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
圆圆主意已定,草原的风光不错,在乙杰没有大愈之前,她先不回都城,将碧波派回都城查点帐目。两位公主见天气转凉,不宜在草原久呆,也于次日回都城,连颜氏男宠也跟随两位回三王府。
“香锦公主,你真不打算回去了?”阿力尔问。
“不回去,乙杰一日不走路,我便在这里住一日……”她非常肯定地说着,前天她明明看到乙杰已经能走两步了,都怪那两名小太监见他身子一晃,竟然拥了过去,否则他一定会走得更远。
圆圆站起身,一出帐篷目光便落在椅子上,都是那椅子惹的祸,今儿她非劈了不可。没有细想,从厨房找了把砍刀,砰砰磅磅地将椅子给砍了。
她也太过份,竟然砍了与他相依相伴近十年的椅子,那椅子是母亲送给他十三岁的生日,母亲还说往后椅子就是他的腿,想去哪儿都行。
“乙杰,你就吃一口吧,吃一口好不好?”她像哄孩子般,哄着他,为了让他的腿有劲,她可没少费功夫,专门令人熬了牛羊骨头汤。
他面带怒容,转向一边,根本不去看她。已经被她折磨了十几日,原以为早就结束了,可她竟然不放弃,还毁了他的椅子,倘若他永远走不了,是不是整日得呆在屋子里。
“乙杰……”
“砰——”汤碗从她手中落在地上。
“啊——”她惊叫一声,一双手红通通。
心中一阵刺痛:“你为什么不躲?”
“乙杰,不痛,真的不痛。”“我知道让你走路,你的腿会很痛,可是这只是暂时的,你一定可以康复……”她温柔地呢喃着,自己并不是追求完美的人,只是一旦有希望她绝不放弃,当初韩峰织锦几近绝望时,她们走出了困境,今天也会是这样,一定可以的,她一定能让乙杰站起来,走起来。
“阿力尔,快拿金创膏。”
他温柔而轻缓地将药膏抹在她的纤手上,他不是故意,只是烦了近半个月来不停地练习站立、走路,站是他很久就会的,可是就是迈不开步,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脚后跟总会钻心的扯痛。
将把她的包好,她起身就走,片刻功夫又捧着一碗骨头汤:“乙杰,你喝一碗。”
心中的愧意还在,面对她的央求,他不忍拒绝,为什么她会如此固执,多希望看她在草原上跳舞、嘻笑的样子。
她手上的烫伤还未痊愈,他睡在帐篷里不愿再出来,已经是初冬了,他站立的时间越来越久,依旧走不到两步就倒。
“乙杰,太阳都老高了,起来吧……该出去练习了。”她撩开帐篷,蹲在羊毛地毯外,这样的被子垫着这样的地毯真是暖和。
乙杰板着面孔,快速地将被子蒙在头上:他烦了,她竟然将他束缚在草原,不许回都城。突然间,他竟想念起三王府,想念都城里美味的小吃,想念香锦府,甚至想念圆圆的温柔,自从她决定要让他会站、会走,她就像一只老虎,总是为着方儿地让他练习再练习。
“乙杰……”她尽量轻柔地唤他,拉扯着他身上的被子。
“袁圆——”他愤怒地吼着她的名字,实在受不了:“既然你无法接受我残腿,为什么要嫁我。如果你后悔,现在就来得及,我可以回宫求父皇解除婚约……”“你不是也有满身的疤痕吗?为什么要我那么完美?”
“我……”曾经她也想努力地祛除那些疤痕,可是就是不能,背上的鞭痕是轻了,却怎么也去不掉,手臂上烙印更是不能。
“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嫁我,你只是想与我做有名无实的夫妻,甚至还巴望姜羲迅来救你。而今他正在边城亲征,与龙玄羽联手攻打西金,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我绝不拦你……”
他怎么这样说,当他去替她采山果的时候,她已经认定了他。“我不是……”
“不是,难道你不是那么想的吗?”金乙杰怒吼着,她骗不了他,她的每一个想法只要他用心一猜就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你从来就没想过与我一生一世……”
“乙杰……”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竟然委屈不成。你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你甚至为那个人守身如玉,不与任何皇子来往……”
她早已经把姜羲迅忘了,只想做他的妻子,可他怎么能这么说,不过才坚持一个多月,他已经能站很久了,倘若多练习一定能走路。
泪水蓄在眼中,为他,她也可以冒性命,也肯牺牲。站起身,解开腰带上的蝴蝶结,外衣落在地上。
“你做什么?”
