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的第二柄剑。
这才真正是他成名的杀手!宋玄没有避开这一剑。
因为这一瞬间,他正在看著俊天,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惊惧愤怒,只有悲伤、失望、和痛苦。
直到剑峰刺入他的肩,鲜血飞溅而出,他的目光还没有离开。
这时仇二和柳枯竹的剑也刺了过来,还有那双贵妇人般的手,富贵神仙搜魂手。
宋玄还是没有动,没有闪避。
他右手的脉门虽然被扣住,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
他为什不动?这位天下无双的剑客,难道真的连一个孩子的擒拿手都解不开!仇二的剑,比柳枯竹快。
他刺的是宋玄左膝,左膝并不是人身要害,却可以让人不能行动。
他的出手准确而狠毒,如果要伤宋玄的要害,绝对不会失手。
他们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
这一剑宋玄也没有躲开,剑锋划过,鲜血溅上了俊天的脸。
柳枯竹的剑也跟著刺了过来。
俊天忽然大吼,放开了宋玄的手,用力推开了他,却用自己的臂,挡住了枯竹剑,剑锋恰巧嵌入他的骨节。”
你疯了。”
柳枯竹怒喝,拨剑,拨不出。
单亦飞凌空一翻,木脚中的剑台而又分,“燕子双飞”。
仇二长剑斜挂,削宋玄的脸。
三把剑,三个方向,都快如闪电。
毒如蛇娼,只听”夺”的一声,仇二的剑忽然被一股力量打斜,钉入了单亦飞的木脚。
单亦飞重心骤矢,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格哎”一声,手臂已被拗断,手中剑也不见了。
枯竹剑被俊天嵌住,俊天的人也被枯竹剑钉死。
富贵神仙的搜魂手又到了俊天的咽喉眉睫。
忽然间,剑光一闪,这双贵妇人的手尖尖十指,已被一根根削断,一恨接著一根,血淋淋的落在地上。
剑光再一闪,鲜血又溅出,柳枯竹惨呼倒下时,俊天已飞出门外。
没有人追出去,因为门囗有人。
宋玄夺剑。
挥剑。
削指。
刺入,反手将俊天送出门外,身子已挡住了门。
现在每个人都已知道他就是宋玄。
他的掌中有剑。
宋家的玄少爷掌中有剑时,谁敢轻举妄动!就算他受了伤,就算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也没有人敢动!直到他退出去很久,老和尚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宋玄!”
刚才已被击倒,一直僵卧在地上的竹叶青忽然道:“剑法确页是好的,天下无双则未必。”
他居然慢慢的坐了起来,脸上居然又露出了微笑。
老和尚居然也不契惊,只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叶先生的剑法当然也是好的,刚才为何不拨剑而起,与他一决胜负?”
竹叶青微笑道:“我比不上他。”
老和尚道竹叶青道老和尚道“你知道有谁能比得上他!””至多还有一个人!””夫人!”
竹叶青微笑不答,却反问道“你见过夫人出手!”
老和尚道:“没有。”
竹叶青道:“那只因夫人纵然要杀人,也用不著自己出手。”
老和尚道:“有谁能替她出手,将宋玄置之于死地!”
竹叶青道:“独孤剑。”
老和尚渖默了很久,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独孤剑,当然是独孤剑。”
竹叶青道:“普天之下,除了夫人外,只有他知道宋玄剑法中的破绽。”
老和尚道:“可是他自从在东昌湖中刻舟渖剑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行踪,他怎会替人去找宋玄!”
竹叶青:“他不会。”
老和尚道:“宋玄会去找他!”
竹叶青道:“也不会。”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在无意中相见。”
老和尚道:“真的无意!”
竹叶青拂衣而起,淡淡道:“是有情?还是无情?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享有谁能分得清!”
夜。
院子里黑暗而幽静,宋玄却走得很快,用不著一点灯光,他也能找到这里的。
就在这个院子,就在这同样安静的晚上,他也不如有多少次曾经披衣而起,来静静的体味这中宵的风露和寂寞。
今夜星辰非昨夜,今日的宋玄,也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没有用的阿玄。
世事如棋,变幻无常,又有谁能预测到他明日的遭遇?现在他唯一关心的,只是他身边的这个人。
俊天慢慢的走在他身边,穿过黑暗的庭院,忽然停下来,道:“你走吧!”
、宋玄道:“你不走?”
俊天摇摇头,脸色在黑暗中看来惨白如纸,过了很久,才徐徐道:“我们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宋玄看看他惨白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也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问:“你不能换一条路走!”
俊天握紧双拳,大声道:“不能。”
他忽然转身冲出去,可是他身子刚跃起,就从半空中落下。
他惨白的脸上,冷汗如雨,再想挣扎著跃起,却已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挨得住柳枯竹那一剑,现在却发觉伤口里的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已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斗室中一灯如豆,宋玄正在灯下,凝视著一截半寸长的剑尖。
枯竹剑的剑尖。
枯竹剑拨出时,竟留下了这一截剑尖在他的肩胛骨节里。
一这种痛苦有谁能忍受。
若不是因为宋玄有一双极稳定的手,又怎能将这截剑尖取出来?可是直到现在他的衣服还没有乾,手心也还有汗。
直到现在,他的手才开始发抖。
俊天看著他,忽然道:“这一剑本该是刺在你身上的。”
宋玄苦笑,道:“我知道。”
俊天道:“所以你虽然替我治了伤,我也用不著感宋你。”
宋玄道:“你用不著”俊天道:“所以我要走的时候,你也不该留我。”
宋玄道:“你几时要走!”
俊天道:“现在。”
可是他没有走,他还没力气站起来。
宋玄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床头,凝视著他,忽然问:“以前你就见过我!”
