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走了后,马方中还在院子里流连着,舍不得回房睡觉。
天高气爽,风吹在身上,不拎也不热。
马太太就将夏天用的藤椅搬出来,沏了壶茶,陪着丈夫在院子里聊天。
聊来聊去,又聊到了那几句话。
“小中已经快十岁了,连本三字经还没有念完,你究竟想让他玩到什么时候?”
马方中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笑了笑,道:“也许我现在已经可以开始教他读书了。”
马太太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你早就该开始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马方中微笑着,摇着头,喃喃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懂的好。”
马太太道“还有些什么事?”
马方中道“男人的事女人最好连问都不要问,时候到了,就自然会让你知道。”
他毕竟是不大了解女人。
你越是要女人不要问,她越要问。
马太太道“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事?”
马方中微笑通“照现在这情况看来,那时侯永远都不会到他馒慢慢啜了口茶,笑得很特别,又道“茶不错,喝了这杯茶,你先去睡吧”这表示他的话已经结束。
马太太顺从地端起了茶,刚喝了一口忽然发现院子里有几栋菊花在动,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谁知菊花却动得更厉害。
突然间,这几株菊花竞凭空跳了起来,下面的泥土也飞溅而出,地上竞骇然裂开了一个洞。
洞里竟骇然有个人头探了出来。
一颗巴斗般大的头颅顶上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张脸自里透青,青里发自,话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但却绝对不是面具,因为他的鼻子在动,正在长长地吸着气。
看他吸气的样子,就像是已有很久都没有呼吸过了,这难道不是人,难道是个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
“当”,茶碗掉在地上,摔成粉碎。
马太太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半夜三更,地下突然有个这么样的人钻出来,就连比马太太胆子大十倍的人,也难免要被吓得瑰飞魄散。
奇怪的是,马方中却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他非但没有逃反而很快的迎了上去看他这时的行动,已完全不像是个饱食终日,四肢不动的胖子。
连马太太都从未看过她丈夫行动如此迅速。
地下的人已钻了出来。
马方中并不矮,这人却比他整整高了两尺,在这么凉的天气里,还是精赤着上身,看来又像是个巨灵神。
马方中一窜过去立刻沉声道“徐伯呢?”
这巨人并没有回答,沉声反问道“你就是马方中?”
他说跟别人说过话,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看着马方中。
马太太这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瞎子。
马方中道“我不是马方中,是马中驹。”
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已是马方中,巨人却点了点头,像是对这回答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绕转过身,从地洞中拉起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年轻美丽的女人,只不过满脸带着惊骇恐惧之色,全身一直在不停地发科。
她上身裹着条薄被,但马太大却已看出她薄被下的身子是**着的女人看女人,总是看得特别清楚些。
“这么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怎么跟这恶鬼的巨人在一起?又怎会从地下钻出来?”
马太太想不通谁都想不通。
没有人能想到徐伯那秘道的出口,就在马方中院子里的花坛也没有人能想到马方中这么样一个人竟也会和徐伯有关系。
徐伯虽巳站不直,但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威严中又带着亲切,只不过一双棱棱有威的眸子,看来已有些疲倦。
那女孩子在旁边扶着,身子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马方中已拜倒在地。
徐伯道“起来,快起来,你莫非己忘了我从来不愿别人行大礼他语声还是平稳有力。
他说的话还是命令。
马方中站立,垂手而立。
徐伯看着他的时候,目中带着笑意,道“十余年不见,你己胖了很多!”
马方中垂着首道“我吃得好,也睡得好。”
徐伯微笑道“可见你一定娶了个好老婆。”
他看了马太太一眼又道;“我也应该谢谢她,将你照顾得很好马方中道“还不快来拜见徐伯。”
马太太一向顺从,怎奈此刻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能站得起来?徐伯道“用不着过来我……”
他突然握紧双拳嘴角肌肉己因痛苦而抽紧没有谁能想到徐伯此刻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也只有徐伯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马方中目中露出悲愤之色,咬牙说“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徐伯没有回答,目中的悲痛和愤怒之色更重,冷汗也已沁出!马方中也不再问,突然转身,奔向马厩。
他以最快的速度为这两匹快马套上了车,牵到前面的院子里。
徐伯这才长长吐出气道:“你准备得很好,这两匹都是好马……马方中道“我从来就不敢忘记你老人家的吩咐。”
马太太看着她的丈夫,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种花,为什么喜欢养马,原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事全是为了这已受了重伤的老人。
她只希望这老人快点坐上这马车,快点走,从此永远莫要再来打扰他们平静安宁的生活。
那巨人终于上了前面的车座。
徐伯道“你明白走那条路么?”
