装修、进货、请掌柜等等诸多事宜,足足瘦了十斤。看到圆圆,他总会莫名地忆起宁州霸王罗泰,也才会把不能言喻的怒火发泄在圆圆身上。
“宁州生意没了,家里还有些余银,正好我想去京城开绸缎庄。”韩峰不放心韩峻与圆圆单独上路,韩峻可与罗小桐有婚约。
明州到底是韩家的地盘,这里的两家绸缎庄生意很好,绸缎仓库堆满了布匹,虽有各地客商前来定货、取货,因为韩家制作绸缎是近几年的事儿,加上丝州离明州不远,大部分的客商还是愿意去丝州进货,一来那边的绸缎更为正宗,品质上乘更容易出手。
“绸缎坊那边还有事,我与小桐再留一个月。”韩峰在三弟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加了一句,他绝不会让圆圆与韩峻一起离开,光从三弟的眼神就能瞧出,他对圆圆有份特殊的情义。
“一个月?”在以往看来这是多短暂的日子,但今天韩峻觉得太久,久得让他难过,甚至无法接受。
“最近,我正在改进绸缎品质,正在关键时候不能离开。小桐留下来可以帮我打理家务……”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先去京城,大将军那边正盼你早日回京,得空的时候帮我去街上寻找一家合适的铺面。”
让他去看铺面,对生意他从小就没有兴趣,否则母亲也不会把家中的生意全权交给二哥。韩罗氏的三个儿子可谓个个出色,又各不相同,文榜眼,武将军可都有了,还有一个精于经商的二公子。
“我去告诉她一声。”母亲不在,韩峻就得听二哥的安排,大哥在时他的话一言九鼎。
圆圆坐在八仙桌前,听韩峻愧意的说着原由。
“圆圆,只是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便能在京城见面……”他有些支吾不清起来,生怕再看到她的泪水,而这次她竟出奇的平静,无忧无喜,这反倒令他有些摸不透。才相处几日,他的心被她撩得乱七八糟。“我过两日再回京!”
“啊——”
“过两日再回京,我与韩十骑马,不到一月就能抵京,多呆两日也无妨。”
圆圆漾起灿烂若花的笑容,莫名她就愿意与韩峻呆在一起。
初秋不是放纸鸢的季节,可她与他一起做了只漂亮的锦鲤纸鸢。
“为什么是锦鲤?”韩峻问。
她缓缓地抬眸:“蝴蝶花间舞,小鸟空中飞,锦鲤虽被人养在池中,却心系江湖大海。只要有一颗自由的心,它便是自由的。锦鲤雅俗共赏,雅人觉得它美,是池中的尤物,俗人或许会觉得此物乃是美味佳肴……”
韩峻爽朗地大笑起来,她爱锦鲤只因它雅俗共赏可以做菜吗?小鸟虽自由,却难捕捉,蝴蝶虽美不能入菜。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笑好不好?”她面露诧色,身在候门的人都因为锦鲤只能观赏,贫苦人家看来那只是鱼,可以填肚子的鱼。
将纸鸢的线团放在草地上,抬手就握住她纤手:她的眼睛不算太大,却份外有神,她的眉毛不算太浓,却形如柳叶,她的嘴虽不似樱桃小嘴却大小适中。每一处都很普通,融在一起却形成并不普通的容貌。虽不绝色,却自有一翻风华,有属于自己的美丽。他想,她在他心里是无可替代的,萌动的心为她而狂。
“纸鸢,纸鸢跑了!”圆圆大叫一声,推开韩峻的手,神情难掩羞涩,他们只是忘情才握在一起。
“哈——哈”韩峻飞奔过来,眨间眼又奔到圆圆的前面,快速地拾起滚动的纸团。仰头时,纸鸢已越飞越高。
“收起来吧!”
他赞同她的话,天色已晚,他们出来得太久,是该回去了。明天,他还想陪她再玩一天,带她到明州四处走走,她穿来穿去只有一蓝一粉的两套衣衫,他想为她添置两套时下贵族小姐们最爱的新款衣裙。
纸鸢在秋风里越来越低,她俯下身子用贝齿咬住丝线,红辱与灵巧的舌头漾起他思绪万千。原来她也可以如此动情,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焰在乱窜。快速地将目光移往纸鸢:“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