俊天道:“虽然人没见过,却有见过别人替你画一幅像。”
宋玄并没有问是谁替他画的像,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只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已认出了我!”
俊天道:“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宋玄道:“谁!”
俊天道:“天尊。”
宋玄道:“所以他就订下这计划来杀我!”
俊天道:“他知道要杀你并不容易。”
宋玄道:“单亦飞。
柳枯竹、富贵神仙手,和那老和尚都是天尊的人!”
俊天道:“仇二也是。”
宋玄渖默了很久,才轻轻的问:“天尊就是你母亲。”!一这句话他显然早就想问了,却一直不敢问。
俊天回答得却很快:“不错,天尊就是我母亲,现在我也用不著瞒你。”
宋玄黯然道:“你本来就不必瞒我,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秘密。”
俊天盯著他,道:“为什!”
宋玄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为什?你真的不知道为什!”
俊天摇头。
宋玄道:“那我问你,既然你母亲要杀我,你为什要救我!”
俊天还是在不停的摇头,脸上也露出痛苦迷惘之色,忽然跳起来,用身上盖著的被蒙住了宋玄的头,一脚踢开了斗室的门,冲了出去。
宋玄若是要追,就算用一千张,一万张被,也一样拦不住他的。
可是他没有追,因为他掀起这张被时,就看见了周静。
冷冷清清的星光,冷冷清清的夜色,冷冷清清的小院里,有一棵已枯萎了的白杨树。
她就在树下,清清淡淡的一个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眼皮朦胧。
没有人知道她是从那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几时来的。
她要来的时候就来了,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
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子,有人说她是地下的幽灵,不管别人怎说,她都不在乎。
已经有十五年了。
漫长的十五年,在这四千多个长长短短、冷冷热热、有甜有苦的日子里,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有多少沧桑么多少变化?可是她没有变。
十五年前,他头一次看见她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已变了多少?小院中枯树摇曳,斗室里一灯如豆。
她没有走进来,他也没有走出去,只是静静的互相凝视著。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总是像这样,若即若离,不可捉摸。
没有人能了解他对她的感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
不管他心里想什,至少他脸上连一点都没有表露。
他久已学会在女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这个女人。
有风,微风。
她抬起手,轻抚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忽然笑了笑。
她很少笑。
她的笑容也像是她的人,美丽、高雅、瓢忽,就像春夜中的微风,没有人能捉得住。
她的声音也像是春风般温柔:“已经有很多年了?是十五年?还是十六年!”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比他记得更清楚,也许连每一天发生的事都能记住。
她笑得更温柔:“看样子你还是没有变,还是不喜欢说话。”
他冷冷的看著她,过了很久,才冷冷的间:“我们还有什话好说!”
她的笑容消失,垂下了头:“没有了没有了”是不是真的没有了?什都没有了?不是。
她忽又抬起头,盯著他:“我们之间若是真的已无话可说,我为什要来找你!”
一这句话本该是他问她的,她自己却先问了出来。
然后她又自己回答:“我来,只因为我要带走那个孩子,你以前既然不要他,现在又何必来惹他,让他痛苦?”
他的瞳孔收缩,就像是忽然有根针刺入他心里。
她的瞳孔也在收缩:“我来,也因为我要告诉你,我一定要你死。”
她的声音冰冷,彷佛忽然变了个人:“而且这一次我要让你死在我自己手里。”
宋玄冷冷道:“天尊杀人,又何必自己出手!”
周静道:“杀别人我从不自己出手,你却是例外。”
又有一阵风,她的头发更乱。
风还没有吹过去,她的人已扑了过来,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朴过来,就像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现在她已不再是那清淡高雅,春风般瓢忽美丽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冷酷聪明,傲视天下武林的周夫人。
现在她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情丝纠缠,爱恨交迸,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她没有等宋玄先出手,也没有等他先露出那一点致命的破绽。
她根本连一点武功都没有用出来。
因为她爱过这个男人,又恨这个男人,爱得要命,又恨得要命。
所以她只想跟他拚了这条命,就算拚不了也要拚。
对这样一个女人,他怎能施展出他那天下无情的剑法?他身经百战,对付过各式各样的武林高手,度过了无数次致命的危机。
可是现在他简直不知道应该怎办。
桌上的灯被踢翻了。
周静已泼妇般冲进来,彷佛想用牙齿咬他的耳朵咬他的鼻子,把他全身的肉都一块块咬下来,也彷佛想用指甲抓他的头发,抓他的脸。
他一拳就可以把她打出去,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可是他不能出手,也不忍出手。
他毕竟是个男人,她毕竟曾经是他的女人。
他只有往后退,斗室中可以退的地方本不多,他已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她手里忽然有剑光一闪,毒蛇般向他刺了了过来!这一剑已不是泼妇的剑,而是杀人的剑!精华!致命的杀手!一这一剑不但迅速。
毒辣。
准确,而且是在对方最想不到的时候和方向出手的刺,正是对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一这一剑不但是剑法中的精粹,也已将兵法中的精义完全发挥。
这本是必杀必中的一剑,可是这一剑,可是这一剑没有中。
除了宋玄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避开这一剑,因为世上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周静。
他能避开这一剑,并不是他算准了这一剑出手的时间和部位,而是因为他算准了周静这个人。
他了解她的,也许比她自己还多。
他知道她不是泼妇,也知道她绝对不会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
剑锋从他胁下刊过时,他已擒住她的腕脉,他的出手时间也绝对准确。
短剑落下,她的人也软了,整个人都软软的倒在他攘里。
她的身子轻盈。
温暖而柔嫩。
他的手却冰冷。
长夜已将尽,晨曦正好在这时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
她脸上已有泪光。
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又在痴痴迷迷的看著他。
他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