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太监摆摆手:“罢了,这也不过随口问问的事,你们等咱家的信罢!”
从宫里出来,在大街上杨平道:“燕大侠,那姓万的也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前年刘谨为难三百多个御史的事你也听说过罢?”
燕震点头,杨平接了道:“当时就为了那事,有个太监叫黄伟,说话得罪了刘谨,这个万太监跟那姓黄的平时关系不坏,也就受了那事的牵连,被刘谨弄到这里头管这些事的。”
燕震哦了声,那杨平忽地大笑,却只笑了一声就觉得自己大街上这样笑法太古怪,只怕引人注意了,也就压低了声音道:“燕大侠,小的真是服了你了,当时那万太监说要给你找事做,虽然事后想来当时除了给他磕头道谢之外也无别法了,但当时你跪下去给那老东西磕头跪得那么利索,小的却是死都想不到的。”
燕震笑笑:“那有什么?也不过磕了个头罢了,我又没少块肉。”
杨平说不出话来了,燕震却轻轻叹息,心想道:“若是能够抢在他们两人之前先找到一个,别说叫我只磕个头,就算是这命送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燕震的目的也只有丐帮的舵主长老才知道,杨平不过奉命行事罢了,想得也不多,笑道:“燕大侠果然是燕大侠,往儿个小的赶车顺便买些小玩意给他,那老太监也不过拿些干果之类的东西,怎的今天你一进去,那老东西居然就给了这样好的东西,这可是个好采头。燕大侠要做的事也一定能成功的。”这人知道得虽不多,但出是精明之极的人物,联想当年叶独行独闯万军挟制得陈文全把官兵派去筑黄河的河堤,现在他的弟子进京,只怕就为的是要杀死刘谨这个朝野侧目的权阉。
向冲天全身无力,也没力气去辨认方向,只任那黑追风把自己驮着,黑马顺着清水河上了一座山,山上尽被青郁的树草遮蔽,也看不出哪里有路,黑追风缓步而上,居然向冲天在马背上一点都不觉得颠簸,反倒平稳得很,向冲天爬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忽然觉得马没走了,向冲天这才费力地撑起头,自己已然置身深山密林中,清水河的水在山下不远处哗哗地流动,耳里尽是水流鸟鸣之声,那马居然找了个山洞,向冲天身上微有一些力气,却连下马都办不到,身子一歪,人已是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左脚却挂在了马镫里,这一下落地,右脸又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向冲天生性本来恬淡,也不禁心头一酸:“什么时候,居然这些小小的石块竟然都能叫我这样难过了?我还是以前武功极强的我么?”
黑追风居然又伏下了身子,然后一点点地向旁边挪,尽量不牵动向冲天,想要松脱向冲天还挂在镫里的脚。
向冲天眼里都湿了:“老黑哪老黑,这回老子居然没用到被你照顾了,你叫老子以后怎么才能报答得了你这黑鬼的这份人情,老子除了小毛毛母子三人之外,就再不欠任何人的什么,想不到现在居然欠你我这条命,若是死在老子手里的那些锦衣卫江湖匪类死后鬼魂还能有知,只怕一个个都要笑掉大牙了。”纵是自己在边关当守卒时,向冲天也从未这样病倒过,何况当时还有赵哑巴也混在里头照拂,心头倒没什么,此时病重,却只有一人一马相依为命,身边再无长辈师友兄弟在,向冲天这才觉得自己以前看了客旅病倒的行人为何那样动则流泪了,想到平时自己竟然还在心头笑话人家不够硬气,向冲天暗暗叹息:“这也只怕是老天要叫我明白那些人的感受罢,看自己日后还好意思笑人家么?不曾设心处地的想人家的感受,我他妈这算是什么东西!不过连偷带抢弄了些钱给那些穷苦人罢了,居然我就这样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起来,但想想我又真是那样了不起么?老天只叫我在这荒山野地里病倒,没要我在这时候遇到敌人,那已是对我最轻的处罚了,我这样可恶,纵是再叫我吃些苦头,也不为过,我还怨怎的?”
那黑马黑追风居然在洞外用嘴扯了些草来在洞里铺了层,向冲天看得只是苦笑,只得任那黑追风摆布,那黑追风用脚创得向冲天到草上,这才走出去。
向冲天轻叹了一声,索性什么都不想了。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从小时候他的脑子经常爱乱想些杂七杂八的事,也经常回想自己以前做事的对错,找出自己的不足,也想自己跟报丧乌鸦的事,还想些跟人说话动手的路数,务要奇峰突起出人不意,经常都是咬紧了牙想要不再乱想,总也停不下来,自从把王定逼得藏起来之后,居然能够说不想就能屏绝思绪,想要睡着,倒头就能睡得着了,连自己想要什么时候醒来,只要是脑子里定下了,纵是再睡得沉,时候一到,就像是有人专在等着叫醒他一般,自己就能醒来。
向冲天心头默念着自己改的那一段《孟子》:“天之将降大任于我也,必先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空乏我身,然后动心忍性,增益我之所不能矣!”这一段话看来是自吹自擂,但当时他把这段《孟子》说给孟贤昭听时,孟时昭一点都没觉得可笑,反觉了一种沉定深渊冷静远山深沉高远的寒意,仿佛是自己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被推进了冷冷的死水里,头上还有巨大的高峰巍巍然要压顶而下一般,自己虽然手下人不少,竟也给锋芒毕露的向冲天逼得连动都不敢动,更不只是害怕反天会前身的七杀手那样简单!
