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上曲。”圆圆站起身,多想化成那戏云的鸟儿,多想变成那只弄月的鱼儿。可以自由的飞翔、畅游。
他的海天一样的心胸,她有渴望自由的心,不屈的魂。就像曲中的鸟与鱼,若没有亲自体会出那鸟、那鱼的追逐,怎会弹出如此美妙的曲子。
“小姐的琴在乙杰之上,可我怎么也弹不好上曲。”
“我也弹不好下曲。”圆圆轻声道,她心中有鸟,有鱼,不能弹出如此空旷无比的下曲,是乙杰给了她三个无忧的夜晚,没有喜,却很平静。这是她记忆中睡最安稳的三个夜晚。
“听说小姐在绘西金服饰,在下略懂丹青,不知能不能帮忙?”乙杰本来是告别的,她已经康复了,只需好生调养又能活蹦乱跳,听了她的琴,竟有些不忍离开,为她那份不屈,也为她追求的自由。
圆圆也莫名的依恋上他的琴音,只是把他当成的朋友,在西金国唯一的朋友。“圆圆求之不得。”
“我府上虽比不得香锦府舒适,但还安静,正适合小姐潜心绘画。不知小姐能否赏脸……”他知道她从来就不屑与众皇子交往,甚至连二皇子都再三回拒门外。
她也知道:自己对他只是朋友,在她的内心还记挂着英王羲迅,偶尔也会想起韩峻。况且三皇子是个断袖分桃之人,对他又何惧生出防备。
“小姐是不赏脸,还是不需在下相助?”他已经急不可待。
“好,明日我随你去三王府小住。”圆圆应道,这三日二皇子金乙烈时常来扰,大皇子也是如此,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避开,安心设计服饰。
走近三皇子,纤手扶在椅后的托手住,将椅子推动:“我送你回房,就快过三更了。”
他没有拒绝,就像她没有拒绝他的邀请,心中涌出一鼓久违的激动,心跳加速,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如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成为天下闻名的奇女、美人。
次日起床后,圆圆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三女,令碧波、杜鹃儿监督开铺事宜,重要的是最初的那些计划,只有她们才最清楚自己的心思。
坐进香锦府家轿,身边坐着小翠。
小翠有些疑惑:小姐怎么突然要去三王府做客,还说想安心设计服饰,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刚进府,便有四名清秀少年拥了过来,围在三皇子左右。他们的年龄在十二三岁至十八九岁之间,皮肤白皙。
小翠微颦着眉头:大男人竟然喜欢这样的小男人,看了叫人恶心。在西金国看多了成熟阳刚的男子,冷不丁冒出四个清秀少年心里真是不舒服。在香锦府照顾三皇子的那两个,虽也清秀,人家是太监,倒还可以理解。两名倘大些的,嘴角有一抹略黑毛茸茸的胡须,是正在发育中的少年。说话嗲声嗲气,像个小女人。
“介绍一下,这位是香锦府的香锦公主、翠清主……”
“奴才拜见香锦公主、翠清主!”
小翠略有些责备:与什么人做朋友不好,竟然是三皇子。
“请勿多礼!”
金乙杰吩咐了几句,令管家将圆圆主仆安置在东院,这是三王府的客房。整个王府显得清幽,免去了香锦府的华丽,竹、松、菊、兰是王府最常见的话儿,时值秋天,各院的菊花婀娜多姿迎风而开。
小翠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方锦帕,桌前放着一盆菊花。小姐以桃花为最爱,自己就以菊花为最好吧,所绣的是一朵金灿灿的凤菊。
“扎——扎”院外是熟悉的木轮转动的声音,一名太监推着木椅从院门进来,身后跟着四名如花少年。
望了一眼窗外,圆圆继续埋头绘着手下的服饰。
金乙杰看着几样图稿,无论她怎么画,这服饰里总有些南木服饰的影子。或许她也发现了,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修改重复,不过画好的几幅已经是地道地西金服饰,在原来的款式中增加了一些西北人的特色,譬如裙摆通常不算太宽大,自膝盖处宽松,还有裙褶。
“让我试试!”
