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千刀在书铺里翻了一阵,先就拿了部吏部记载天下各处官员籍贯官职最新的《缙绅》拿来,然后买了一部《本草》,一部西湖小说和一部《西游记》,付了钱回到店里,店伙计接了出来:“老爷子,回来了,您这是上哪儿了呢?”
商千刀拍了拍手里的布包:“老爷子闲得无事,这几天出门有些转得困了,就买了些书回来消消闷。”
伙计笑道:“看不出老爷子居然还识字儿呢?好呢,您老进去看书罢,小的给您老人家彻壶茶去!”
伙计送茶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商千刀咧着嘴拿着那西湖小说目瞪口呆,那伙计把茶放在桌上,凑过去,看着,原来是那书上插图画着的荒谷野林里头几个骷髅架子正对了一个乞丐张牙舞爪极尽凶狠狰狞的啃噬之状,乞丐却是目光呆滞惊恐,那图写得极是生动,伙计看得失笑道:“老爷子,看把您吓得,这也怕他么?”
商千刀瞪起了眼:“谁说老爷子怕了?老爷子不过是有些心头发怵罢了!出去出去!”
伙计却并不出去:“老爷子,中午给您弄点什么吃的?”
商千刀道:“老是白吃你们也不好意思,只是老爷子在这里确是有事,那你们就马马虎虎弄些什么龙肝凤髓之类的东西——没么?弄点鱼翅鲍鱼,这总有罢!老爷子一向听说海鱼好吃,总还没吃过。这回在北京这样的好地方,总也要开了斋。”
伙计笑笑:“好罢,只是这些鱼也是从东西弄来的,可能也不太新鲜了,您老爷子就包涵点!”
商千刀却叫住他道:“慢着慢着,你真给老爷子弄鱼翅鲍鱼么?那玩意儿也不怎样,就他妈的跟吃猪肉皮和粉条一样,难吃得要死,再说那粉丝我们那乡下也多的是,谁稀罕吃这些东西。还是给老爷子弄点红烧肉就可以了,老爷子吃不惯那些鸟玩意。”
伙计松了口气:“不瞒老爷子您说,楚爷开这家客店本就只是为的做些小商客的生意,那些有钱的大爷们儿,爱上京华楼去京华楼,北京城内大的酒楼多的是,小店里虽说也真还有些鱼翅鲍鱼,但那都是楚爷托人从山东弄来送给南掌柜的,南掌柜却也跟您老一个调调儿,也说那鲍鱼不好吃,就一直泡着养着,叫若是有人想吃就把那玩意儿弄来吃了,小的们虽有心想要尝尝鲜,但却没那福气,就没敢向南掌柜开口。”
商千刀笑道:“不错,那玩意不吃也罢了,虽然那些王八蛋贵族们都说红烧肉只是大快贩夫走卒的朵颐,老爷子就不信那些人祖上就没出过贩夫走卒,本朝开国皇上不是还在皇觉寺出过家么?贩夫走卒丢人么?这他妈才真是笑话死人了!”
伙计听得目瞪嘴巴呆:“原来老爷子也是个怪脾气,难怪南掌柜说老爷子是有来头的人了。”
商千刀一怔,笑道:“难道怪物就一定有来历么?”
那伙计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好了,小的叫灶上的师傅们中午给老爷子弄一碗大大的红烧肉来。您老先请先一会儿罢!”
那伙计把擦桌子的帕子搭大户上出去了,在门外把门也拉起来。
那门缝刚一合拢,商千刀就把那西湖小说丢到了一边,拿出了那部《缙绅》,看了起来。
商千刀一看那《缙绅》直到中午,伙计敲门:“老爷子,您是在外面大堂里吃饭还是在房里?”
商千刀看书看得入神,竟连伙计的脚步都充耳不闻,一听他说话,忙把那《缙绅》塞到怀里,手里拿了那西湖小说走到门口打开门:“老爷子就到外面吃罢,白吃白住你们的,总也要给你们做个幌子才说得过去。”
那跑堂的伙计笑笑:“好呢!小的给您老擦桌子去。南掌柜叫小的给您老准备了一壶老北京的二锅头呢,说是请您尝尝!”
