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略显陈旧的青岛某外贸服装公司大楼外，是一条繁华的小街，各种店铺密密匝匝挤在一起。
喝了啤酒的男人打着饱嗝拍拍肚皮，有的趁机抽上一支烟，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笑着休息日的生活，有的还提着打包的餐盒，用完午餐的人们走出小饭店三三两两结伴回公司。
花枝招展的张明慧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她画着淡妆、一头精心修饰的卷发映衬着佼好的面容，她穿着改良旗袍，身材圆润，脚上一双翘头缀珠的牛皮鞋，举手投足间女人味十足。
一些人陆续走进外贸服装公司门口，一个女人赞叹着：“啊呀，张会计你的鞋子好漂亮呀！哪里买的？”
张明慧一脸兴奋：“整个青岛都买不到呢，我老公从尼泊尔带回来的，哎，你看人家这些珠子都是手工串的。”
问话的女人还盯着鞋子脸上却显出羡慕和失望：“怪不得，我还想买一双那。”
“下次再出去的话让我老公给你带一双好了，这鞋可舒服了，纯牛皮的。”张明慧挽着那女人的胳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工艺钥匙链，塞给那女人：“这个送你，也是尼泊尔的。”
那女人高兴的笑了：“真好看，谢谢啊。”三五个女人围上来：“我也要，我也要……”
张明慧在包里翻找着，在众人簇拥下上楼了。
大工作间里众人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和临桌议论什么，看见总经理走过来众人马上井井有条工作起来。
总经理姓王，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穿着体面发型修饰得很好，举手投足间掺杂着生意人和领导者的气息，他跟在张明慧后面，叫她：“明慧呀，把这个月的报表赶紧做一下。”说着递过来一大叠资料。
“好，王总我周三给您送办公室。”张明慧接过来翻看着资料。
“明天还做不好么？总部催着要，三分公司已经报上去了。”王总问道。
“王总，这几个分公司就是咱们还人工制表呢，自然要慢些，这一堆资料我一个人要整一天呐，总要核查准确了再给您。”
王总略一思忖：“哦，别的公司……”
张明慧插话：“别的公司都是用电脑财务软件，方便得很。王总，要不咱们也……”
她还没说完，王总的手机响了，他摆摆手示意以后再说，边接听边走出去了。
张明慧耸下肩膀，走向财务室，她用胳膊夹着资料，掏出钥匙打开门。
张明慧在单独的一间财务室，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张明慧的各种小东西已经蔓延了这间财务室的各个角落，她在这里工作已经快19年了。
她开始埋头工作，这是一个利索的女人，面对这些票据、表格、帐单，她娴熟的分类，时不时按下计算器再写写划划，登记入帐、装订成册。
这时电话响了，是她老公冯涛打来的，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张明慧用下巴夹着座机电话，一边还翻着报表习以为常的应着：“知道了……嗯，我今天也要晚些回去……事情多嘛……嗯。”就在老公要挂电话时她紧着追了一句：“说好了的啊，周六一定要陪我……嗯，拜拜。”
她继续工作，时不时皱下眉头，有些发票显然不合格，她把这些票据抽出来。
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张明慧全家的照片，那里面她儿子才七八岁的样子，一家三口笑逐颜开。
这是一片拆迁区里的大杂院，总共住了四户人家，都是无线电厂的老职工和家属。房子虽然破旧却充满着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温暖生活气息，正房外都私建了小房子用作厨房或者储物间，显得特别杂乱。傍晚时分，家家飘出炒菜或者炖肉的香味，院里共用的水池一排三个水龙头，厕所则在院外二十多米处。
刚下班的刘荣芳支好自行车，和邻居们亲热地打着招呼，拎起车筐里的菜走向自家厨房。刘荣芳个头不高还有点发福，是那种圆脸大眼睛明快的长相，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着，下班回来还穿着印有标志的无线电厂工作服，灰扑扑一笼统的看不出腰身。
刘荣芳从厨房端出一个洗菜盆，蹲在水池边开始择菜，一边和一个干瘦的邻居老太太聊天：“张婶，买这么多鱼呀。”
张婶：“哪是买的，老头子出去钓的。”张婶看一眼不远处坐在马扎儿上和人下棋的老伴，悄声说：“上周刚退休，长本事了，不是钓鱼就是下棋。”
刘荣芳笑笑：“现在厂里不景气，就让老人们提前退了，张婶，这样也好，吃鱼不花钱了。”
张婶也笑：“可不？这活鱼在市场上还不卖个十块八块的，等着啊，我这就去做，一会给你盛两条。”边说边把开剥好的鱼冲洗了起来。一些鱼鳞冲落在水池边上，闪闪发光。
刘荣芳也去洗菜：“啊呀张婶，不用了，一会常凯回来炒俩青菜就行了。”
张婶边走向厨房边回头说：“我可不是给你们两口子吃，是给你们家老爷子和小磊吃。”
正说着，门外汽车喇叭响，常凯开车带着儿子回来了。刘荣芳的儿子背着书包进门：“妈，我写作业去了。”
张婶拉拉厨房的灯不亮了，她喊：“老头子，老头子，灯不亮了。”那边老伴儿还忙着下棋，不理她。
