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珠帮岳建勇偷了剑谱之后,同逃到贺兰山中。
初时她陶醉在新婚的甜蜜中还不觉得什么,渐渐就想起了家来,随着岁月的消逝,又发觉了丈夫对他的温柔贴体渐渐消褪,像是做作出来似的,而他对前妻的忆念日益加深,更令谢宝珠感到伤心,感到不值,于是便不时的想起石夭择来,感到石天铎当年对她的挚爱真情,实是远在岳建勇之上。
石天铎那里知道岳夫人这番感情的变化,听了她的倾诉,只当岳夫人自始至终爱的是他,只因为自己奉少主逃亡塞外,这才和岳建勇结婚的,心中大是激动。
只听得岳夫人硬咽说:“我父亲失了剑谱,家丑不便外扬,一直没有发作,可是自此便与我断了父女之情,他后来也知道了我们隐居之处,从没派人探问。
他只有我这个独生女儿,而我却不念养育之恩,帮助外姓偷了他传派之宝的剑谱,想是他为了此事伤心之极,没两年便去世了。
可怜我们父女竞没能再见一面!现在继承我父亲掌门人之位的堂兄也死了,我才头一次见到从外家来的人。”
刘铭奇偷听至此,心头砰然震动,知道她说的是谢一粟派来的苏增辉,苏增辉究竟如何了呢?不想岳夫人接下去却并不说苏增辉,轻轻的叹了口气,自怨自艾的说:“经过了十八年,建勇的剑法早已练成,这本剑谱他还是不愿交还,他只顾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从来不为我想,只怕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为家人所谅了:呀!是我做错了事,这十八年来的心头隐痛,连倾吐的人也找不到,他天天迫我吃药,我这心病岂是药所能医?其实他迫我吃药只怕也是做给女儿看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前妻,还当我不知道!”
岳夫人的满腔幽怨发泄出来,听得石天铎心痛如割,忽地扑上前道:“宝珠,宝珠!”
岳夫人面色一变,推开他的手道:“天铎,你快走吧!建勇若是回来,瞧见咱们这个样子,只怕他会把你杀死!”
石天铎微“嚏”一声,又退回了原处,但仍然不走,岳夫人道:“你虽然并不怕他,但,但……”
想说:“但伤了你们任何一人,我都要终生难受。”
话到口边,却没有说出口。
石天铎道:“见到了你的一面,我本该心满意足,就此走开,但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见建勇。”
岳夫人道:“啊,你真是为了找建勇来的?”
石夭择道:“嗯,为了找你,也为了找建勇。”
掏出了那个绣荷包,叹口气轻轻说:“以往的事不必再提啦,这个给回你。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何况建勇兄文才武略,都冠绝当今,你就包含他一点吧。”
岳夫人接过荷包,怔了一怔,泪珠儿又禁不祝俊饱籁而落,想道:“若得建勇似你一样体贴宽容,我又何至于寂寞自苦。”
石天铎叫她不要再想往事,但前尘往事,却偏偏涌到心头。
歇了一会,只听得石天铎缓缓说:“我与建勇兄也是十八年没有见面了,不知他心意如何,但总得见他一面。”
岳夫人道:“是啊,我还没有问你十八年来的经过。”
石天铎道,“你不问我也要对你说。
那一年先帝在长江战败,被掳身亡。
我奉先太子逃到蒙古,幸得有一个大部落的酋长收容,这个部落叫做鞑袒,酋长阿鲁台颇有雄图,收容了我们这班人替他出力,不到十年,他就吞并了周围的部落,建国号瓦刺。
三年前阿鲁台死了,由他的儿子脱脱不花继位,脱脱不花年轻,他的叔父脱欢自封太师,为他监国。
脱欢和脱脱不花都是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人物,几年来整军经武,日趋强大,看来统一蒙古,只在指顾之间。”
岳夫人道:“蒙古隔得这么远,他们之间的部落吞并,我无心细听,时间无多,你说说你们的事。”
石天铎道:“蒙古虽然隔得远,只怕脱欢统一之后,就要和咱们汉人个个有关。
好,我就说我今晚为何而来。”
“先太子到了蒙古之后,生下一个儿子,叫做张宗周,今年也有十七岁了,正好与脱脱不花大可汗同年。
“先太子客死异域,我们便奉宗周做幼主,幼主聪明绝顶,而且具有雄心大志,更胜先人,我们齐心辅助他,文学武功,了教便会,我私自庆幸,先帝总算有了后人,将来复国有望。”
“不想幼主太聪明了,复国心切,我担心他只怕会误入歧途,那脱脱不花年纪虽轻,雄心极大。
他便和幼主深相结纳,允许统一蒙古之后,替他复国。
其实却是培植力量,压低他叔父的气焰。
同时想统一蒙古之后,再问鼎中原。
我默察形势,深感危机严重,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借外国之兵,可成帝业的。
纵许成了,也不过是儿皇帝而已。
可叹我的旧日同僚,却无一眼光远大之人,反而人人称庆,与幼主同一心意,梦想将来能借瓦刺之力,再与管国千争夺江山!”
刘铭奇暗中偷听,吃惊非小,想道:“张宗周如果真的借了外兵,打回中原,这岂不是开门纳虎,只怕复国不成,中华的锦绣河山先自断送了!呀,我的叔伯师长辈,二十年来,一直怀着孤臣孽子之心,想替炽炎再打天下,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如何?”
