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坐着,吃呀!”太后催促握起筷子。
  众人各自握着筷子,虽然她们相似,可是太后就是想让她们坐在一起,找出她们的差异,相同的人身上找差异还是不难,但得近距离才能看清。
  羲远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的袁妃,她举止高雅,挑了一只鱼眼,放在嘴里细微地嚼着,再看秀妃的动作,竟显得粗鲁不堪。哪像什么皇妃,连一向高雅得体的贵妃竟也被袁妃比下去。
  左脖边有些发痒,圆圆又不能当着太后、皇上直接抓,换成优雅的抚摸,连摸了五六下。
  整顿家宴,除了太后、贵妃说过几句话,其他人都只是沉默不语,圆圆只是浅笑。太后问一句才答一句,两人的声音不多,秀妃的声音略显尖嫩,而袁妃的声音略沙哑却富磁性,语调柔和,像一弯涓涓细流,让人很乐意听她讲话。
  “袁妃,哀家听说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与你母亲到过很多地方吧?”
  “也没去过多少地方,去过三四处。呆得最久的是西金国蝶城,八岁那年因为奴婢大病母亲携我回到了南木国桑州,在那里住过两年,十一岁时母亲生病便回宁州了……”
  “你去过西金国?”
  “回太后,是。所以奴婢不但会西金语,也认得西金文字。奴婢四岁开始上私塾,母亲不敢让奴婢忘了自己的身份,白天上私塾,晚上就让奴婢念南木书,写南木国文字……”
  “你去过西金国?我怎么没听你说过?”秀妃大惊,早忘了前程往事。
  圆圆接过她的话:“秀妃金枝玉叶,怎会知道贫苦人家是怎么过的?奴婢出生贫寒,为了生计,自幼便随母亲浪迹天涯……”
  秀妃气得发绿,这是什么话。“哼——那是你们自找的。”言毕见众人都望着她们姐妹,心中懊悔,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伙自己认识圆圆,而且两个还很熟。
  羲远对这个袁妃心生好感:她竟然在西金国长大,懂西金语,会文字。真是厉害,她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不被人所知。
  羲迅突然忆起那晚所见情形,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会认识齐隆,竟然是此故,如此说来一个个迷团已了然于怀。
  “秀妃这话奴婢不敢苟同,贫苦只是表面。”
  太后大笑:“袁妃这话,哀家爱听,接着说下去。”
  “在奴婢的心里,与母亲浪迹的岁月是此生最富贵奢侈的日子。日月作房,大地为床,星辰是灯,走到那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家。对奴婢,母亲就是家……”母亲已经过世五年,每每想到此处,她还是会伤感,泪光盈盈:“请太后见谅……”
  “袁妃很爱自己的母亲。”
  “是!”“对奴婢,母亲是天下最伟大仁慈的人,她不便给奴婢生命,还教奴婢许多为人的道理。母亲一生淡看富贵荣华、笑对名利,奴婢是她的全部,她也是奴婢仅有的财宝与幸福。”虽说得平静,却难饰对母亲的思念,刚失去母亲的日子她痛不欲生。
  “死丫头,你该不会又因为想念疯女人要自杀了吧?”秀妃歪着眼,平生她最厌恶的人就是袁桃花,生了自己就罢了,就弄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出来。她一回来,父王就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她的身上,她作画夸赞是最美的,她弹琴又说神韵兼备,无论她做什么,父王总认为是世间最优秀的。把自己都给比下去,是她——罗香姬抢夺父王的宠爱。
  “你……”母亲都过世五年了,原以为在后宫磨砺两年多,她不会这么叫母亲。圆圆语塞,说不出的难过,也许在姐姐的心中只有俞妃才是她的母亲。
  秀妃得意起来:“你不是一向牙尖嘴利吗?怎么不说啦?被我揭了短是不是很没面子?”她豁出去了,反正太后已经知道她就是罗香姬,自己的孪生妹妹,又何必一定要躲闪。“哼——,少用自杀来搏取同情,我可不是父王会上你的当。”
  “同情?长宁王府的人还有情吗?”她们姐妹竟然在这样的场面下见面,即便秀妃咄咄逼人,而她都不能说出两年多前的秘密,还得替人掩饰自己被害的真相。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跟我顶嘴?”秀妃大怒,对香姬她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多前,“刚入府那回,你打破了父王的玉瓶,若不是我求情,你早就被打死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顶嘴……”
  “玉瓶明明你打碎的!”香姬早不想继续忍下去,竟然她不顾身份,自己又何须一味忍耐,“姐姐,我不明白,我处处忍你让你,甚至为你一次又一次遮掩。你为什么把我当成敌人……”
  “为什么?你不是很聪明,你会不知道原因。”“父王爱我,疼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是你一回来,他就喜欢你,甚至还带你去军营。我才是他最爱的女儿,凭什么?啊——我才是长宁王府的大郡主,凭什么你一个野丫头就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竟然要吵也不须了别人的眼睛,拽住香姬的手:“走,跟我说清楚!”
  “放开,我自己会走。”
  太后看这两姐妹吵闹起来,还真有意思,长宁王的两个女儿性格不同,一个直率急燥,另一个温文尔雅。姐妹见面本该高兴,她们反倒大吵。
  “贵妃,你先回宫吧。哀家与两个皇儿再叙叙旧!”
