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千刀看了那老家人,却没说话。
老家人道:“我认得出他,但他却不识得我。我看他是来找你的。”
商千刀嘴角抽了抽,道:“这个我倒晓得。前天晚上反天会的人也在场的,定是易南跟他说的。但是——”
那老家人见他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口,有些奇怪,问:“怎了?”
商千刀道:“算了,这也不干你事,大师伯那弟子做人厉害得紧,只是太过冲动了些,只要脑袋发了烧,做起事来十匹马也拉不住。大师伯也叫我要小心对待这人。”
老家人一怔:“大老爷跟你见过面?”
商千刀长长地吁了口气,许久才道:“我倒是希望没见他过,否则师父他老人家也就不会有事了。”
老家人听得发呆:“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商大少,你可要跟我说清楚了?”
商千刀抬起眼看了那老家人苦笑:“我的明叔呀,这事你不要问我,反正一切的事情大师伯会亲自跟你们说清楚的,现在还不到解释的时间,所以你能不能不问了?”
老家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居然就不问了,沉吟了一下子道:“那姓向的把司空城住的地方一把火烧了,杀了神机营好些人,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公差,城门城墙上官兵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
商千刀本已是闭上了眼,听了这话忍不住张开了眼大声地道:“他妈的这个草包,真是活腻了么?就敢明着来动手。天衣神针又怎样?隔山打牛拳有个屁用么,那天晚上我跟杜奇风好容易才跑了出来,他一个人对上了全济城的官兵,他妈的定是给猪踢了脑袋了。真是他妈的草包。”
老家人面无表情:“商大少你还是自己先管好自己的伤罢,人家的事又不干你的屁事。我出去了,今天就吃昨天吃剩的水饺。”
向冲天心头火气大得很不小,明明反天会的大仇商千刀司空城都在济南城里头,为什么钱有钱他们就会放了手反要调了所有的人去海边找倭寇。本来他也跟了反天会一起去海边的,可是半路上他乘了人不注意竟偷偷跑了,只身一人到了济南。
城门上虽然可以进出,但是官兵盘查极严,还借口了刁难索钱,向冲天来回跑了几百里的冤枉路心头已是气得要命,总算他也低声下气,但南门上那官兵的千总总是斜了眼看他,向冲天再也忍不住了。
两个兵大模大样地拿了刀尖对了他的脸晃,向冲天吼了声,双手一分,两人给他两拳打得飞起来越过人群的头顶吐着血落到了吊桥下的护城河里,沉下水去半天没浮起来,水里向了上面直冒带血的气泡。
两把刀在手他一阵乱砍,三十来个官兵给他砍死,但左近官兵已是赶了来,声势之大,以了向冲天的胆大包天,也不敢硬拼,当即跃上了房顶。
人们都吓得呆了,走避不迭,但也总有几个走得慢了些,官兵们眼见了那乱党上了房顶,已是追不上了,气不打一处出,只顾乱箭射将来,路人和地上的尸首都给射成了剌狷,血水流了一地,没断气的人发出了凄惨的呻吟。
天上阴阴地阴着,像是个被欠了钱死都收不到的债主。
向冲天也早不止一次到过济南城,在离开前他就听得洪包青天他们说过商千刀和司空城是住在了王从善的一个私园里,本来他们也有时去听香居,但自从燕震大杀了几场之后,他们根本就没再去过听香居了。
向冲天冲到巡抚私宅时,正是那些人都出了门了找人,防备得极是松懈,他冲进去一把就提了个厨子飞快地跃身藏到了梁上,那厨子吓都吓得呆了,向冲天手里拿了尖尖地尖刀对准了那厨子,当真是问什么说什么,那厨子答得很快。虽有些事还不明白,但是向冲天总是问出了这半个月来济城的变故。他一把把那厨子推下梁去,摔得半死,自己照了厨子所说的路线,却正好了几个火枪手在打骨牌,火枪立在了一旁,向冲天只看那些人的神色气派便猜出他们是神机营的人,找了根系箩筐的绳子荡出去,呼响声中,那十来条火枪给他或卷或打,全都飞了,火枪手还没反应过来,向冲天已是抢到了那些人里头,顺手一拳一肘打翻两个人,右手抓了把骨牌打出去,张张骨牌都比了强弓发的硬箭还强劲,三个人眉心正中嵌了骨牌,木桩般倒下,余下的五个人还在慌乱,向冲天已是冲到了身前拳头飞起处,五个人竟硬是给他打得头开脑裂,七窍出血而死。