她无语,解下内衫,只穿着贴己的抹胸,这是南木国女子的穿着方式。
“你想做什么?”他反倒紧张。
她缓缓走近羊毛毯,认真地说到:“乙杰,我只想做你的妻子,真正的妻子……早没那么想了。为什么还总是提起,既然你如此看中我的举动,此刻我就把自己给你……”
她真的这样做,他不敢正视她半裸的样子,右臂上的烙印难看至极,背部也是深深浅浅的伤痕。看她这样子,他只有痛惜,哪还有勇气去指责,去埋怨。可是他不想再被她固执地折磨下去,他不能走路,早已经不能了,倘若能走又何必在椅子上坐十几年。
轻轻的拂过右臂的烙印:“或许我能去掉这些疤痕,你愿意一试?”“也许不会成功。”
肯定的点头,他说得对,自己满身伤痕,怎么能要求他完美,既然要求了,自己也应该完美,哪怕是身上的疤痕都不可以。
“背上的疤痕易去,可是手臂上的会很麻烦,至少得反复近十次,你也愿意?”他试探性地问。
“我愿意!”她回答得肯定。
“那好,今日我休息,明日起为你去疤……”
“乙杰,你起来吧。起来吧……”她不顾自己半裸着身子,用力地推攘着。
“臭丫头,你再推,就不怕本王要了你。”他吓唬似地道。
她略为一怔,又开始推攘大叫,将地上的衣衫穿在身上,一副他若不起来,绝不罢休的样子。“乙杰……”
他恨不能一把将她捏死,免得整日在耳边吵闹不休。既然无法安睡,只好起来照她的话做,这个女人本事不小,一个多月来,又是劝,又是鼓励,甚至撒娇冲横,软硬兼施,时间不长方法不少。
“阿力尔,阿罗。”唤了几遍,帐篷一点儿声也没有。定又是她在作怪,否则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奴才怎会消失不见,他愤愤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弄不懂,她到底哪里好了,相处一个多月,她所有的本性都暴露出来,像只老虎,不依不饶,又像个妖精,总会变着法缠人,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今儿我来侍候你,这里除了有几个粗使家奴,还剩八名侍卫了。”她俏皮的笑着,模样中尽是得意。
他这是倒了霉千挑万选,竟然选了个母老虎,还是一个会使心眼的母老虎。
帐篷外早被人搭建了一排木栅栏,上面绑着一根长约一丈的大木棍。
“乙杰,往后你就扶着那根大木棍走路了。阿力尔、阿罗回都城准备冬衣去了,还得把我们整个冬天备齐,所以你别想偷懒。你一定不恢复健康,我们就不回去……”
他怒瞪着大眼睛,早已经没有往昔的清心寡欲,更无以前的优雅含蓄,完全像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动不动就耍性子。
圆圆可以肯定,他腿部的力气越来越大了,今儿就是她一个人把他扶出来的,虽然很吃力,但是比起当初两个人扶都要轻松。
他扶在大木棍上,看她像耍猴一样的怪呼大叫,只好一步步挪动着步子。真希望那两个奴才早日回来,这小妖精似乎对阿罗与阿力尔还忌惮两分,只要他们俩一求情,她还真的就不再逼他。
“乙杰,看见了吗?你能走了,你扶着木棍就能走了,总有一天不会扶东西也一样能走……”她奔过来对他又抱又拥,“乖乖的,再走一个时辰……”
走就走,已经五六日了那两个死奴才还没回来,这不是要把他给折腾死吗?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爱上了小妖精,除了会织锦,这折腾人的本事一点不弱。或许是心中有怨言,他竟半点察觉不到自己的改变,只是按照她的指挥一遍又一遍地走着。看她撒娇,看她怒里带羞。
“乙杰,你先练习,我去看骨头汤好了没有。”
他要疯了,天天三碗骨头汤一碗不能少,最初他一生气就把汤打翻,根本不管用,在厨房里她可准备了一大锅,喝不完还能让侍卫、家奴们吃。
想起骨头汤,他就恶心,腹里就纠结,心中滋味万千。碧波走后偶尔来过两回,都是锦庄里的帐簿,歇息一宿,次日就离开。他也曾私下要碧波替自己说清,可是碧波也站在圆圆一边:殿下,你应该理解小姐,他是为你好。
圆圆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热腾腾的汤,人呢?离开时还在木栅栏周围呢,取汤的功夫就不见人了,离帐篷还有二十余丈,前方的黑布草篷里是十余匹马。他不会去哪儿吧,这里是草原,除了一片干枯的草别无他物,也藏不住他人呀?这里所有人都认定自己是三皇子未过门的妻子,最初有家奴出来替乙杰说情,被她怒骂几次再无人出来。
她走近马棚,他站在马背前,正轻柔地抚摸着马脖子。
“马儿,马儿,你们倒是舒服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呆在草棚里又暖和又自在。可我整日被小妖精逼着练习走路……”
“咳——”她捂着嘴想笑,“乙杰,谁扶你过来的?”
他望着圆圆:是呀,从木栅栏到这儿也有三四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真的能走了,像圆圆所期望的那样,不仅能站,还能走。
“圆圆……”他走过去,将她抱在怀中:“我能走,真的能走了!”
嘟起小嘴:“什么时候在背后给我取名小妖精了?”
他一脸窘意:“这……”
“好了,把这骨头汤喝了。”
他捧着碗,真不好意思竟然被她听得清清楚楚。自己真的能走了,而且还了近二三十步,心中的惊喜难以言表,圆圆说得没错,他会站,已经会走,还不到两个月,待他走得沉稳了,就能骑上马,与她并肩驰骋在草原上。
喝完骨头汤:“味道不错!”这段时间尽顾着与她呕气,也忘了骨头汤的味道,真的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难喝,早避去了羊汤的臊味,只留下鲜味,回味悠长:“圆圆,再替我盛一碗。”压住紧张的心跳,像先前那样走向木栅栏,能走了,真的能走了,他早已经习惯了腿跟处的拉扯疼痛,近来也减轻了许多。
大妃早听人说,乙杰携着圆圆去皇家牧场了。听说两个小太监回都城,特意传进皇宫问话。
“什么?你们说香锦公主正逼三皇子走路?”她再也坐不住,这不是刁难她儿子吗?是疼惜,是愤怒,天下有哪个女子敢挑战皇室,这分明不是摆着在嫌弃乙杰是个腿残之人。
“来人,备马车,我要去皇家牧场!”大妃厉声道。太过份,明明知道乙杰身边不能离奴才侍候,偏让小太监回都城,还说什么没有半个月不许回去,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出行只是一场别离的开始,没有人知晓未来,但是未来却悄悄地为他们安排好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