向冲天暗暗地对自己道:“管他妈的,先睡一大觉起来再说,估计到时内功也可以提起了。”
不到片刻,向冲天的鼾声已是响起了,黑追风在野地里自己吃草。
商千刀第二天果然离开了楚家老店,南七陪着笑不但没收商千刀一文钱,反还为那晚上锦衣卫封店害得他一宿没睡连连道歉,商千刀也客气了几句,跟那小伙计也道了别,出了店门,离开了洪井胡同。
商千刀大白天的就施展轻功,飞鸿一般掠到了一家院里,他何等的耳目,他也是体察到里面没有人才进去的,商千刀在间屋子里找了身绸缎的衣裳,又找了一块上好的丝绸的自己的东西打包装了起来,等他出到外面时,已不是先前富人员外的老相了,反倒显得极是精干,但这却也不是他本来的神情面目,这人果然老江湖,也不用易容,只需身上一换衣裳,再把自己的神情气质一变,若非极相熟的人,却再也认他不出的。
可惜他真遇到了熟人。
公孙同。
公孙同跟孟贤昭先是在平原中了反天会算不上埋伏的埋伏——毕竟人家只是两男一女就杀了自己那么多人,而且人家也用的是武功,并没有什么诡计,说是埋伏,公孙同对别人虽是含糊其辞,但对自己,却自己跟自己说都说不过去,后来孟贤昭被易南调集人手杀了,他也是被肥羊和人厨子的儿子从燕震手里要回去之后才听说的,他是锦衣卫的人,并不归司空城管,司空城也就只是问了他些话后,再让吃药和尚开了些药连人带药一起叫方行善派人送回了北京,至于说刘谨怎样对公孙同,却不关他的事了。
回京之后刘谨居然没有为难公孙同,也只是派人问清了他所知道的事之后就叫他回家养病了,但他却是被小毛毛剌断了脊梁骨,此生想站起来都是休想,从济南到北京一路上他都受不起行路之苦,他原籍本是江南,因为他在锦衣卫任事,也在北京买了座房子,家人都搬到了北京,开了个当铺,凭着锦衣卫里的熟人照顾,当铺生意也还过得去,但总也不及锦衣卫那样的风光,不过是糊口生计罢了。
这天当铺的伙计把公孙同从家里抬了要去当铺隔壁的苗大夫那里看病,七月天里,京城里也燥热得难受,两个伙计用竹杆把一把醉翁椅子穿起来抬着公孙同,走在街上,公孙同两眼漫然无神地到处看,他身经大变重创,成了废人,眼神冷死如灰,这七月半天里,他心里冷得都觉不出鬼天上骄阳恶毒的日头,无意之间,公孙同就看到了商千刀。
商千刀师徒四人当时都去瞧过公孙同的伤势,自然也就认识了,当时公孙同身上最要命却偏偏留了口气没有要命的伤就是小毛毛给他的一剑,那一剑若是大人出手都叫人头皮发麻,纵是人厨子师徒四人心都不软得很硬,也硬得很他妈的不软,但一想想出手之人不过一个十来岁小小的孩子时,人厨子当时就骂起了大街:“那帮混帐,教得个小王八蛋手底下都这么狠毒,这小鬼大了那还了得么?”还叫了他儿子道:“小子,那下手的小子比你的年岁小些,只怕将来是你的一个大大的对头,记得了,这小王八蛋你能不惹他时,最好是不要惹他,不要轻易跟他翻脸,晓得了么?”
那瘦小的古怪少年笑嘻嘻地道:“那有什么,那小子虽是跟我那大伯的弟子兄弟相称,但实际是师徒的情份,你的儿子我再怎么也是他一个师叔,他好向我动手么?何况你的儿子武功高得一拳连块豆腐都能打得稀烂,你怎么就算定你老人家的儿子打不过那小鬼?何况就是真打不过,你的儿子我还有两条腿可以跑路,哪是那小鬼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是不是,大师兄二师兄?”
肥羊当时也笑道:“老三说的不错,师父,如果是那姓燕的亲手教小毛毛剑法,那老三当真万万不是他对手的,但大师伯那徒弟根本就不是练剑的,他拿什么教给那小孩子,你老人家又怕什么?实在你老人家不放心,什么时候徒儿想个法子,弄死那小鬼就是了。”
商千刀眼珠子直转:“对呀师父,老三现在这身工夫在江湖上也过得去了,不错,江湖上老三打不过的人多的是,但真要叫老三吃大亏的人,只怕这世上还没有生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