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纸茑在秋风里摇摆,它已经从手里的线团上脱离,直冲远方。她跪在地上,嘴唇微启,没有出声,似在心里念叨着什么,又像是祈祷。
  “你在做什么?”
  圆圆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把所有的不开心告诉纸鸢,让它带走。”“烦忧会随风而去,只留下快乐……”她轻快地舒着长气,“袁圆圆没有烦恼了,我很快乐!”
  “袁圆圆?”
  “哦,忘了告诉你,我姓袁,名圆圆。”
  真是个古怪的名字,哪个名与姓同音,而且还是三个字,叫起来很怪。“我宁愿叫你圆圆。”
  今夜,他难眠,脑中会是她的倩影,耳畔便是的她的莺歌笑语。她总是无休止出现在他的眼前、耳中……扰得他一夜未眠。天亮后,韩家传出悠扬的琴声,阵阵动人心弦,自从罗小桐离开,琴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与罗小桐不同,圆圆更喜欢清幽又带些轻快的曲子,罗小桐则喜欢弹那些哀怨伤感的曲目。
  “韩六嫂在厨房忙不过来,你不知道帮忙做早餐,还在这里弹琴消遣。”韩峰冷冷地说,不知何故,他突然怀念起罗小桐的琴音,圆圆不是不好听,只是他更喜欢罗小桐那种沉隐而熟练的曲调。
  圆圆起身:“我这就去帮忙。”
  虽说罗小桐胆小,可是她从来不屑做任何家务,小姐就应该有小姐的样子,可她为什么处处都听他的,让她洗衣就洗衣,让她下厨就下厨。看她毫无反对之意,他说不出的失望:“等等!”走近她,“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去。”
  圆圆浅笑:“不!二表哥,我很乐意干家务活,平常百姓家的姑娘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她翩然而去,她竟然把自己当成平常百姓家的女儿,她是长宁王府的郡主,难道真的一切都记不得,忘了自己的孤傲,忘了过往的一切,忘了她高贵的身份与血统。
  圆圆在长宁王府时,因为与罗馨、罗泰的性格不合,常常与厨娘、奴婢在一处干活。厨房这些活一点也不生疏,韩六嫂要忙着熬粥,她转身走到菜案前,挑了三四样素菜,按不同的形状切制出来,能腌的腌,能炒的炒。
  “表……表小姐,你以前下过厨?”韩六嫂看着她熟练的动作,自己正为每日的一三餐犯愁,近来二公子食欲不振,正想换菜式花样,不过是熬粥的功夫,圆圆已经备下了四样下菜,色香俱佳,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
  “韩六嫂,好了,可以开饭了!”她挫着手指,调皮地从几样小菜里用纤指各拈了一点,微闭着眼睛:“换种口味也不错。”
  韩六嫂吞着口水,真想也尝尝味儿,这可不行,是给两位公子准备的。
  兄弟二人坐在花厅,韩峻时不时望着圆圆居住的院子,起床那会儿还听到琴声,怎么就没了,也没看到她的声音。
  厨房那边移来熟悉的倩影:身着粉衣的圆圆手里掌着托盘,迈着莲花碎片,过花厅门口时,用左手轻轻地提起裙摆:“两位表哥,一定饿坏了吧?”
  韩峰看着桌上的菜,光从色泽上就能知道定不是韩六嫂的手艺,韩六嫂所做的菜肴不会如此鲜艳,她总喜欢加太多的酱油,把原本的绿菜都做成了酱菜。
  “二公子、三公子,这是表小姐做的小菜。看样子很好吃!”
  韩峻不悦地看往二哥:昨夜不是与他说好了,不要再为难圆圆(小桐),可他竟然又让她去干家务活。实在有些过份,人家到底是娇弱女子。
  韩峰夹了一口腌制小菜,清淡爽口,清香四溢,虽说是腌制萝卜丝比韩六嫂的手艺高出许多。
  “昨天与你放纸鸢,害我一晚上都在放,一直放到天亮……”
  “啊——”圆圆吃惊,“你又做了一只吗?”
