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传来了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张子风大难余生,竟也不动怒气,只是淡淡地道:“哪位朋友驾临了,请进罢,迎客!”
庙门外走进来了一个斜眼歪嘴呲牙瘸腿的化子,手里拿了根棍子,一点一步,走到了堂中这才向了易南道:“你要找我的事我自然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姓司空的归我!”
易南先也见过这化子,但总是为了关遥和司空城的事竟不曾留意他,不想他居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就到了这里来,本当了他是个丐帮弟子,但听他说话语气,已晓得了他原来不是,又不想这人进来竟会先向自己说话,呆了呆:“我找你?”
门口的那位虎爷看着商千刀走进门去也呆了。
商千刀却不理他了,向了张子风深深一礼:“济南商千刀见过帮主!”
这九个字说出,众人无不动容,张子风虽是看不见了面容,但眼色里也充满了惊异。
司空城吃了一惊:“商千刀居然是济南人?”
商千刀转了身向他也是深深一礼:“回司空大老爷的话,小民祖上十一代自宋元时便住在济南城里,你老人家说的话就像是说他娘是个女的那样子的,正是一点都没他妈的错了,小人是济南人,司空大老爷有何吩咐?”
司空城不可置信地看着商千刀淡得如水的眼光,他怎样都想不到商千刀居然是济南人——却是从了那淡然若水的眼里分明看出了深重的怨毒和杀机,心头震骇难以形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易南看着商千刀的眼神竟也和商千刀看司空城的眼神一样:“交代?你怎么交代?你自杀谢罪么?”
商千刀转了眼向他,眼神一下子变了,易南分明在商千刀的眼里看到了苦恨哀愁,对他没有一点敌意,还像是有很多的话要向他说一般,一时间,易南居然对了这不共戴天的大仇敌生出了种怜惜和怜悯的感觉。
张子风一摆手,一个丐帮弟子拿了个草团来给商千刀:“商爷你请坐罢!”
张子风这场大难竟使得他心性更得到了洗涤,居然好整以暇地给了商千刀一个位子坐。
商千刀一拱手:“谢帮主!”坐下。
张子风还是淡淡地语气问:“商爷你说要带了这司空大人走?”
商千刀点头:“在下恩师死在他手里,师弟重伤也是这人所致,晚辈怎能放得他过?”
张子风道:“你们的事我听说了些。”
商千刀笑笑:“帮主可是觉了狗咬狗的戏很好看?”
张子风淡淡地道:“无所谓好看不好看,也无所谓狗咬狗,只是发生了些事情罢了。”
商千刀笑了:“想不到帮主已是如此超脱的境界了。反天会的那秀才恨不得都要吃了在下了,帮主却能如此沉得住气。”
易南突地笑笑:“小生从不想吃你,只是想要杀了你而已。你姓商的利欲熏心,反天会跟你无怨无仇,你居然勾结了这贼害死我们那么多的人,如今你还想要了他去,打的什么主意?”
商千刀淡淡地道:“天下人人都可以杀我,但就只是你反天会不能杀我,你还是回去罢,这姓司空的我是要定了。不过你放心,我要了他去也是要他的命!”
易南冷笑:“哪有这样的好事?今天你若走了我反天会的人也不用出来走江湖了!”
那坐了在他身边的黑衣少年却突地说道:“表哥,你还是放了他走罢,我不定打得他过。”
易南一怔,立又说道:“这你不用插手,我自己死也要留下他,这本就不关你事。”
张子风叹了口气:“令表弟说得不错,商千刀武功之高,你远非是他的敌手。商千刀,你来了这里,就为的要带走司空城么?”
商千刀点点头:“帮主说的不错。此人必要在下亲手杀了他,方能得报恩师大仇!”
易南吃了商千刀的顶撞,不但不觉了生气,反倒生出了好奇心:“为了怎的缘故我就不能杀你?你若不说清楚了休想离开!”这人竟不再说了要杀商千刀的话了。
商千刀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却总是没有说,想了一会才道:“这事现在不是你能问的,今后你自然会明白。”
易南冷笑:“我凭什么信你?信一个大仇人,你会么?”
那黑衣少年又道:“我信,刚才你不敌那关遥的时候他手里扣了三块石头,对准了关遥的玉枕命门和尾闾,只要你一失手他便会帮你的。”
易南呆住了,转了眼看那少年:“你怎知道?”
那少年叹了口气:“若我是他,而他是我,他也会知道的。”
易南纵是不信天下人的话,但他这表弟的话他去不能不信,因为这少年根本没有必要去帮了外人说话的,不由得铁青了脸。
商千刀的眼里满是诧异之色:“这位兄弟你是何人门下,眼光怎的如此高明,商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过不了你的法眼?”