只听得石天铎叹了口气,往下说:“幼主的心意无可挽回,他己发下了先帝的金牌,交给了七修道人,派他与蒲坚潜回中国,召集先帝旧部,都到瓦刺去共图大事。
第一个要宣召的便是岳建勇兄!这事情关系重大,我此来便是想劝阻建勇兄,并请他迅即转告国中旧友,共谋对策。
不知建勇兄这些年来景况如何?打算怎样?”
岳夫人道:“建勇这十多年来隐居此山,与旧日朋友都已断绝了来往。
不过,他看来虽似不问世事,其实他的剑术练成之后,却无时不想再度出山,要武林承认他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
只因我的堂兄还在,他有所顾虑,故此迟迟未动。
如今我的父兄相继去世,他再度出山,将是旦夕之事了。”
石天铎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建勇兄练成达摩剑术,欲为世所知,这也是人情之常。
建勇兄有意出山,那是最好不过。”
岳夫人道:“他志不在小。
只怕他既不会接幼主的金牌前往瓦刺,也不会依你之劝,替你送信给老朋友们。”
石天铎道:“这却是为何?”
岳夫人道:“管国千的锦衣卫总指挥,京都第一高手罗金峰前几日曾到过此间与他商谈。”
石天铎诧道:“有这等事?”
岳夫人道:“我隐隐闻知,他将接受管国千的礼聘,劝先帝的旧部降顺新朝。”
石天铎道:“那班人忠心耿耿,只怕他要白费心机。”
岳夫人道:“若然不肯降顺,罗金峰就要按址搜捕了。”
石天铎怔了一怔,失声叫道:“这岂不是卖友求荣?”
岳夫人道:“建勇和我也不肯说心腹话,我侧闻这个消息,那是素素听来的。
我探问他,他却不露半句口风,这几日来但见他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我也不知他心中的真意。”
石天铎道:“但愿建勇兄不要上钩才好。
也望你劝一劝他。”
岳夫人苦笑道:“我与他虽是夫妻,实同陌路,这些年来,彼此都是敷衍着过日子罢了。”
石天铎心中凄恻,轻声叫道:“宝珠,你——”岳夫人忽地抬起头道:“建勇今晚只怕不回来了,现在已是四更时份,素素每晚五更要起身练剑,再接着做黎明的早课,你,你还是走吧,明天再来。”
石天铎依依不舍,走了两步,忽似想起一事,口头问道:“宝珠,你有没有见过一幅长江秋月的图画?”
岳夫人道:“你问这幅画做什么?这幅画就在这间书房里面。”
石天铎道:“是么?许,待我进去看看。”
岳夫人大为奇怪,只好跟着他走进书房。
刘铭奇急忙闪入书橱后面,只听得石天铎沉声说:“谁在这书房里面?”
刘铭奇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挺身而出,却听得岳夫人笑道:“书房里那会有人,建勇就是回来,也不会藏在书房里偷听咱们说话。”
石天铎道:“我好像听到什么声息。”
岳夫人道:“也许是觅食的鼠儿。”
刘铭奇从窗边闪人书橱背后,不过是几步之隔,他移动脚步,又是轻到了极点,石天铎虽然心有所疑,听岳夫人一说,也就不再言语,“碰”的一声,燃了火石,点着了案头的烛台。
刘铭奇方自松了口气,忽听得岳夫人微笑说:“这书房前两天倒有人住过。”
石天铎道:“谁?”
岳夫人道:“是素素救回来的一个小伙子;听说他的父亲也是你们昔日的同僚呢。
他不知何故,被人所伤,素素将她父亲最珍惜的小还丹也给他吃了;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想行刺建勇,建勇回来就将他撵走了。
可惜我没有见过他,素素对他好似颇为思念,在我面前就夸赞过他,说他温文儒雅,武功又好得出奇,连建勇也称道他的剑法呀,素素这孩子毫无机心,对陌生人也这样好法。
你瞧,她的剑还挂在这里,当时若是那小伙子偷去了,她父亲才不肯轻饶呢!”
石天铎笑道:“那么倒是素素大有眼光,若然那小伙子不是正人君子,她焉肯将他款待?”
刘铭奇从岳夫人的话中,证实了紊素偷是对他思念,心中甜畅之极。
岳夫人正想说话,见石天铎凝神看画,神情有异,奇而问道:“怎么,这幅画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石天铎忽地叫道:“对了,正是这一幅画。”
叹了口气,缓缓说:“这是先帝在殉国的前夕叫人画的。
画中所藏的秘密,只有我与建勇知道。
听你的口气,似乎他还没有对你说过。”
岳夫人道:“许多事情建勇都瞒着我,岂止只此一桩。”
石天铎道:“二十年前在长江决战的前夕,先帝自知不免,将所积聚的珍宝全都藏在苏州一个隐僻的地方,珍宝也还罢了,还有彭和尚所绘的一幅军用的天下详图,谁得此图,便可图王霸之业。
珍宝地图的藏处,便在这画上做下了记号。”
岳夫人“啊”了一声,想不到他们亡国君臣,在兵败前夕,还是这样深谋远虑。
石天铎续道:“当时先帝本来要我带这幅画走,建勇兄说:你奉太子逃亡,责任重大,保全此画,还是让我分劳吧。
幼主此次宣召建勇,固然为了他这个人材,但这幅画想来也是一因。”
岳夫人道:“我看建勇多半不会前往瓦刺,这幅画,这幅画……”
石天铎立即想到:岳建勇若真的接受了管国千的礼聘,这幅画就是一份无可比拟的贡礼!不禁呆了。
岳夫人吁了口气,道:“我看建勇既不会去瓦刺,也不会听你的策划了,这幅画你带走了吧。”
话未说完,忽听得“嘿”的一声冷笑,两人回头一望,却见岳建勇已站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