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也没有再说什,只是看者他大笑,看著他走。
━━张瑞虽然不是他亲生的父亲,可是为了保全张瑞的一世英名,他宁可死,宁原承担一切罪过,因为他们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宋玄没有笑。
想到这一点,他怎能笑得出。
他又喝完了最后的酒,却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无论是甘是苦,总是活,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绝没有人能反驳。
那岂非也正像是父子间的感情一样?天亮了。
车马仍在,俊天也在。
宋玄走回去的时侯,虽然已将醉了,身上的血腥却比酒味更重。
俊天看著他上车,看著他倒下,什话都没有说。
宋玄忽然道:“可惜你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俊天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这正是宋玄刚说过的话。
宋玄大笑。
俊天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伤。”
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一样冶不了。
宋玄却还在笑:“幸好有些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俊天道:“什伤?”
宋玄道:“根本就治不好的伤。”
俊天看著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醉了。”
宋玄道:“你也醉了。”
俊天道:“哦!”
宋玄道:“你应该知道,天下最容易摆脱的是那种人!”
俊天道:“当然是死人。”
宋玄道:“你若没有醉,那你一心要摆脱我,为什偏偏又要来救我!”
俊天又闭上了嘴,却忽然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一处穴道。
他最后看见的,是俊天的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
这时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著他的眼睛。
宋玄醒来时,最先看见的也是眼睛,却不是俊天的眼睛。
有十几双眼睛。
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气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十几个人正围著床,看著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轻,服饰都很考究,脸色都很红润,显出一种生活优裕,营养充足的样子。
十几双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锐利,每个人的眼睛都带著种很奇怪的表情,轨好像一群屠夫正在打量著他们正要宰割的牛羊,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从什地方下手。
宋玄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运站都站不起来。
就算能站起来,这十几个人只要每个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堆,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们究竟是些什人?为什要用这种眼光来看他?十几个人忽然全都散开了,远远的返到一个角落里去,又聚到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宋玄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却看得出他们一定是在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关系。
因为他们一面说,一面还不时转过头来,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
他们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法子来对付他?折磨他?俊天呢?俊天终于出现了。
前些日子来,他一直显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现在他却已换上一身鲜明华丽的衣服,连发髻都梳得很光洁整齐。
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是什事让他忽然奋发振作起来的?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终于将宋玄出卖给天尊,立了大功?看见他走进来,十几个人立刻全都围了上去,显得巴结而阴沉。
俊天的神情却很严肃,冷冷的问:“怎样!””不行。”
十几个人同时回答。”
没有法子?””没有。”
俊天的脸沉了下去,眼中现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
这个年纪最大,气派不小,手里拿著的一个鼻烟壶,至少就已价值千金。
可是在俊天面前,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俊天道:“你就是简复生!”
这人道:“是。”
俊天道:“听说别人都叫你”起死复生”简大先生。”
简复生道:“那是别人胡乱吹嘘,老朽实在不敢当。”
俊天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这鼻烟壶很不错呀!”
简复生虽然还是很害怕,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这方烟壶是整块碧玉雄成的,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就连睡著了的时候,都压在枕头下面。
他听见有人称赞这身烟壶,简直比听见别人称赞他的医术还要得意。
俊天微笑道:“这好像还是用整块汉王雕出来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两银子。”
简复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玄少爷也是识货的人。”
俊天道:“你那里来的这多银子!”
简复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诊金!”
俊天道:“看来你收的诊金可真不少呀!”
简复主已渐渐转出话风不太对了,已渐渐笑不出来。
俊天道:“你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简复生虽然满怀不情愿,却又不敢不迭过去。
俊天手里拿著鼻烟,好像真的在欣赏的样子,喃喃道:“好,真是好东西,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这句话刚说完,“吧”的一□,这价值连城的鼻烟壶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简复生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比刚死了亲娘的孝子还难看,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俊天冷笑道:“你既称名医,收的诊金比谁都高,却连这样一点轻伤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他妈的什东西!”
简复生全身发抖,满头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在说什?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抗声道:“这绝对不是一点轻伤,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俊天瞪著他,道:“你是什东西!”
少年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人,叫简传学。”
俊天道:“你就是简复生的儿子!”
简传学道:“是的。”
俊天道:“你既叫简传学,想必已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
简传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
他指著后面的人,又道:“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个中的靳轮好手,我等冶不好的伤,别人想必也治不好。”
俊天怒道:“你怎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简传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关节虚的筋骨。”
他歇了口气,又按著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疗养,也许还有救,可惜他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在溃烂。”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俊天也只有在旁听著。
简传学道:“可是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
俊天脸色变了:“七天!”
简传学道:“最多七天。”
俊天道:“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
简传学道:“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俊天道:“我不懂:“简传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俊天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简传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著最好的金创药,又恰巧带著最毒的化骨散。”
他叹了口气:“金创药生肌,化骨散蚀骨,剑痕收口时,创毒已入骨,七天之内,它的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
俊天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俊天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