刘荣芳招呼：“小磊，快去给你张奶奶看看。”
长相清秀、瘦高的常磊搬了凳子踩着拧下灯泡，一看是灯泡？n了，开始张罗着帮张婶换新的。张婶忙着找备用的灯泡，嘴里嘟嘟囔囔抱怨老头子不管她，指望不上。
停好车的常凯走进院门，他身材高大健壮，相貌普通但行伍气十足。常凯马上接过刘荣芳手里的菜：“我来炒，你把我包拿屋去。”边说边把包递给刘荣芳，自己去洗手。
刘荣芳擦擦手拿过包边走向屋里边问：“你还绕路去接小磊了？怎么把车开回来了？”
常凯熟练的切菜：“老板叫我开回家，明天一大早直接去车站接客户。还炒鸡蛋么？”
刘荣芳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向院外走：“炒吧，我去接下爸妈。”话音还没落，刘母推着轮椅进来了，刘荣芳赶紧接过轮椅：“爸，今天腿还发木么？”
瘦小的刘父满足的：“晒了一下午太阳，好多了。”
胖乎乎的刘母接了话茬：“赶紧回屋吧，外面寒气下来了。”
母女二人把轮椅抬进门槛，刘荣芳把父亲背上chuang，刘母放好靠垫和特制的炕桌：“荣芳，你去帮常凯做饭吧。”
“不用管他，他说我俩这规模都在厨房反而挤的慌。”刘荣芳笑着拿了湿毛巾递给父亲擦脸擦手。
常凯把菜一盘盘摆上桌，他拿出单独一个大碗，每个菜都拨出来一些，盛了一碗米饭、一碗汤，放在炕桌上，把筷子递过去：“爸，吃饭吧。”
常磊端着两条鱼进来：“张奶奶给的，好香呀。”他用手揪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
刘荣芳嗔道：“这孩子，干点活儿还连吃带拿的，去给姥爷拨一条。”
常磊嘻嘻笑着，干脆把盘子放到姥爷那里，他又端了饭碗拨了菜过去，和姥爷一起吃饭，祖孙两个来回推让着，常磊帮姥爷挑刺。
三人坐在能折叠的方桌前吃饭，因为屋子地方太小，餐桌边放不下轮椅，只好让父亲在床上炕桌吃饭。
刘荣芳夹口菜看着常凯：“哎，周六明慧叫我去参加同学聚会呢，你说我去不去啊？”
常凯还在闷头吃饭：“干吗不去？不是上学的时候你们就约好一块儿过生日么？好不容易今年是个周六，都有时间。”
刘荣芳嗔怪：“你还记得我过生日呀？我以为你只会给你儿子过生日呢。”
刘母夹一筷子菜，不屑：“大人过啥生日？过一次老一岁噢，小孩子过过高兴高兴得了。”
常凯辩白：“哎，你们老是同学一起过生日，我没机会给你过呀。”
刘荣芳就坡下驴：“那我不去了，你给我过。”
刘母打圆场：“人家叫了就去吧，同学之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刘荣芳点头，接着对常凯说：“对了，周六你得陪我一起去，明慧说了这次要带上老公孩子，啊呀，我真不想去，累呢，还不如在家歇歇。”
常凯把饭吃完：“去吧去吧，我和儿子给你护驾，吃个饭累什么？”
刘荣芳瞪他一眼：“心累。”
常磊在那边叫道：“妈，我要去啊，跟着你撮一顿。”常磊个子窜的很高，很瘦，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下班后的张明慧开着车，是一辆红色POLO，她听着音乐，想起来老公晚上不回家吃饭，那就只有她自己了，她关上音乐拨通父母家的电话。
“妈，你们吃饭了么？……哦，那正好，我也过去吃，我刚想起来，冯涛不在，就我一个人不想做饭了……没呢，我还在路上，现在拐回去。”
挂了电话，她调转车头，向父母家驶去。
这套四居室的公寓位于粮食局的家属院，装修古朴，张明慧的父亲原来是粮食局的局长，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她母亲从年轻时就在家做家庭主妇，做的一手好菜。
张明慧一进屋洗了手就奔向餐桌：“妈，我还真是饿了，啊呀，有大虾！”她眼睛一亮，跑过来开始起劲的剥虾壳。
三人边吃边聊，张父虽然退休了，但还是衣着讲究，带着多年领导干部的大气，他问女儿：“老王好么？最近也不怎么见他去打球了。”
张明慧：“还说呢，王总今天给我一大堆资料作报表，还催着要，我整了一下午才理清，头都大了。前一阵子单位接了个大单子，他也挺忙。”
张母一看就是那种贤妻良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她解了围裙坐下，心疼女儿：“这么辛苦，冯涛现在赚钱也不少，现在外贸也不景气，要不慧慧你别上班了。”
张父有点生气：“怎么说话呢？当初多少人想进外贸公司进不去的，哪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张明慧急忙打圆场：“妈，你也知道我闲不住，不上班可不行，我爸的老部下也挺照顾我的，再说了，你看看现在我同学们那些企业，又累又不挣钱，好多都倒闭了，我们这外贸公司虽说不如以前了，可我在这儿还算轻省，别人都羡慕呢。”
张母转移了话题：“冯涛还那么忙啊？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他们公司的广告了。”
张明慧头也不抬：“是呀，最近开始打广告了，现在就是好产品也得多宣传，不然几天消费者就不买你帐了，嗯，现在选择太多，品牌忠诚度不高。”
张父越说越激动：“我们以前，油都是凭票供应，你想多买还没有，哪里需要什么广告，现在去超市看看，嗬，这食用油起码有十几种，广告多的都在电视上打架了。打广告、打广告的钱还不是算在消费者头上，羊毛出在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