巨人点了点头。
徐伯道“外面有没有人?”
这句话本来应由马方中回答的,但这巨人却抢着又点了点头。
因为他有双灵敏的耳朵,外面无论有人有鬼,他都能听得出,瞎子的耳朵总是比不瞎的人灵敏得多。
马太太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他们要等到没有人的时候走?那得要等多久?谁知徐伯却长长叹了口气,道“好,现任可以走了。”
他们的行动既然如此隐秘,为什么要在外面有人的时候?马太太正觉得奇怪,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在后头。
徐伯竟没有上车“他为付么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
马太太的心又沉了下去。
“难道他不怕别人从地道中追到这里来?”
她虽然并不是个聪明的人,却也不笨,当然也已看出这老人是在躲避仇家的追踪。
他若不走,就表示他们以前过的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已结束。
她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赶走,走得愈远愈好,可是她不敢,只有默默地垂下头,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
马方中已开了大门,回头望着那赶车的巨人。
这巨人死鱼般的眼睛茫然凝注着前方,星光照在他青铜般的脸上,这张脸本不会有任何表情,但现在却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突然跳下马车,奔过去紧紧拥抱住徐伯。
马方中恰巧可以看到他的脸,看到两滴眼泪从他那充满了黑暗和绝望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原来瞎子也会流泪的。
徐伯没有说话,没有动,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你走吧,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巨人点点头,橡是想说什么,却又忍往。
马方中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凄惨之色,道“这两匹马认得附近的路。
可以一直将你载到方老二的家,到了那里他就会将你送到关外。”
巨人突然跪下来,以首顿地,重重磕了三今头,叹声道,“这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马方中也跪了下来,以首顿地,说“我明白,你放心走吧。”
巨人们也活也没有再说,跳上马车打马而去。
大门立刻紧紧关上。
突然间,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手牵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拉往了马方中的衣角。
男孩子仰着脸道“爹爹,那个大妖怪怎么把我们的马抢走马方中轻抚着孩子的头,柔声道“马是爹送给他的,他也不是妖怪。”
男孩子道“不是妖怪是什么?”
马方中长叹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又忠实,又讲义气,等你将来长大以后,若是能学到他一半,也就不枉是个男子汉了……说到这里他语音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男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女孩子却问道“他到底有多讲义气?”
徐伯叹了口气,道“为了朋友,他可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黑暗中过十几年,除了你的爹爹外,他就可以算最讲义气的人。”
女孩子眨眨眼,说“他为什么要讲义气义气又是什么?”
男孩子抢着道“义气就是够朋友,男人就要讲义气,否则就连女人都不如了。”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道“我也是男人,所以我长大后也要和他一样的讲义气,爹,你说好不好?”
马方中点点头,热泪已夺眶而出。
徐伯拉起了这男孩子的手,柔声道:“这是你的儿子?有多大马方中道“十…。
十岁还不到。”
徐伯说:“这孩子很聪明,你将他交给我如何?”
马方中眼睛一亮,但立刻又充满痛苦之色,黯然说:“只可惜,他还太小,若是再过十年,也许…。
他忽然拍了拍孩子的头,道“去,去找你娘去”马太太早已张开手,等着孩子扑入她的怀抱里。
徐伯看着他们母子俩,神色也很凄惨,缓缓道“你有个好妻子,孩子也有个好母亲……她叫什么名字?”
马方中道“她也姓马,叫月云。”
徐伯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马月云……马月云…。
他格这名字反反复复念了十几次,仿佛要将它永远牢记在心。
然后他又长叹了一声,道“现在我也可以走了。”
马方中道“那边,我已早就有准备,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