这总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向冲天听得四下人声不绝,长声一啸,上了房顶一阵瓦片飞出去,人还在手忙脚乱地要避开那势头凌厉之极的暗器,根本无法顾及正点子的去向。
那帮人只是看到了十个火枪手的死尸。
向冲天上了房才见了四下里竟有五队官兵向这边赶来,也不自禁地吃了一惊,他实是想不到这些官兵应变如此之快,再一想想官兵刚才连人都不问便放了乱箭,若非自己见机得早,稍迟些,纵是天王的老子跟了楚霸王再加了当年独闯长坂坡的赵云一起也未必闯得出去。
从房上越过了几条街,官兵里头有本事上房的人实在不多,根本就死也没办法跟上江湖上顶尖的大高手,更何况向冲正集数种武功于一身,虽是年轻,功力也差些,但他也已能算是高手里的高手了。
前面就是个市场,向冲天这人本来管人家的事情极有分寸,但一旦发作了牛脾气时当真连了教他武功的赵哑巴也头疼头痛头脑发炸头皮发麻,总还算是头脑好用,看看没人便跳到一个院子里头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就进了市场。
当他走进市场的时候,后面那极少的能上房的人还在几条街外,踩得民居房上的瓦哗哗啦啦地破了落到地上,能上房的人百姓根本就不敢惹,更何况房上的人还在大声叫道:“居民听真了,我们是官兵捕盗,不许混乱,若是走了飞贼,抄家灭族。”四下里唿哨暗号不绝,抓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有抓到,只是顺手拿了几户看来有钱的人要回去交差,不然一点交代都没有,官兵吃不了,公差也兜不走。
十来个神机营的人给人杀了,千余官兵竟连了凶手的面目都没瞧见过,只有几个人看道了向冲天灰衣的背影,王从善跌足鬼叫了起来:“反了,真是反了。饭桶,真是饭桶。这可怎的是好?佛爷保佑,万万要求了司空城那小心肝宝贝肉平平安安地回来,弟子给你老人家拨十万两银子的香油钱,再拨十顷地做香火,弟子从此就持了长斋再不沾荤腥。”向下吩咐了声:“把了反贼凶手的同党都拿了下狱去,定要严加看守!”其实他只看了那些哭哭啼啼地女人小孩子和不住叹气哀求的老头子,也晓得手下人的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只有错拿,任是哪个呆鸟笨贼傻瓜来做官都不可能轻轻易易地就把人放了的,不然老爷他老人家喝风吃屁呀?
老爷十年寒窗读书读得头发白了,苦得像在黄莲里一般下苦功还要向了上头丢石头一样的丢银子,自然不是为的来吃屁喝西北风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四平八他妈稳的这些人进了号子里头,想要应付夹棍和板子和拳头和脚尖,除了双手上的指头和屁股上的屁股之外就只有用银子了。
银子就是钱,有钱人连鬼都他妈的要来帮了推磨,这东西真他妈的是好东西。
只是王从善一个脑袋两个大,已是没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司空城若是出了事,只怕他不死也是要下狱的了,纵是运气好,但前程总是完了蛋了——遇上了这样的大事,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只怕运气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了,何况司空城是刘谨的亲信?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差人进来了,王从善看着他苦着的脸就是心向下沉:“怎了?”
那差人道:“大人,下雪了。”
王从善一怔:“那又怎样?”
那差人指了外面苦笑:“大人,地上雪已是积了半寸厚了。”
王从善吓了一跳:“雪竟是下得不小么?刚刚还没下的。”
那差役道:“只半盏茶时间地上就铺了这么厚了。听香居的梅园里只怕没人了,要是去倒也正好等着。”
王从善的眼眯了起来,成了条缝:“你没见老爷我正烦么?还赏梅?”
那人犹疑着,王从善喝道:“谢升,你想要说什么?”
王从善的脸色铁青,那差役更不敢说话了,却听了师爷的声音道:“大人,是在下的一点拙见。”
王从善看了看了差役:“你下去罢。”
王从善道:“米先生,你有何高见?”
那米先生叹了口气:“大人,以米书兰之见,这些时间司空城进了济南城闯了多少的大祸,死的人纵是积二十年的死囚总数也比之不及,连了济南府也因他而死,大人实是不当交结这样的人的。”
王从善也叹息了声:“这些本官也都知道,只是身不由己呀。”