那少年道:“不敢,商兄你为善近乎无名,小弟实在是尊敬得紧。”
张子风也是想不到这看来木讷的少年竟是这般的心如细发明查秋毫,立时另眼相看:“小兄弟是哪位高人的弟子,怎的张某从没听人说起过?”
那少年道:“在下自五年前家里被官府抄没,独身得脱,幸得门主他老人家收留,让在下不再到处逃命,闲时跟了那里的园丁们也学了些武功,但本门不在江湖走动,门主也严令不得向外人泄露。自然江湖中无从得知了。遇了表哥还是上个月回去给父母上坟时的事,正好门主给的期限还有一个月,所以就来给表哥帮手了。不想在平原那里正当了帮主遭锦衣卫的毒手。”
商千刀和张子风两人的眼睛都不小,大眼瞪了大眼,实是难以置信,便是司空城听了这少年再次这样说法,也是死都不能相信,只是刚才商千刀一进门来说不几句话,长孙红就在自己的破棉袄子上扯了一大团又脏又臭的棉花和布夹了个麻核桃塞了进他的嘴里,以前丐帮人当了官府是猫,自己则是耗子,但这回竟然连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都敢下手,自然就不必太客气,不但不客气,还很不客气,伸了腿便是一脚踢在他的腰间踢得他滚到了供桌下面,供桌上大块的红布垂将下来,司空城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用耳朵听了,刚才那少年制住他时内劲之强强到连他根本没法子出手招架,岂是些园丁所能教得出来?
但他不肯多说,人也没法子。
商千刀看了张子风:“帮主可不可以交人?”
张子风笑了笑:“那有何不可?”
易南怔住了:“这——”
商千刀向张子风一抱拳:“那么谢帮主了!”他歪了嘴进门,但一开口说话嘴就不歪了,得了张子风让他带走司空城,起得身来,身上虽仍是满是泥水,但众人却陡地觉得一阵寒意侵人,他整个人就变回了原来的神情,冷静稳定有如渊停岳峙。
那黑衣少年叹息一声:“表哥,你的眼力不差,这回总能瞧得出你我也不一定是这人的对手了罢!”
易南眼里现出奇怪的神情:“看来我真是看错了。”
商千刀苦笑了一声:“不敢!”
那黑衣人道:“你倒不必客气。虽然教我的是本门的花丁,但是我为了家父母的大仇,更比别人甚至比了门主亲传的弟子还加倍下了苦功,虽是门主没亲自传我武功,但也自信跟了他老人家的弟子们交手也未必会败得太快,不然门主他老人家也不会放了在下出来报仇了,你这样的武功确是很高,比起门里的师兄们也并不稍逊,以你的武功要是想伤我表哥却是谁都拦不住的。而你刚才确是准备了要救他,我们怎能不晓得好歹?”
商千刀看了看那少年:“你姓什么?叫什么?”
那少年道:“在下叫宁远。商兄多指教。”
商千刀点点头:“多谢,告辞!”他见了长孙红把了司空城藏在桌下,自己便走到了供桌前低下身子一探身一把提出了司空城,走出了庙门。
虎爷侍立在门口,陡地见了这“从泰安来的化子”居然如此突然地走了出来,再想不到给自己欺负的泰安叫化竟是最近在江湖上锋头最强的商千刀,吓得呆了,商千刀却连看都不看他,扬长走入了黑暗的夜里。
易南忽地道:“莫非是商千刀竟会是荆柯?”
张子风听得一震,沉呻了一下:“你认为是反天会的前辈们甘作樊于期?这自始至终竟是一条苦计么?”
易南大叫一声拍腿道:“我总算是想通了怎的燕堂主和各位会主竟会在这样的情势下掉过了枪头去对付倭寇了,原来为的是这样么?”
张子风发了会怔,头上汗水顺了头发滴滴地滴到了地上打得叭哒叭哒地响,忽地向了在庙里的人沉声喝道:“众弟子听令!”
长孙红和段长轩众护法弟子听得帮主如此紧张,不由齐地跪下了道:“弟子听令,请帮主下令罢。”
张子风叹了口气:“今晚你们所听到的事乃是本帮极重大的机密,你们不许向外人泄露半点风声,若有违者,帮规三刀六洞处置!”
众人应了声:“是,若是弟子对外泄露今晚只言片语,情愿受三刀六洞之刑,废去全身武功!”
易南听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张子风的用心,却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