  “做梦啦!”韩峻笑,她羞涩地低垂着眼帘,一张脸涨得通红,韩峻再次尴尬地笑:“吃饭,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到明州城里逛逛。后天,我就该回京了……”
  “后天,不是明天就回去吗?”韩峰搞不懂,既定的日子居然一拖再拖。
  “我的驰风可是神驹,虽不能说日行千里,但日行二百里没问题。反正离大将军规定的期限还有二十多天,再多呆一天。没呆几日就要回京,还真是舍不得……”他看着圆圆,没有说出她的名字,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意:“舍不得离家。”
  “你会舍不得我?”韩峰冷笑,抬头夹菜时却看到圆圆与韩峻四目相对,深情、柔情、热情全蓄眼中,明明是三个人吃饭,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咳——”妒火燃烧,定定神:韩峻就要离开了,谅他们这几日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做出什么出阁的事。只要三弟一走,只有自己伴在圆圆的身边。他们竟然去放纸鸢,还毫不掩饰地说放了一夜,这不明摆着就是告诉圆圆:爱上她了。
  吃过饭,韩峻拉着圆圆的手离开:才不要将她留在花厅,指不定二哥又会派她去干什么家务活。前日是洗衣服,今晨是做早餐,该不会是洗碗筷这等事。
  将圆圆扶上马背,他走在前面牵马,待离韩家庄远了,才翻身上了马背,轻轻地揽住她的纤腰,她一紧张耳根发烫,他的手略有些发颤。都没有说话,除了羞涩还是害羞。
  “啊——这不是韩少将军吗?”有人大叫。
  韩峻快速将手移开她的腰身,路边站着两个少年,衣着华丽。
  “韩峻,你不认得我了。十年前,你在岳家武馆学艺。”少年的目光移至圆圆身上: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明州地界上虽美女如云,但她别有一番风韵,媚而不俗,丽而不艳。
  韩峻翻身下马:“岳师兄、黄师兄!”深情地望着圆圆:“我远房表妹。”
  少年大笑起来:“就是十年前那个扎小瓣的胖丫头呀,而今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你们何时成亲呀?”
  圆圆羞红着脸,掠过一丝堪色:她不是罗小桐,这几日早已忘了韩峻与小桐有婚约。不是自己,可她竟情难自禁地为之砰然心动,像个犯了过错的人。母亲说过的话回响耳际:宁慕平民郎,莫爱富家子。这样下去却是不妥,是自己欺骗了自己,忘了他是有婚约的人。
  “三表哥,我有些不舒服,不去城里了。”她看着地面,虽然长宁王曾经传授过一些简单的剑式于她用于防身,骑马却是第一次。
  “喂——”韩峻一闪,扶住她,不偏不倚满怀落在他的怀中,原本苍白的脸顿时红霞满飞,将目光移往别处,难掩羞涩,快速地将韩峻的手推开:“我……我想回去了。或许二表哥那边需要帮忙……”
  黄姓少年笑起来:“小桐还是如此小心眼,一会儿该不会哭吧?”
  多想告诉别人:她不是小桐,她是圆圆。他是堂堂的大男儿,岂能因为一个小女子离开立即就抛下儿时故友,与两少年寒喧了一阵相约去城里的茶楼。
  去时乘马倒不觉远,而今步行回韩家庄竟有些遥远。
  溪河边,七八名少女正在浣纱,动作优美而纯熟。唱着好听的浣纱曲,浣洗着手里的蚕丝,洁白的蚕丝一缕缕,一梭梭无瑕而整齐。
  小时候,圆圆在丝州时就见年轻姑娘浣纱,那一带有个很奇怪的风俗,相貌丑陋的、结过婚的女子不能浣纱,清一色全是十二岁至十八岁的如花女子,传说她们的手纤柔如绸,这样的手浣出的纱制成绸缎品质上乘。
  “姑娘,能让我试试吗?”圆圆兴致浓,幼年时见过的画面掠过眼前,听说浣纱可是个细致活,纱任溪水泡软打顺然后才能放在织布机上织绸,每一个环节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一段上等的绸缎就会变成劣品。
  看是简单,圆圆却学了一个时辰也未能抓住精髓。这些浣纱女全是韩氏绸坊的女工,织缎的、上色的、刺绣的……共有七八十人,近来二公子对浣纱的要求越来越高,不但要理顺丝不能打结,还要根根无瑕剔透不沾丝毫尘埃。
  与女工们的交谈中,圆圆知道:韩峰近几年一直未不能织出上等的绸缎而忧心,什么法子都想遍了,依旧不能与丝州的云锦,棉州的霞锦相比。南木国双锦天下闻名,西金国以主产各类玉石、金银为主,而南木国则是布料、粮食。
  次日黄昏,韩峻捧着为圆圆定做三套衣衫来到院中。她去哪儿了,自那日突然离开后,这两日竟然没有踪影,二哥忙,她好像也从韩家消失了般。听韩六嫂说:昨天已近三更天,她才携伶俐从外面回来。
  韩峰看着新织出的绸缎,微颦着眉头,这几年韩家绸缎依旧不能与云锦、霞锦相比,在价格上低出一半竟还无人问津。
  “表小姐,你要的棉线制好了,你看看这可合适?”平五妹道。
  圆圆用纤手轻抚着棉线,小时候曾听母亲说过,云锦之所以柔软若水,就是因为其间加了上等棉花。如果在韩家丝绸里也加入棉线,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效果。
  “小桐!”他一口唤出。
  圆圆转身:“二表哥……”
  “你来做什么?”他讨厌身份不明的人进入绸缎作坊,云锦、霞锦那边就时常出现偷秘方之人,虽然自己的绸缎坊没有丝毫起色,可他也不欢迎外人。
  “二表哥,我只想帮点忙。我听人说过,丝绸丝绸,有丝有棉才为丝绸。每一朵棉花都是精心挑选,再让纺绵手艺最好的平五妹制成最细的绵线。我想亲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