圆圆将座椅搬开,他坐在桌前,沉思片刻,在纸上游走,昨儿见她答应,脑海中就已经开始勾勒西金人服饰,而今落笔竟是手到擒来。
屋子里唯留下两名太监,那几名清秀少年已经退去。
金乙杰画的是一对喜服,男女各一套。
圆圆捧着两张画卷,如果填色颜色会很漂亮。虽幼年在西金国呆过些日子在情感里更偏向南木国。“我虽设计了几款,可每一款都花去很多时间。”
欲加颜色,金乙杰道:“这是新郎、新娘服。不能加蓝色……”她很喜欢蓝色吗,填过色的服饰蓝、紫色偏重。
“哦——”从红色颜料里点了几下,轻而快速地扫过画卷,细腻而认真。
金乙杰看她如此仔细,竟然是另一种气质,仿佛所有的身外事早被她抛却,只有笔下的画,笔下的红。
次日,金乙杰再来东院,小丫头不在,到厨房为她准备早点去了。桌案上摆满了画,是南木国服饰,飘逸的、洒脱的,红红绿绿,粉粉橙橙。她扒在桌上,紧闭着双眼,脸上漾着一丝甜美的笑容:一夜之间,她竟然绘了这么多,身边披着斗篷。
太监欲将她唤醒,被他制止。
屋子里,只剩他与她。四下无人,他轻轻地抬起手,欲摸那张清丽剔透的脸庞。原以为他今生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动情,但他错了,在情不自禁间,他竟然爱上了她,爱上少年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轻轻地低下头。
额上掠过一丝温暖,像春风,她抬起双眸,望到一张男子的脸庞,五官精致,竟有南木男子的清秀,又有西金男子的阳刚。
“我怎么也画不着西金人的服饰,越想画,满脑子全是南木服饰……”“小翠说丢了可惜,不如填上颜色,将来回到南木国还可以送到雪锦庄。”圆圆说到此处,有些无奈,真的能回南木国吗?像她希望的那样,风光的回去,而不是偷偷的溜走。
“你不用担心,我会把这些服饰画好。”金乙杰将桌案的画稿收好,竟有十余张之多,看来昨夜她一夜未睡,“你去歇息,等你醒来,我就画好五六款。”
“我还是填色吧?”她站在他的身后。
莫名,他竟喜欢与她相处,很平静,就像两个故友在一起。蓦然间,他低头时发现自己残疾的双腿,她美丽、高贵,自己的兄弟有多少人都梦想娶到她,令自己这样的身子又怎敢梦想。她就像一个仙子,纤尘不染,而自己不能强求。悲伤涌上心头,也许今生他连拥她入怀的机会都没有。
还没填完两张,她疲惫地打着哈欠。
彼此无言,目光锁定在笔下,待他将第三副画好的时候,她扒在桌上已经沉沉的睡去。呼吸匀称,吐气如兰,一脸惫色。她的身子极不舒服地挪动,很自然地就依在他的肩上。
他的心狂跳不安,平生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
小翠推门而入,神情难抑惊异,撑着托盘,三碟小菜,一锅稀粥,还有两只碗。
放在桌案上,低着头:“小姐,小姐……”声音不大,生怕吓着圆圆。
她睁开双眼,歪头时羞红了脸颊:怎么就靠到别人肩上去了,或许是因为桌子太凉。
“小姐,你要的莲子羹好了,吃了好睡觉!”小翠盛了一碗,“三皇子,你是吃过的吧,那我和小姐就不客气了。”她是为小姐而做的,任何人都不分自己的辛劳,才不让那些皇子吃自己做的东西。
三皇子也颇感到腹内的饿意,又不肯说实话,只是浅笑,昨夜想了许久,才有了五六款服饰,今儿一早就来了,不想忘记,只想尽快助圆圆绘成。
圆圆看着满满一大砂锅稀粥:“小翠,再添副碗筷,我们俩吃不完。”
小翠嘟着小嘴,她就知道小姐不会丢下旁人不管。
圆圆又困又饿,已经等不及了,盛了一碗递与三皇子。小翠回来时,看到她们已经开吃,心中又是不悦,却未发作,这几年四个人从不分主仆一直同坐桌上进餐,想必都是那三皇子闹的。心中越发地对三皇子不满。
“三皇子,往后你若要画,在自己的书房也可以。原以为小姐来你这儿会安心静养,反倒更累了。”
三皇子面露愧色,一闪即过:自己只想与她好好相处,倒不曾想过这一点。又怎会帮到她什么忙,杜鹏、齐隆、沈蓉蓉在这方面都不弱,有他们相助,她完成绘制服饰也很容易。倘若全靠她自己也能完成,不过是多花些时日。
“我以后为会再来打扰小姐!”他放下碗,心里堵得慌,原以为自己有蓝天大海一样的心胸,此刻才明白竟也是凡人,会因为小丫头的话难过,也会因人言而畏惧。“阿力尔,推我回房!”
小太监一直守在院子外面,半低着头,将三皇子推走。
“三皇子,小翠性直,你别介意。”圆圆解释着。
金乙杰自嘲:自己有什么能力缠着她,而她又怎会看中自己,除了自以为有些才学,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既无二哥的武功,又无五弟的谋略,他不过是个身残之人,连朝中名门闺秀都不肯下嫁于他做正妻,宁愿嫁其他兄弟做侍妾。他府里的侍女大多都是从宫里来的,她们怕他,虽然她们貌美如花,从她们的眼里,他明白:她们都不愿做他的女人。索性就将身边的人都换成了男子,他对爱情不敢追求,哪怕外人传言说他有分桃断袖之嫌,即便偶尔听见,也一笑置之。
圆圆明白,小翠的话在无意间触及了乙杰最脆弱的东西。“小翠,你怎么能揭人伤疤?”
小翠将稀粥喝着“呼呼”直响:“小姐,你没瞧见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样子。”
三皇子刚出门,听到小翠的话,心莫名地被剜了一刀。他竟然成了癞蛤蟆,是呀他是,原以为身残没有心残苦,多年之后他第一次明白他与正常人的距离。不能了,再也不能奢望爱情,明天,不今晚就要把对圆圆的那份痴心埋葬。他是一个不能渴望真爱的身残男人,没有谁会真正的喜欢他,除非为了荣华,因为富贵。
“小翠,你说话真伤人心。”圆圆有些伤感:“三皇子身上有众皇子没有东西?”
“我不信!”小翠不以为然。
“他淡泊名利,嫉恨阴谋诡计,有着极高的才华,却将才学埋藏在这小小的王府。他无爱无恨,看似柔弱却有一颗极为坚强的心……”
小翠笑:“小姐,你这是说三皇子还是在说自己?”
“算了,不与你说,说了你也不明白。”有谁知道她根本不坚强,坚强的外表藏着最脆弱的心弦,一旦伤及她会突然倒塌。
余下很多天,小翠出出进进,照顾着她的起居饮食,而三皇子真的没再出现,连深夜的乐声都再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