  凉亭里,太后饮了一杯酒。
  “皇上,看见了吧。这便是罗香姬隐姓易名的原因,她根本就不愿承认自己是长宁王府的郡主,宁愿在外吃苦受累也不肯回去。”“若想宁州削蕃,秀妃是指望不上,罗香姬通情晓理,或许她还可以利用。”
  “母后!”英王知道,圆圆最不屑阴谋诡计,她受过的磨难令他疼惜。
  母子三人坐在桌子上,品着美酒,看远处那对姐妹的唇枪舌箭。
  小太监匆匆过来。
  “小林子,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将腰快低成了九十度:“回太后,袁妃怒斥秀妃,说她不该派人杀她。秀妃说袁妃,不该不听父王的安排抗婚……”小林子绘声绘色地将二人争吵的话语一五一十的重叙出来。
  太后大惊:“秀妃杀自己的亲妹妹?”
  太监点头:“袁妃是这样说的。她还说,长宁王府无情无义,那个地方她永远都不要回去。当罗泰将她推入波涛汹涌的明湖时,罗香姬就已经死了。而今只有圆圆,就算是长宁王上门兴师问罪,这些话她也是问心无愧。”
  上次她重病缠身,高烧胡话全都是真的。怪不得她不愿嫁入豪门,说什么自由,说什么讨厌阴谋诡计。
  “启禀太后,她们还提到李代桃僵。”
  “什么李代桃僵?”
  “奴才不知。”
  羲远开始猜测起来,她们姐妹一般模样,如果要混淆耳目实在容易得紧,如果不知晓实情的人根本无法解开迷团。抬眸时,静心湖只有一个女子,她落漠地站在柳树下,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似有满腹惆怅难叙。
  圆圆一直在回避见到秀妃,甚至不屑进宫,当真相一点点露出水面。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恐慌,过去的已经过去,当一切重现,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去忍耐吗?今天与秀妃的大吵说明:不能了,她的忍耐早已经结束。罗馨没变,还和以前一样冲动,在后宫之中这样会很危险,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今天她还年轻,还美貌,倘若老了还是这性子就会丢命,甚至会牵扯到更多人。
  “圆圆……”羲迅温柔轻唤,站在离她数步之外:月光下,她雍荣华贵,长长的后摆落在湖水中,与湖中相融一体,仿佛临世仙子,今夜他有太多的意外。
  “流星!”她快速跪下,虔诚地许下心愿:保佑罗馨平安无事,保佑她吧。对自己无论她有多过份,到底是她的姐姐,她曾答应母亲会好好与她相处。相处好已不可能,她只希望罗馨可以平安快乐。
  “圆圆,没想到你受过那么多苦。”
  她如花浅笑:“都过去了。”金乙烈说过,他要向南木国皇帝提出迎娶长宁王府的罗香姬,带她去西金国,或许设法让她以使臣的身份帮西金国织锦。“王爷放心,我……”
  算了,又有什么可讲的,既然能放弃对韩峻的情,金乙烈能,羲迅也能。自己是洒脱的,不会被情感所负,天下这么大,她也不会是第二个袁桃花。如果身不由己重复母亲的路,宁愿与那个绝决,也要让自己快乐的生活下去。她的身,她的心都是为母亲而活。
  “圆圆……”
  “王爷,桐表姐因为上次的事还在愧疚。二表哥、三表哥都另有婚约,能不能将她纳了。”
  自己不爱羲迅,但可以看出罗小桐在意英王,运王只比羲迅年长一岁多,而今有两妃三夫人,他终究要妻妾成群的,自己改变不了,不如接受。反正她与他也只是名义夫妻,不如多一个女人照顾他,自己就更安全。
  即便她与秀妃争吵,可此刻依旧如此平静,多希望她能对自己像对齐隆特使那样的随意,是他对她奢望太高。听她为罗小桐说情,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楚:“不行!”
  “为什么不行?王爷若不要她,没人娶她了。上次回府,看她形容憔悴,连话都不敢说,真的好难过,若不是我,她一定会很快乐,说不准早已与三表哥成亲了……是不是真的如秀妃所言,我是不祥的人,总给别人添乱,也总令别人痛苦……”
  秀妃今晚说过的那些话总是回响在耳畔,她们是孪生姐妹,而姐姐却刻骨铭心地恨她。从自己回到长宁王府那天就已经开始,即便自己失踪,那份恨也从未消过,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死了,死的没有葬身之地。
  十二岁那年,姐姐罗馨爱上了宁州才子唐宏,因为他风度翩翩,相貌出众。为了帮她,曾数次以姐姐与他谈诗词歌赋,尽管她不想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才学,为了帮姐姐引起唐宏的注意。在唐宏陷入情网之后,罗馨便与他屡屡相会,失落的煎熬,愧疚的折磨,只会姐姐高兴,她为姐姐做什么都愿意。
  皇上大选秀女,姐姐为了入宫做娘娘竟狠心将唐宏给抛弃了,令风流才子颓唐、消沉。
  她已经习惯把姐姐犯下的错当成自己的,还一味地为她收拾残局、败局,为令唐宏振作,她不惜借姐姐之名写信告诉他:瞧不起他,因为他太穷,除了才华别无所有,还违心的羞辱他,只为让他振作。去年,唐宏做为秋试状元,春风得意,又有羲娥公主的垂青,还有南木国贵族小姐的仰慕。
  “那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自责?”
  “母亲临终要我与姐姐相亲相爱,可我就是做不好。无论我做什么,姐姐都不满意。到今日我才明白原由。早知这样,当初就不回长宁王府……”
  自己的落叶归根,打乱了姐姐专宠的生活,原本她可以独享父王的疼爱,可是因为自己,她受到了冷落。心中有一根最脆弱的弦,真担心有一天忍受不住,换来更多的错误,招来更大的怨恨:皇宫再也不能呆下去了,不能。若见到金乙烈,真想告诉他:愿意离开南木国,愿意去西金,只要让自己与长宁王府、与姐姐罗馨相隔千山万水,哪怕今生都无法见面,只要不打扰姐姐的生活,愿意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