商千刀道:“那替老爷子向你们掌柜道谢了啊!”
商千刀一人坐了个座头,吃喝起来,这时,却见几个伙计对外面叫道:“哎哟,几位爷,里边请!几位爷在卫里公忙,一向都没到小店来了,今儿可要千万吃些便饭再走了!”
外面一人道:“老傅,怎样,哥几个就在楚爷这里叨扰他一顿罢,也好些天没见着南七掌柜的了。”
南七听了外说话,已是放下了算盘,从柜后走出来,接到门口:“苏爷、傅爷、袁爷、李爷,你们几位可真好一阵子没到小店来了,那天晚上在京华楼也不见几位爷驾到,乐爷说是各位有事要办,今儿个小店虽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大师傅灶上的手艺可真不赖,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好歹四位爷填饱了肚子再忙也不迟呀!”
一个人道:“南七爷呀,弟兄们几个也好些日子没见您老人家了,就是吃顿饭罢了,怎敢劳动您老人家出来?您老爷子请忙罢!这不是有伙计么,你还怕钱老六招呼我们不周么?”
商千刀嘴里在喝着酒,眼却死盯着门口,南七在前面引着四个锦衣卫服色的人进来,道:“罗秃子,叫灶上师傅们把生平的手艺都拿出来罢,务要请几位爷吃个尽兴,当是那天晚上在京华堂没去给四位爷补个数儿。”
本来店里已是没有空桌了,几个锦衣卫在门口时,就有伙计请了人少的一桌也搬到商千刀这桌来,那些人见是锦衣卫的人到了,也不敢争什么,那伙计把那些人的酒菜都拿了过来,跟几个人作了个揖道声谢,这才去擦那边的桌子。
商千刀闷头吃肉喝酒,一会就饱了,回房去拿了那揣在身上的《缙绅》出来看,直看到了那厚本子的中间,那也是下午时分了,商千刀正看得点头,就听见了敲门声:“老爷子,小的给您老换壶茶。中午店里生意太忙,这时才来,您老别见怪!”
商千刀飞快地拿了那《本草》在手里,哦了声:“那没什么,你进来罢,门没闩。”
那伙计进来,托着茶壶,拿了上午的那个就出去了,商千刀这又才袖里取出那一部《缙绅》,轻轻地念道:“江西南昌府推官尚玉林,号景杨,四川江油人,进士及第!进士及第,进士及第——不好玩,山西五台县典史贾庆,字通达,陕西汉中人,准贡,准贡?不错,就这姓贾的王八蛋罢了。”
其实姓贾的这人未必就是王八蛋,但是商千刀非要这样说,那别人也是没有法子的。
向冲天跟山西太原的黑虎帮打了一架,黑虎帮人却不少,竟然一齐围上来,硬是想要做了他抢那马去,向冲天虽不是有心想要跟这黑虎帮的人拼命,但是他确是心头急得很,黑虎帮三个副帮主齐地上来,向冲天也是被一路上打他马主意的那些黑道人物缠得火起了,出手就用了杀着,老二双头虎童泰被他一掌拍在背心上,脊骨硬生生折断,老三仁贵薛开山手里斩虎刀反身倒是一刀劈得结实了,听得手下那些土匪一个个发声喊,先还以为是在给自己喝采,回头看时,竟是老四吴明被他一刀从顶门直劈到心腔,还在发怔,吴明的开山斧已是拦腰直入,薛开山连忙跃起,却已是来不及了,吴明是黑虎帮里有名的硬手,跟吕梁十四义的周方还算是有些师门渊源,他虽被劈死,手上斧头势道却不曾稍慢,吴明本是左撇子,薛开山连身都不及转,左腿已是齐根而落,右腿也被砍掉了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